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十四人
齊玄素跟隨張月鹿離開碧山觀,一路往北,靈泉子和徐縝則是一路往南。
齊玄素與張月鹿騎馬並行,張月鹿開口道:「天淵,我雖然修為高於你,但要說到江湖經驗,卻是遠不如你,這才讓你與我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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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只有兩人的緣故,張月鹿沒有再稱呼「齊執事」,而是稱呼齊玄素的表字。
齊玄素有些走神,鬼使神差地說道:「其實周柏周老哥的江湖經驗也是很豐富的。」
話剛出口,齊玄素便發覺不對,只是覆水難收,已經晚了。
果不其然,張月鹿乜了他一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妨說得明白些。」
齊玄素輕咳一聲:「我就是隨口一說。」
張月鹿不再端著副堂主的架子,輕哼一聲:「我看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周柏的經驗老道不假,可為人木訥無趣,我在他面前,還得端著副堂主的架子,保持威嚴,累也不累?反倒是在你面前,還能自在幾分。」
齊玄素問道:「怎麼在我面前,就不用端架子了?」
張月鹿直言不諱道:「我們是朋友,在你面前,再去裝模作樣,就沒什麼意思了。」
「至於其他人那裡,我要保證我的名聲,這個名聲不是你說的什么女子清譽,而是讓其他人對我的前景看好,那麼他們就會樂於幫助我以圖未來的回報。他們幫助我,我得以更進一步,前景更被人看好,又會得到更多的幫助。」
「打個比方,飛得越高,風就越大。風越大,飛得也就越高,一直飛到九天之上。可如果我沒能維持住這種名聲,就算我還是謫仙人,也飛不了多高,更不必說奢求什麼大真人、大掌教了。」
「所以平常在人前的時候,我要端著架子,維持自己的姿態,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符合別人對我的期望和看法。我可以孤拐,可以傲慢,也可以對許多人不假辭色,卻不能軟弱,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優柔寡斷、婦人之仁。」
齊玄素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沒想到張月鹿年紀輕輕就看得如此透徹,甚至讓他頗有些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覺。
不過正如張月鹿所說,這樣活著很累。既然齊玄素已經見過張月鹿私下的樣子,那麼張月鹿反而能在齊玄素麵前卸下面具,稍微放鬆一下。
齊玄素問道:「你可曾後悔選了這樣一條路?」
「有什麼好後悔的呢?」張月鹿笑道,「想要建功立業,不吃些苦頭怎麼行?我既然立志要像玄聖那樣改變道門,自然要有所付出。」
齊玄素讚嘆道:「你是我見過的第二個奇女子。」
「第一個是誰?」張月鹿問道。
齊玄素搖頭不語。第一個自然是七娘,卻不能對張月鹿提起。當然,齊玄素總共也沒接觸過多少女子。
張月鹿也沒有深問下去。
齊玄素轉開了話題,問道:「如果我們這次出師不利,甚至是慘敗,讓道門顏面無光,結果會怎麼樣?」
張月鹿面無表情道:「我自然是難辭其咎,會被調離天罡堂,如果運氣好,可以回北辰堂繼續做主事,或者去道藏司謀個差事,以圖東山再起。如果運氣不好,則會被調到安魂司,在那裡安度餘生。」
「安魂司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沒聽說過?」齊玄素又問道。
張月鹿看了他一眼,解釋道:「安魂司主要負責陵園和相應的祭祀。祠祭堂本就是九堂中的冷板凳,安魂司則是祠祭堂中的冷板凳,多是由一位失勢的真人或者大真人執掌。」
齊玄素恍然大悟道:「這不就是前朝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發配守皇陵?」
張月鹿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至於你們,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如果是你這種未曾在地方道府任職的,多半會隨我去一起守陵,那麼我們就可以做個伴了,陪著那些為道門戰死的英靈們,過完下半輩子。」
齊玄素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不見。
