第26章 討債
小鎮鄉塾,黑衣年輕人在送走了那兩位西河劍宗門下高足之後不久,就獨自一人離開了鄉塾,像是生怕那個鄉塾塾師跟蹤一樣,一路上頻頻回頭,不斷觀望學塾大門那邊有無青衫身影出現,那賊眉鼠眼的做派,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口中還連珠炮一樣低聲喃喃,念念有詞:「你可好歹是坐鎮此地的三教聖人,是要講臉面的,可千萬不要來干那聽人牆角的鬼祟勾當,要不然我可是會失望的,說不定一個消沉失落就會多喝二兩,喝醉了就一定會去中土神洲,挖地三尺找一個能說會道、妙筆生花的小說家出來,再好好地將你今日的苟苟祟祟之舉公諸於天下,保管叫你聲名掃地,顏面無存!」
另一邊,安安靜靜坐在鄉塾後院涼亭下的青衫塾師,好像能聽見那個遠在學塾門外的年輕人的碎碎念一樣,臉色有些莫名的古怪,也有些無奈,看了眼左手中那一本薄薄的棋譜,右手輕輕拾起一枚放置在桌面一側棋奩中的黑子,緩緩按在棋盤上,隨後細細打量了一番黑白局勢,淡淡一笑,外勢隱現。
這位儒家聖人如此這般,像是真的將自然而然俯視小鎮各處的耳目視線都關閉了一樣,就只是平平靜靜坐在涼亭下觀棋打譜,靜等著學生們午休結束之後回來上課。
……
站在街角的蘇三載碎碎念了良久,見鄉塾那邊毫無反應這才不情不願地作罷,好似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但隨後他就抬起雙手揉了揉臉,一臉邪笑著大搖大擺走出桃李巷,去往五方亭路口,第一站就先是在那座書攤前站了一會兒,只用了片刻的功夫,就將那姓路的說書匠整齊碼放在書攤上的所有書籍全部扒拉了一遍,直到弄得他那整個桌面都亂七八糟之後才肯罷休,但是卻偏偏就只看不買,那說書匠碼好一本,他就弄亂一本,全不給他收拾整齊的機會,故意搗亂不說,還仰著脖子昂著頭一副囂張跋扈的做派,鼻孔朝天斜睨著那個有些無奈的說書匠,彷佛在說「你奈我何?」
說書匠路春覺也確實是有些無奈,看著那個一臉囂張的黑衣年輕人,臉色也有些複雜,起身苦笑著拱手道:「蘇先生,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明言,如此這般…屬實是有些…小兒科了。」
蘇三載長長「哦~」了一聲,這一個字拉長成一句話,音調拐了又拐,歪著頭斜瞥著這個一身灰撲撲的說書匠,伸出一隻手不斷顫抖著指向對方,臉上是一副「你小子口出狂言終於被我抓了個現行」的表情,語氣誇張道:「你你你,你竟然敢說我是小兒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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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說著話,他突然又開始擼起袖子往小臂上方卷,一邊朝那隔著一張書桌的中年文士嚷嚷道:「你說這話是不是看不起我?啊?你是不是想打架?!來來來,看看今天咱倆到底是誰先打死的誰?!」
看這個摩拳擦掌、擼胳膊捲袖子的架勢,這黑衣年輕人今天是真的打算要動手的,被逼無奈的說書匠就只能微微後退一步,彎腰躬身朝那年輕人拱手抱拳,道:「是在下失言,多有冒犯,還請蘇先生見諒!」
蘇三載聞言,手上動作這才微微一頓,看著那個中年文士哼哼冷笑一聲,繼續嚷嚷道:「失言?你個王八蛋失言的地方還少了?要不是你最開始信口開河胡言亂語,我那天可憐見命途多舛孤苦伶仃饑寒交迫慘絕人寰肝腸寸斷…的乖徒弟…」
這一連串不帶任何停頓的漫長言辭,大概是讓說話的蘇三載有那麼一口氣倒不過來,只見他說到「徒弟」二字後猛地停了下來,長長換了一口氣,這才又繼續道:「又怎麼會落到如今這般大道斷頭、慘上加慘的悲慘下場?我還就告訴你了,今天你要是不給我個過得去的說法,我保證一時三刻就讓你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就算是坐鎮此地的那四個傢伙一起來也攔不住,我說的!」
還在低著頭賠禮道歉的說書匠聞言,不由自主地抽了抽眼角,抬起頭看了眼那個鼻孔朝天哼哼哼的黑衣年輕人,心念電轉終於明白了一件事,眼前這個出了名無理攪三分的傢伙,今天就是故意過來敲竹槓的?
