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合吾
張月鹿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在碧山觀休整一夜之後,次日清晨,便直接動身。
六十人兵分兩路,四十人跟隨張月鹿前往烏戈山離,二十人前往大雪山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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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的天氣有些變化無常,眾人離開碧山觀的時候,還是天色陰沉,風中夾雜著若有若無的雪粒,可到了中午的時候,天氣轉晴,再往西走出大約百餘里的路程之後,路上的積雪已經消失不見,似乎他們終於走出了落雪的區域。
來到一處高坡,眾人停馬稍歇,張月鹿取出隨身的千里鏡,觀察遠處地形,並與手中地圖比對。
齊玄素從馬鞍袋中取出一塊肉乾放入嘴中努力咀嚼,然後又灌了一口涼水。
在這種環境下,肉乾和乾糧不比石頭好上多少。
他的身上還有幾枚「行軍丸」,不過他有些心疼太平錢,再加上現在只是單純趕路,他更願意用這些普通吃食來恢復體力。
說到吃,就不得不提到武夫和方士,武夫擅長「吃」,方士擅長「睡」。
因為武夫不運轉周天,不吐納天地元氣,無法像鍊氣士那樣直接從「天地」之間獲取「補給」,所以武夫只能通過食物藥材來補充維持自身所需,可以說練功也吃,養傷也要吃,一個人的食量頂得上十幾個普通人,武夫也是唯一不能修煉辟穀術的傳承,這就導致窮人根本走不了武夫途徑。
方士擅長「睡」,則是說方士經常入睡,或是神魂出遊,或是夢中觀想。入睡之後,身如朽木,仿佛屍體,若是受到重傷,方士也多是選擇陷入沉睡來恢復傷勢,與靠大量進食來恢復傷勢的武夫截然相反。
散人作為兼具各家之長又的傳承,沒有武夫和方士那麼極端,可多吃多睡還是有益於自身。
齊玄素艱難地把冷硬的肉乾吞入腹中,張月鹿也查看完地形,收起千里鏡和地圖,一抖韁繩,繼續前行。
其他人緊隨其後。
四十騎衝下高坡,斗篷隨風而動,馬蹄聲轟隆作響。
一行人又奔行了大半個時辰,漸漸可見人煙,不復先前的荒涼,也有了較為平整的道路。
就在此時,張月鹿忽然停馬,雙眼之中有紫氣流轉。
眾人也隨之停馬,包括齊玄素在內,都有些不解,唯有同為歸真階段的靈泉子有所察覺。
不多時後,一道矯健身影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似乎正在倉皇逃命。短短片刻之後,又有幾十道身影躍出,這些人也不騎馬,就憑雙腿奔行,兔起鶻落,煞是好看。
那逃命之人顯然有禍水東引的打算,直直朝著道門眾人衝來。
追殺此人的眾人也看到了停馬而立的四十餘人,心中多少有些驚疑不定,這可不像是馬賊,更不像是商隊。
只是在這個時候,他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略微猶豫停頓之後,又紛紛前沖。
張月鹿微皺眉頭,經驗最為老道的周柏打馬上前,運氣大聲喝道:「道門天罡堂辦事,閒雜人等退避!」
不得不說,人的名,樹的影。周柏報出名號之後,原本氣勢洶洶而來的眾人立時止住了腳步,再不敢上前半步。
那個逃命之人前沖之勢太猛,收不住腳,他本想從眾人的頭頂一躍而過,結果在聽到「道門」二字的時候,生生改成了滑跪,雙膝在地面上犁出兩道丈余長的印痕,剛好在張月鹿的馬前停下。
雖然此地已經不在西州境內,但卻在西域道府的轄境之內,他們可不敢招惹道門。
張月鹿微微俯身,看了此人一眼,淡淡道:「我們道門不是朝廷,不興這種跪拜禮。」
此人是個身材矮小的老者,白髮白須白眉,一個大大的酒糟鼻,帶著幾分滑稽,聞言後說道:「小人向來敬仰道門,一時間情不自禁。」
張月鹿面無表情道:「我們是天罡堂,專門負責抓人、殺人,你要是想表達自己對道門的敬仰之情,可以去找祠祭堂。當然,看到祠祭堂的大門之前,你得先過北辰堂那一關。」
此人頓時打了個激靈,不敢再說下去。
張月鹿道:「起來回話。」
他訕訕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泥土,學著道門之人行禮道:「小人上官頓,拜見天罡堂……」
齊玄素適時提醒道:「法師。」
