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山越看越高,越爬越矮
世事時時變,不變就怪了。
有些變數,只要不壞就是好的,沒有不好不壞的道理。
這是劉景濁走之前留給沐竹的信,一樣是見字如面,但只寥寥兩句而已。
捉鬼是個漫長光景,能藏這麼些年的鬼不是一時半會兒就捉得住的。大概神弦宗的鬼是會跟青椋山的鬼一塊兒出來的。
陶檀兒將劉景濁送出去整整千里,離別之時,對著劉景濁行了晚輩禮,這次劉景濁沒有推辭。
霜降已過,無事發生,那就再不會有事發生了。這一趟玉竹洲,幾乎等同於白來了。
此時又只剩下師徒二人。
白小豆騎著墨麒麟,劉景濁御劍,但墨麒麟追趕上劉景濁,還是有些吃力。
白小豆問了句:「師父沒讓曹首席回青椋山對吧?」
劉景濁一笑,反問道:「怎麼,又是靈犀說的?」
白小豆笑著搖頭:「猜的。」
劉景濁便說道:「猜的不錯,他暫時要留在神鹿洲的。」
姚放牛也是一樣,估計會在傾水山等個十天半個月,待徐瑤等人到了神鹿洲再繼續北上。
境界高了,從前需要半年甚至數年才能走完的路,如今可能只需要數日。這樣去走江湖,就很無趣了。因為明明三天做得完的事情,有幾個人願意去花費數十倍的光陰去做?
已經到了百花山莊外,劉景濁問道:「姜柚在春漕做什麼呢?都到了,為什麼不抓緊過來?」
白小豆咧嘴一笑,輕聲道:「她去了一個山頭兒,以前經常寫些罵師父的邸報,她說她要拆了那處山頭兒。」
劉景濁一愣,沒好氣道:「去把她叫回來,趕黃昏要折返。」
白小豆點點頭,「好,就去。」
說著便拍了拍墨麒麟,拔地而起,直往西邊。
有個老婦人笑著走出來,老遠就問道:「來都來了,怎麼又打發走了?」
劉景濁微微抱拳,笑道:「趕在夜裡會回來,寧婆婆一向可好?」
寧梓點了點頭,「好著呢,在花叢中,吃得飽睡的香。」
二人並肩往裡去,寧梓時不時就會問一句青椋山的事情,但繞來繞去,問的還是寧瓊近況。
也是,自己養大的丫頭,她不掛念誰掛念?
劉景濁便說寧瓊一切都好,已經是元嬰境界,等煉虛之後,會為她單獨開峰,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紅袖峰。
說到了這裡,劉景濁便又說了句:「我娘已經回了青椋山。」
寧梓笑得合不攏嘴,「我已經知道了,寧瓊傳信,說蕎丫頭根本不像個當娘親的,比誰都貪玩兒,才落地幾天,就把幾座山頭兒逛了個遍。」
劉景濁神色古怪,心說你這麼說我娘,好嗎?
過一花徑,又入一別苑,四水歸堂的院子,有花仙子還在忙活著擺放東西,只是茶杯少,酒杯多。
天井下方站著個紅衣姑娘,見還沒擺放好,便蹙著眉頭,說道:「都說了別放茶杯茶碗,他又不喝茶,哎呦!我自己來吧。」
劉景濁一臉狐疑,轉頭問道:「不是說……」
寧梓微微一笑,輕聲道:「有些事情誰也想不到,昨夜一場霜落之後,她忽然跑來問我,說哥哥什麼時候來,說她想回青椋山了。」
劉景濁愣了愣,回過神後,朝前一步走。
「小菜花?」
姑娘猛地轉頭,眉眼之中尚且有幾分兒時模樣。
她狂奔過來,一下子掛在劉景濁身上,就跟白小喵似的,黏上了。
寧梓笑了笑,揮手讓那些個花仙子離去,自個兒也扭頭兒出了院子。
忘憂與牡丹夫人剛到門口,寧梓笑著搖頭,說道:「晚點兒再去吧,讓兩個許久不見的孩子說會兒話。」
牡丹夫人疑惑道:「聖女想起來了??」
寧梓點了點頭,「許是霜降緣故。」
屋子裡,女子掛在劉景濁身上許久,劉景濁這才伸手按住她的腦袋,揉了揉,輕聲道:「對不起啊,說好了要帶你回家的,卻讓人把你帶來了這裡。」
小菜花哽咽不止,「遲暮峰的老頭子死了,笑雪峰的老頭子也死了,連虞老頭子都死了。哥哥還活著就好,真好。」
劉景濁沉聲道:「放心,這個仇我很快就會報的。」
話鋒一轉,劉景濁伸手擦了擦女子眼淚,笑問道:「聽說你給自己起了個名字?」
姑娘從劉景濁身上跳下來,揉著眼睛,點頭道:「她們給我起的名字太難聽了,我就自個兒取了個,叫傲寒。」
劉景濁打趣道:「不像女孩子的名字。」
但姑娘撇嘴道:「我管他像不像呢。」
她硬是拉著劉景濁去到桌前,將劉景濁按著坐下,說道:「這次你要帶我回青椋山!」
劉景濁有些為難,無奈道:「你現在是百花山莊聖女哎,百花山莊救了你,我不能這樣做事的。」
傲寒一把揪住劉景濁耳朵,低聲道:「我不管,我要回去給他們上香燒紙!」
劉景濁嘴角一挑,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啊!!想吃什麼了,就跳上劉景濁的背,揪著耳朵,逼著劉景濁帶她去扶舟縣城去買。
劉景濁輕聲道:「行吧,但西花王朝新皇登基,你作為聖女要出面的,等過了之後,讓寧婆婆帶你回,不過待一段兒時間得回來的。」
傲寒咧嘴一笑,「這還差不多呢,我想吃麵,做飯去!」
許久不見,再見之後卻沒有想像中的抱頭痛哭。
但年輕個十幾二十歲,肯定會的。
等到劉景濁鑽進廚房,牡丹夫人與忘憂也才來。
牡丹夫人笑問道:「劉山主是讀書人又是劍客,還會做飯?」
忘憂說道:「在拒妖島時就做過幾次,我也沾過光。」
傲寒蹲在台階上,問道:「要說什麼就說唄,我肯定胳膊肘向外拐,你們放心。」
牡丹夫人無奈一笑,聽聽這話,養不熟怎麼著?