這個認知讓說書匠感覺既有些好笑又有些委屈,他早在給那個少年指點出路的時候就說過,有些事情在腳下這塊地方種下因,就必然會在將來結出一個果,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現世報會來的這麼早!還是原地爆炸!並且偏偏讓他之前種因和現在還果的,竟然還是同一個人!這他娘的上哪兒說理去?!你們這對名分都還沒定下來的王八蛋師徒,這是合起伙過來搶錢的吧?!
對面鼻孔朝天的蘇三載才不管說書匠在心裡想什麼,見到他一臉呆滯不可置信,就乾脆沒好氣地伸出一隻手,差不多要直接杵到那說書匠的臉上才肯罷休,大聲嚷嚷道:「快快快,給錢給錢!老子要給我那寒酸落魄的乖徒弟存家底攢聘禮,大道路都他娘的斷了頭了,沒有本錢怎麼能娶個好姑娘當媳婦?!你這個始作俑者動作麻利點兒,我還趕著去下一家收帳呢!」
路春覺在這一瞬間只覺得一股鬱氣直衝天靈蓋,眯起眼打量著眼前這個一臉囂張的傢伙,垂在身側的拳頭鬆了緊,緊了松,來來回回掂量許久,最後還是選擇忍了下來沒有直接爆發,打不打得過是一回事,值不值是另外一回事,眼前這個王八蛋在九洲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狗皮膏藥滾刀肉,剁不爛煮不熟,學問高拳頭硬,但凡跟人動手,打得過就打死你,就算打不過也能噁心死你,他路春覺還想著好好過日子呢,惹不起惹不起!
強忍一口惡氣的說書匠,最後還是吭吭唧唧、不情不願地從袖口中摸出來一枚小巧精緻的軟玉吊墜,拇指大小,晶瑩剔透,仔細觀瞧時還能看到那吊墜內里隱隱有一抹光澤流動,就像是一隻天生就孕育其中鳳凰之靈!
蘇三載一把奪過文士手中的吊墜,抬起手將之對著日光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才側過頭看著那說書匠,有些狐疑道:「這玩意兒很值錢?我怎麼覺得你這傢伙像是在糊弄人?」
本就心氣不順的說書匠聞言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就要大打出手,只能板著臉冷冷看著對面那個傢伙,沒好氣道:「蘇先生若是對在整個妖族都難得一見的鳳凰之靈都不滿意,那還於我便是,大可不必如此疑神疑鬼看不起人!」
蘇三載聞言又認認真真打量了一遍路春覺的表情,確定他是真的生氣之後才嘿嘿一笑,道:「滿意滿意!堂堂說書匠路大先生出手的東西,豈能不是好東西?」
說罷,他隨手一翻將那玉墜收走,這才重新換了個笑眯眯的臉色,拍著胸脯朝那說書匠保證道:「路先生莫生氣,我這不是也沒辦法嘛?實在是前些年大手大腳慣了,弄得如今家底子太薄,連跟徒弟見面都給不出啥好東西!不過請路先生你放心,後面那幾家,我保證讓他們家家都掏一個大的,不比你多賠出個幾倍來,都算我姓蘇的對不起你!」
路春覺看著那黑衣年輕人前倨後恭的臉色冷笑一聲,冷笑一聲諷刺道:「蘇先生這一身竹槓本事當真是爐火純青,真不愧是令師門下的得意弟子!」
黑衣年輕人壓根不在乎他說什麼,聞言只是哈哈一笑,反話正聽,還隨意拱了拱手,過獎過獎,然後就毫不猶豫從書攤前轉身離開了,只留下那個一臉陰沉的說書匠站在書桌背後,看著他的瀟灑背影,呼氣如龍!
……
玉砌街朱氏大宅門前。
一身黑衣的蘇三載摩挲著下巴,抬頭打量著這個正門之外高高築起的門樓牌坊,嘖嘖感嘆了一句確實有錢,隨後又低頭看了眼那朱氏緊閉的朱紅大門,朗聲吆喝道:「姓朱的一家子都給老子滾出來!十息之內不開門,老子讓你們明天就得花錢重修你這牌坊樓!」
聲音也不算特別大,但該聽的人必須都得聽見!