雖說有佳人為伴,上司還是一位真人或者大真人,但齊玄素不覺得這是個好下場。
張月鹿一夾馬腹,道:「不想去安魂司,就打起精神,把那伙妖人明正典刑,那我們就是前途光明。」
齊玄素趕忙跟上。
不知何時,風中又有了點點雪花。
齊玄素只覺得風雪撲面,再看張月鹿,沒有戴兜帽,頭上身上也沾染了白雪,不由感慨道:「雪霜吹滿頭,也算共白首。」
張月鹿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接口說道:「白頭若是雪可替,何來世上苦心人?」
兩人目光對碰一下,頓覺失言,各自撇過頭去,掩飾尷尬。
很快,兩人在路邊的碎石上發現了些許血跡,因為血跡在背風面,所以沒有被白雪覆蓋。
齊玄素翻身下馬,用指尖在血跡上輕輕一抹,然後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對張月鹿說道:「是人血。」
張月鹿運轉「仙人望氣術」,雙眼之中有紫氣閃過。緊接著,一股肉眼無法看到的血紅「氣流」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如蜿蜒小徑一般延伸到極遠處。
「跟我來。」張月鹿循著這股血紅「氣流」打馬走去,齊玄素重新上馬,跟在張月鹿身後。
兩人循著這道軌跡走了大概十餘里,來到一處亂石灘,因為已經下雪的緣故,白茫茫一片。
張月鹿率先下馬,指著亂石灘比劃了一下:「大概就是這裡。」
齊玄素翻身下馬,從背後拔出木劍「子午」,一邊行走,一邊將手中木劍刺入積雪之中,通過手感來判斷積雪下是否有屍體或者活人。
張月鹿也沒有閒著,效仿齊玄素的樣子,開始搜索亂石灘。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後,齊玄素忽然感覺到手中的「子午」戳到了一個略顯柔軟的東西,趕忙將「子午」收回背後鞘中,然後以雙手撥開積雪。
很快,一個埋在雪裡的身影被齊玄素刨了出來,道門中人的打扮,臉色蒼白,身上帶著血跡,大約三十多歲。
不必齊玄素呼喊,張月鹿已經過來,伸手搭了下此人的脈搏:「是武夫,還沒死。」
齊玄素道:「看來他就是碧山觀的第十四人,僥倖逃出了碧山觀,奔出數十里,然後昏倒在此地,被落雪蓋住。幸好是武夫,體魄強健,沒有被活活凍死。」
張月鹿嘗試為此人注入一股真氣,只見此人臉色略微好轉,卻沒有醒來的。
張月鹿臉色凝重,緩緩道:「他的氣息微弱遊絲,卻還未徹底斷絕生機,不能醒來,似是『失魂症』的症狀。
所謂「失魂症」,便是百姓俗語中的「丟了魂」,因為驚嚇或是其他什麼原因,部分三魂七魄離體而出,使人渾渾噩噩,如活死人一般。
張月鹿雙眼之中再次有紫氣流動,皺眉道:「如果我沒看錯,他的三魂少了一魂爽靈,七魄少了伏矢、雀陰、非毒三魄,故而不能醒來。」
齊玄素道:「也就是說,他現在成了個活死人?」
「差不多。」張月鹿站起身來,「想來是事發之時,此人也中了招,只是憑藉本能逃了出來。具體情況,還要先把他帶回去,讓靈泉子看一下,他是方士,這方面更為精通。」
齊玄素把此人放在馬背上,與張月鹿一起離開了此地。
兩人沿著原路返回碧山觀,在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碧山觀還是安然無恙,那伙妖人並未去而復返。這也在情理之中,這次張月鹿足足帶了六十餘人,都是先天之人,在嚴陣以待的情況下,就是歸真階段的高手也不敢有絲毫小覷。
過不多時,靈泉子和徐縝也回來了。
張月鹿將第十四人的大致情況向靈泉子說了,靈泉子又以念頭查驗了此人的泥丸宮,說道:「這些妖人強奪魂魄的手法十分粗暴,打個比方,就像以鑿子在泥丸宮上鑽出一個小洞,然後從這個小洞汲取生魂,此人也被妖人打開了泥丸宮,不知什麼緣故,還未等妖人奪走魂魄,他便逃了出去,不過畢竟泥丸宮受損,還是使他的魂魄不穩,可能在逃走途中丟失了部分魂魄。」
張月鹿直接問道:「能招魂嗎?」
靈泉子道:「只要他的魂魄還在方圓百里之內,我就能以他的肉身為引,將丟失的魂魄召回。」
「招魂術」是入夢境方士就可修煉的神通,對於一位雷動境的方士來說,可謂是手到擒來。
張月鹿道:「我們發現他的地方,距離碧山觀也就是八十里左右,絕對不超過百里。」
靈泉子點點頭,從大袖中取出四道黃紙符籙,隨手一擲,四道符籙分別飛至四方,懸而不墜。繼而靈泉子左手中指及無名指內彎,大拇指壓住中指及無名指的指尖,口中道:「魂去歸來,急急如律令!」
話音落下,竟是平地起風,四道黃紙符籙無風自燃。
眾人都不得不後退幾步,唯有張月鹿站在原地不動。
靈泉子大袖飄搖,維持這個姿勢不動。
如此持續了一炷香的功夫,狂風漸停,黃紙符籙化作飛灰。
只聽一聲呻吟,最後一名倖存之人緩緩醒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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