倒是忘憂,對這個搶了自己聖女位置的姑娘,死活記恨不起來。
她走去傲寒身邊,也蹲了下來,問道:「小菜花,你是百花山莊的聖女哎,吃著百花山莊的飯,向著劉景濁,不太好吧??」
傲寒咧嘴一笑,「我把聖女還給忘憂姐?」
忘憂趕忙搖頭,乾笑一聲,再不言語。
以前對這個聖女名頭兒很往心裡去,現在……幸好不是聖女了。
有個感覺,很多人都深有體會。就是與劉景濁待在一塊兒,時間一長,就想去走江湖了。
牡丹夫人在廚房之中,聊的,無非就是舒珂的事情。
但劉景濁還是那句話,得看舒珂自己的意願。但當年答應過百花山莊,她們救下小菜花,自己要幫她們找來一位種花人的,自然也會盡力去說。
這次回去之後,得想法子讓舒珂光明正大下山。
張五味也是個眼瞎的,怎麼就不去那座山上瞧瞧??
再大的事情,真正去談,就是幾句話,怎麼做,什麼時候做。
到最後,牡丹夫人與忘憂,還是沒留下吃飯,就是兄妹二人,各自端著碗,蹲在屋檐下。
傲寒吃了幾口,問道:「哥,這些年,事情很多,很辛苦吧?」
也不知道怎的,劉景濁不太想提,便笑著說道:「誰都這樣,所以不值一提。」
人活一世,說到底就是從前往後、新朋故友。
人人都不一樣,人人都一樣,再如何精彩的人生,也都是八個字,從前往後,新朋故友。
所以,不值一提。
黃昏時,白小豆與姜柚一同折返,卻多了個同行之人,楊先。
他是特意為找劉景濁而來。
於是兩個徒弟去見瞧著一般大的姑姑了,當師父的拎著酒葫蘆,與楊先走出別苑,行在花徑。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率先問道:「再如何也是你的爹娘,日後只要找出來,我定會斬殺的,話得先給你撂下。在這個前提下,你能接受,有事便問,接受不了的話就離開吧,對你的國民好一些就行了。」
大義滅親這種事情,也就戲文上聽著解氣。
楊先嘆息一聲,輕聲道:「劉先生,不是所有皇家都能跟景煬王朝一般不爭的。弒父、弒兄,這種事情屢見不鮮了。劉先生無需擔心這個,想當皇帝的人,得心夠硬。」
劉景濁點了點頭,人家說的是實話,所以不太好聽。
「那你想問什麼?」
又走了幾步,楊先沉聲道:「西花王朝終究還是太大了,說實話,我有雄心壯志,我想讓我的百姓富足,但……這就像是一座高山,遠看則小,近看比天高。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這個皇帝。」
劉景濁無奈道:「我又沒當過皇帝,你問我?」
楊先笑道:「但當年雪夜見劉先生,一番言語,至今仍在耳邊,先不敢忘。」
劉景濁灌下一口酒,想了想,說道:「治國我是不懂,但書上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人心都是肉長的,百姓好過,皇帝就會好過。要是老百姓娶不起媳婦兒吃不起飯了,那這西花王朝就到頭兒了。」
楊先苦笑道:「說起來也就那樣,可越想越難。」
劉景濁一笑,指著遠處山峰,開口道:「我是覺得,治國、修煉、做人,都一樣。山總是越看越高,越爬越矮。」
楊先深吸一口氣,有如醍醐灌頂,對著劉景濁重重抱拳,沉聲道:「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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