上官頓身子一顫,似乎被嚇了一跳,不過還是繼續行禮道:「拜見天罡堂法師!」
最後這半句話,上官頓幾乎是扯著嗓子喊出來的,所以那些追殺他的人也聽得清清楚楚,天罡堂的人馬,又是如此年輕的法師,傻子也知道這是道門中大有人頭之人,說不定家中就有一位真人或者大真人,紛紛萌生退意,雖然不敢直接掉頭就跑,但也開始不著痕跡地向後移動。
張月鹿沒有阻攔他們的意思,只是揮了揮手。
不知誰發了一聲喊,眾人紛紛掉頭就跑,頃刻間便不見了蹤影。
齊玄素見此情景,不由心中感慨,當真是大樹底下好乘涼,仗勢「欺」人和被別人仗勢欺人,那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張月鹿忽然招手示意齊玄素過來:「齊執事。」
齊玄素趕忙打馬上前。
張月鹿輕聲道:「我們還缺一個嚮導,我怕此人糊弄我們,你去盤盤道。」
齊玄素立時明白了張月鹿的用意,同樣低聲道:「沒想到副堂主還懂江湖黑話。」
「沒你懂。」張月鹿道,「快些去,我們在前面等你,如果合適,就帶他過來,如果不合適,也不必為難他。」
「好。」齊玄素點了點頭。
張月鹿一甩馬鞭,繞過此人,繼續前行。
其餘人跟在張月鹿身後,馬蹄聲轟隆。
只剩下騎在馬上的齊玄素和站在地上的上官頓,大眼對小眼。
齊玄素笑了笑:「合吾,仰臉蔓可是烏戈山離這條線上的朋友?」
上官頓臉色一凝,因為這是江湖上的黑話。
「合吾」的意思是大家都是江湖同道,「仰臉蔓」是他的姓氏「上官」,「線上的朋友」就是地頭蛇的意思。整句話大概意思是:大家同是江湖人,上官兄是烏戈山離一帶的地頭蛇嗎?
在上官頓看來,剛才那位年輕法師高則高矣,卻不知道江湖泥濘里的道道,可這個年輕人顯然是深諳其中玄虛,不好糊弄。
「談不上開山立櫃,老月一個。」上官頓沉聲道,「恕我招子不昏,還請報個蔓。」
「開山立櫃」的意思是開創一番基業,在某處開山立櫃便是以某處為地盤,開山是開山祖師,首領也叫掌柜,「老月」的意思是出千耍詐之人,「招子不昏」的意思是眼睛不亮,「報個蔓」就是報上名號。
齊玄素道:「尖局化把,姑且算是個鷹爪,空中飄,常在陽向,不常上線。」
「化把」是道人;「尖局化把」是真道人;「鷹爪」是泛指捕快、官兵、青鸞衛一類人;「空中飄」是旗子在空中飄舞的意思,「旗」諧音「齊」;「陽向」是朝陽的意思,泛指南邊、南路、南方;「上線」是在這一帶的意思。
齊玄素的意思是:我是真正的道門弟子,在天罡堂效力,姓齊,常在南邊活動,不怎麼到這一帶。
上官頓抱拳道:「原來是陽向合字上的朋友。」
意思很簡單,原來是南邊江湖上的朋友。
齊玄素道:「好說。」
上官頓遲疑了片刻,問道:「有何貴幹?」
齊玄素道:「找一夥色唐點。」
「色唐點」是域外人的意思,也就是不屬於大玄的外國人。
上官頓面露遲疑之色,問道:「結梁子?」
「結梁子」即是結仇。
齊玄素道:「水漫了,碎了十三個,上頭意思,全都清了。」
「水漫了」是殺過來了的意思,「碎了」是死了的意思,「清了」是殺了對方的意思。
連起來便是:這夥人直接殺了過來,我們死了十三個人,上頭的意思是把這夥人全都殺了,一個不留。
上官頓問道:「安脫帽?」
「安脫帽」其實是個字謎,「安」字脫下帽子,便是個「女」字。
齊玄素道:「跟頭。」
「跟頭」出自北方的方言,跌個跟頭,又叫「張個軲轆」,故而「跟頭」代指張姓。
上官頓立時明白了張月鹿的出身,道:「難怪。」
上官頓又道:「好叭噠。」
意思是內行,是把老手,算是認可了齊玄素的老江湖身份,誰也別小看誰,言外之意便是不會也不敢故意糊弄。
齊玄素不再用黑話套話,直接說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兄弟我想請老兄幫個忙,若是老兄肯幫忙,不會少了老兄的好處。」
上官頓擺手道:「若要殺人,我可不敢。」
齊玄素道:「殺人的事情,由我們來做,你只管帶路,無論成不成,都給兩百太平錢,若是成了,再加三百太平錢。」
上官頓眼神一亮:「五百太平錢,這買賣行。」
江湖人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營生,無所謂怕不怕,只在於錢夠不夠多,只要錢夠多,天王老子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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