不過片刻,朱氏家主朱建棠就帶著一眾家丁打開了正門,小胖子朱禛跟在其父身側,父子二人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雖不知來者何人,但知道來頭不小,來者不善!
蘇三載看著那一對面露疑問的父子,開門見山道:「我姓蘇,不是你們鹽官鎮的,具體叫啥你們也不用知道,你們只需要知道,我是你們惹不起的外鄉人就可以了!」
朱氏家主看著來人這個說話的語氣,還有那一臉囂張的表情,心底一沉,但還是拱手客氣道:「貴客光臨,朱氏上下有失遠迎,只是不知這位仙家蒞臨寒舍,有何指教?」
黑衣年輕人哼哼冷笑一聲,「也沒什麼指教!只不過我就是來晚了一些而已,就聽說你們一家子合夥著外人一起,把我徒弟的祖墳給刨了!所以,老子現在是來收帳的!你們得賠我徒弟的修墳錢,賠我徒弟傷心落淚的難過錢,還得賠引我生氣的生氣錢,還有不知道什麼錢的錢……總之,亂七八糟加起來也不會太多,加上你們又不是修行中人,拿不出什麼仙器法寶,我這個人又比較好說話,所以就給你們折成銀子來算了,也就是個區區三五千萬兩吧,算你們不成敬意!」
說著,他又像是在鎮口五方亭那邊一樣,一隻手直直伸出去,朝著那一對朱氏父子冷哼道:「給錢吧!」
好傢夥!這一刻不光是朱氏家主臉色有些繃不住,整個朱氏上下聽見這話的全都臉色一冷,你他娘的當我們是躺在金山銀山上過日子的嗎?還區區三五千萬兩?!
朱建棠到底還是不太敢直接得罪這個看著就來頭不小的黑衣年輕人,但聽著對方這輕飄飄的語氣說出來的話,依舊控制不住地沉下了臉,語氣也無法再如先前一般恭敬,眯著眼淡淡道:「關於楚家那件事,我朱氏所為確有不妥之處,但是閣下一張口就要如此多的錢財數目,恐怕也不是個好好商量的態度吧?」
「不妥?態度不好?」蘇三載嘿嘿怪笑一聲,「為了你們自家能有個子弟入仙門,你上手就刨別家的祖墳,你管這叫不妥?那老子現在也有些不舒服,要刨了你家祖墳才能好,你說妥不妥?二十多年前做的買賣,現在人死了你就能說買賣作廢,那我現在弄死你們所有姓朱的,然後說你這宅子田畝都姓蘇你說妥不妥?」
這一串連珠炮一樣的「妥不妥」問得朱氏上下臉色都有些不自然,朱建棠嘴唇張了又張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不占理是真的,但更重要的是,朱氏一門現在無山可靠,在這一次甲子之約之前的過往無數年間,鹽官鎮四大姓背後都各有一群劍修坐鎮,雖然不是那種正常路數的你來我往雙方合作,也不會如那陳氏背後的那支陳姓主脈,或是李氏背後的承雲皇室一樣,給出實打實的扶持,但是至少在有惡客登門時,他們都會出手保證各家姓氏無恙!
但可惜的是,因為水岫湖一事,朱氏與那群劍修之間已經算是分道揚鑣了,再加上朱禛與柯玉贄交惡,他們與水岫湖也已經是鬧掰了,故而如今面對對面這個擺明了就是來欺負人的黑衣年輕人,朱氏滿門上下毫無辦法!
朱建棠甚至此刻開始在心裡想,這是不是該叫「人算不如天算」?
對面,還站在門樓牌坊前的黑衣年輕人才不管這位朱氏家主作何感想,抬著手久不見對方給個準話,於是也不廢話,直接一巴掌拍在了身側支撐那門樓牌坊的其中一根立柱上,看著是力道不大,但那由上好大理石建蓋而成的牌坊立柱,卻在一瞬間從他手掌接觸的地方開始產生裂紋,然後如同蛛網一樣不斷延伸,眼看著就波及到了整個門樓!緊接著就在下一刻,在整個朱氏全族上下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目光中,佇立在小鎮大姓朱氏門前無數個年頭的這座門樓牌坊,終於在今天轟然倒塌!
按照小鎮上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說法,這座牌坊樓的來歷可不簡單,按照承雲帝國的法制規章,一家一姓想要有這個體面能夠蓋起這樣一座豪華氣派的門樓牌坊,就必須先要有大功於帝國,且還要得到當朝皇帝陛下的御筆硃批方可建蓋,這個規格可不是隨隨便便說有就能有的,誰敢有違禮制,那就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朱氏初祖當年初到小鎮時,恰逢北方草原帝國入寇邊塞涼州,戰事膠著僵持不下,那位朱氏老祖宗一咬牙一跺腳捐出大半身家不夠,還又組織了一批鄉勇親自參戰,最後為那場事涉帝國疆域以及整個禮官洲的大局走勢的驚天大戰立下巨功,才終於得此榮耀!
那個時候的鹽官鎮四大姓,還遠不像如今這般根深蒂固,甚至都還沒有四大姓一說,正是因為朱氏那位老祖宗有了如此功績,才會有了從鹽官署那邊買下周邊田畝的後來事,以及才有了朱氏大宅門前這座門樓牌坊,還有朱氏最早成為鹽官鎮四大姓排行第一等等這些輝煌榮耀!
所以,這座牌坊對於朱氏而言,意義重大,不可或缺!但也就是這個讓小鎮朱氏世世代代引以為豪了數千年的最大榮耀之一,從今日起,因為蘇三載輕描淡寫的一巴掌,不復存在!
亂世橫飛,塵土飛揚,一片混亂,整個朱氏連帶家僕在內的百多口人,此刻都處于震驚呆滯之中,表情複雜,整個場中足足有十息還多的時間裡一直鴉雀無聲,落針可聞!直到不知是誰的一聲哀嚎,才終於徹底打破了寂靜,隨後就又成了一片哀號,朱氏盡哭,比之當年老家主駕鶴西行之後的場面還壯觀太多……
在場眾人,唯有那個站在已經倒塌的牌坊樓下的黑衣年輕人,一臉無所謂不說,還隨意拍了拍雙手彷佛手上有什麼髒東西一樣,可那漫天飄揚的塵土碎屑於他而言,其實如同無物,片葉都不沾身!
蘇三載輕描淡寫一巴掌拍碎人家數千年的家族榮耀,還笑眯眯看著對面那還站在大門台階上的朱氏全族,聳聳肩道:「你們朱氏一門傳承了幾百代,都在指著這牌坊提心氣,我今天拍碎了它,就算抵了你們刨我徒弟祖墳的債!但是惹我生氣這個事,你們還是得給個說法,當然這錢數自然是可以往下降一降,也就不用再三五千萬兩了……」
他說著又裝模做樣低頭掐著手指頭算了算,再抬頭看著那朱氏家主笑眯眯道:「打個對摺如何?」
朱氏家主朱建棠此刻只覺得目眥欲裂,一股心血直衝腦門,沖得他整個人都有些頭暈目眩、搖搖欲墜,想他機關算盡半輩子,最大的渴望就是讓整個朱氏能夠更上層樓,卻想不到最後到頭來,反而連整個宗族數百代的榮耀都賠了出去!還能不能成為朱氏數百代家主中最有功勞的一個還不知道,但他真真切切已經成為了小鎮朱氏數千年來,最大的敗家子!
水岫湖這個買賣,做的不值!
站在朱建棠一側的小胖子朱禛倒是沒有如他父親一樣有那麼強烈的衝擊,他以前有時候還會在心裡暗暗覺得,立在自家府門前的這個其他三家大姓都沒有的牌坊樓,有時候看起來還會有些多餘,而且一點都不好看!朱氏滿門守著這麼個牌坊過日子,確實也算榮耀倍至,但那又如何呢?混到最後,還不是成了四大姓排在最後的一個?
他轉過頭看了眼已經搖搖欲墜口不能言的父親,又朝著另一側的母親使了個眼色,讓她扶著些父親,隨後自己轉頭看向那個黑衣年輕人,沉聲道:「閣下,當初我們與水岫湖合作傷到了楚元宵,此事確實是我們的錯,無可辯駁!如今閣下既然已拍倒了我朱氏的榮耀,我也不想說誰的損失更大,但一債還一債,難道此事還不能作罷?」
「作罷?」蘇三載摸了摸下巴,隨後側頭斜瞥著那個小胖子,似笑非笑道:「我拍倒了你們的榮耀,是因為我有這個能耐!我在你們鹽官鎮弄出來這麼大的動靜,那幾個坐鎮的也沒有來找我,而你們朱氏更不能將我如何,這是我的本事所及!可如果沒有我呢?你們都沒有想過那個寒酸又落魄的小可憐會怎麼樣吧?欺負他一個老實人沒靠山?你跟水岫湖鬧翻了,就有人說你會做買賣,可你們朱氏自知理虧,有哪怕一個人去過鎮東口的那棵老槐樹下,給那個你們眼中貧寒落魄的泥腿子說一句,哪怕就只是簡簡單單三個字的『對不起』嗎?甚至都不用你們真正姓朱的親自去,哪怕是你們所謂賜姓的家僕呢,有嗎?!這就是你們朱氏所謂自知有錯的態度?到頭來依舊是是非只在實力,不在乎誰有道理?」
說到這裡,蘇三載沒有再理那個無言以對的小胖子,他豁然轉過頭朝著鎮西雲海間的方向一聲暴喝:「元嘉劍宗的,還有姓范的那個老胖子,埋著頭裝蒜都裝夠了沒有?!都他娘的給老子滾出來!」
這一聲暴喝聲如洪鐘,也許離得遠一些的小鎮百姓不一定能聽到,但是他想讓聽到的那些人,一個不差,如雷貫耳!
……
今日又繼續坐在雲海間天字號客房裡對弈的兩個老人,在蘇三載這一聲遙遙傳來的暴喝之後,互相對視一眼,如出一轍會心一笑,那位體型富態的老掌柜輕輕將手中那枚白色棋子放在棋盤上,然後一閃身就從這間客房裡消失了,等到他再現出身時,已經到了玉砌街的街口處!
與之相對的長街另一側,與那老掌柜同時現身的,還有一老一少兩名劍修,二人為首的少年一身白衣,身背長劍,手中還捏著一把合起來的摺扇,整個人看起來風姿綽約,輕靈俊秀!
老掌柜看了眼那個站在牌坊前沒有挪步的黑衣年輕人,緩緩走上前,拱手笑呵呵道:「多年不見,蘇先生真是風采依舊啊!」
蘇三載側過頭意味深長看了眼老掌柜,語氣不善道:「少他娘的套近乎!范胖子,老子本來只是過來收徒的,也不想跟你們這幫人有任何瓜葛!但我剛一進來,入眼所及全是你們這群所謂的名門正派,一個個在這裡道貌岸然,故作高深!你們所謂的那些規矩都當放屁了不成?人家當著你的面犯規你們都不管,還立個狗屁的規矩!還有,你這個還沒入門的徒弟一家子,伙著外人欺負老子的學生,你們都問過老子了沒有?!」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一點情面都不留!
黑衣年輕人話說到這裡也不管老掌柜什麼反應,又突然轉過身看向那兩個剛剛走近,還沒來得及打招呼的劍修,恥笑道:「還有你們,元嘉劍宗的是吧?區區一個五品宗門就他娘的敢欺負到你們臉上來,你元嘉劍宗還算堂堂正三品?丟不丟人?你們要是不會打架,可以讓出所謂四大劍宗的狗屁名頭,然後再從這裡交差滾蛋!」
蘇三載對兩邊來人挨個罵了個狗血噴頭,然後直接抬起手指了指朱氏一門,對著兩側的人沒好氣道:「既然他們動手欺負我徒弟,就必須得給個說法!朱氏給不起就由你們兩家來給,如果不讓我滿意,老子今天就弄死這一門上下,讓你們這狗屁倒灶的鹽官大陣也跟著一起完蛋!到時候咱們大家都掀了桌子,誰都別想好好混!都是混江湖的,誰他娘的還沒個靠山了?由得你們想欺負誰就欺負誰,到最後連他娘得一句交代都不給?!」
蘇三載劈里啪啦一頓罵,這話說得可輕可重,但被他言語威脅了的可不止是在場的這些人,只是不知為何,場面上依舊沒有其他人出現。
范掌柜先看了眼另一側的元嘉劍宗來人,這才又看向蘇三載笑道:「蘇先生,老夫之前確有收這小胖子入我門下的想法,但水岫湖一事與我無關,讓老夫出錢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
黑衣年輕人聞言微微側頭斜瞥了一眼體型富態的老人,笑容有些古怪,「少廢話!好心辦壞事的路春覺都得給老子掏錢,何況是罪魁禍首之一的朱氏?你這個想著當師父的,要是不願意替未來的學生賠罪,那你這師父也可以不用當了,有好心的話倒是可以收個屍!」
這話說得讓那個老掌柜有些無奈,但是另一側的元嘉劍宗兩人對視一眼之後,那少年看著蘇三載拱手抱拳道:「蘇先生,此事與我元嘉劍宗之間的關係不大吧?畢竟…」
他說到這裡語氣一頓,看了眼那一家子失魂落魄的小鎮大姓,意味深長道:「畢竟朱氏已放棄與我劍宗合作,我們恐怕沒有理由還要管朱氏的這堆破爛事。」
「不管?可以!你們之間的合作結束了,所以水岫湖才有機會找上的朱氏,從這個角度來說,你們也有失職之責,即便如你所說,此事不是你們有錯在先,我也可以寬宏大量不計較,但是如果我弄死朱氏滿門,你們下一步打算怎麼辦?鹽官鎮的事你們還管不管?如果你能說出來『不管』這兩個字,那你們就可以走了!」蘇三載說這話時,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擺明了老子就是來敲竹槓的,就問你服還是不服吧!
「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黑衣年輕人說完了前面那一段,復又笑眯眯看著這個面色有些無奈,但更多是饒有興趣的白衣少年,笑問對方姓名。
白衣少年聞言笑了笑,後退一步重新拱手抱拳,「晚輩元嘉劍宗喬浩然,見過前輩。」
「喬浩然。」蘇三載一邊念叨著這三個字,一邊仔細打量了一遍少年,點了點頭笑容古怪道:「為什麼我會覺得,你好像並沒有如你言語中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很抗拒賠錢?」
白衣少年聞言低頭看了眼手中摺扇,又抬頭看著對面這位跟他印象中的江湖前輩也不太一樣的年輕人,笑道:「有…這麼明顯?」
蘇三載聳了聳肩,伸出一隻手,拇指朝後指了指身後那個圓臉富態的老掌柜,道:「因為你其實跟這個老傢伙是同一個表情,而這個老傢伙其實也不是真的不想賠,他只是習慣了在掏錢之前都要討價還價而已!」
……
蘇三載的最後一站重新回到了五方亭路口,隨後一屁股坐在亭中的那張擺有一副棋盤的石桌邊上,面朝西南正對著那間糕點鋪子,兩隻手肘撐在桌面上,雙手交迭托著下巴,笑眯眯看著對面那間鋪子的門口,一臉的饒有興致,也不著急,安靜等待。
韓記食鋪中,雲林宗二人自昨夜將那兩枚玉簡交給了韓元賦之後,又將水韻煉化之法也一併給了他,再之後二人也並沒有離開食鋪,就一直坐在鋪子裡那兩張靠椅上,既是為那韓姓少年護法,也是在等待著他將那一身氣韻煉化之後再說其他。
早在半個時辰前,朱氏那邊鬧出的動靜不小,在境界不低的雲林宗供奉何長老這裡,基本就是隨隨便便順耳一聽就能知道的事情,加之蘇三載後來那一聲朝著雲海間方向毫不客氣的含怒暴喝,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總之到了這二人耳邊,如綻春雷!
於是此刻,當那個黑衣年輕人一臉饒有興趣坐在五方亭中時,還在糕點鋪子中的兩位運籌帷幄的仙家高人,就開始控制不住地芒刺在背,如坐針氈!
另一側,韓氏夫婦今日依舊沒有開門做生意,同樣也呆在鋪子裡面,面色焦急等待著已經進了後面的臥房一夜又半天,到現在還沒出來的兒子韓元賦。
大概是因為他們二人都只是普通百姓,故而並不知道玉砌街那邊具體發生的事情,只是隱隱約約聽到了一聲巨響卻不知是什麼東西倒了,值此寶貝兒子踏上修行路前的緊要關頭,夫妻倆其實也顧不上在意這個!但是後來突然又發現那兩位坐在茶几邊的仙家,突然都有些臉色不太對勁!兩夫婦就一起跟著擔心起來,是不是後面忙著煉化水韻的兒子出了什麼意外?還是說又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老闆娘柳玉卿在這種時候到底還是有些膽小,用肩膀輕輕靠了靠旁邊的丈夫,使個眼色想要讓他問問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只可惜韓夔這個傻木頭,總是看不懂人的眼色,收到了她的眼神,也看了眼對面那兩位仙家,最後動了動嘴唇,卻什麼話都沒說出口!
如此這般,此刻待在這鋪子前堂里的四個人,如出一轍心緒不寧,莫衷一是各有緣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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