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客棧
月垂西山,等待那大隊兵卒來此的時間,劉景濁聽著顧衣珏轉述了一個故事。
故事很簡單,其實幾句話就可以概括的。
就是一個善心不小,俠義之心更不小的江湖武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
一對本本分分的新婚夫妻,成親也就接近一年,家中養著十幾匹駱駝,就靠著為這方圓幾百里的大漠數個城池運送東西為生,日子苦些,可二人一趟來回走個兩月時間,便要歇個一月才繼續最生意,夫妻恩愛,日子有盼頭兒。
那新婦生的好看,故而始終以黑紗遮面,她也曉得,窮人生的一副好皮囊,不是好事兒。
可有些事,偏偏不想來什麼就來什麼。
二人成親之後,才第三次跑商,好不容易到了終點那座摩羅城,休息了兩天,剛要啟程返回,結果被一個大月貴族瞧見了新婦容顏。
此後夫妻二人便被圈在客棧之中。
那男子剛開始只是想以重金買來那婦人而已,夫妻倆當然不會同意。就這麼被圍了十多天,那大月貴族終於忍不了了,在一天夜裡,強行拖走婦人。結果他還是沒能如願,那婦人就觸柱而亡。
被人搶了妻子,那男人怎會善罷干休?拼死了跑去候府,卻只得來一具被揭去臉皮的冰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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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申冤無門,想要一死了之。可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妻子還活著,而且成了那大月南山候的小妾。
那女子當然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的妻子被人偷去了面容而已。
最終,男子被挑去手腳筋,丟在城外任其自生自滅。
這時來了個手捧白蛇的中年人,他想管一管這閒事,奈何那南山候的小妾,其實是個神遊巔峰的精怪,到最後,路見不平的江湖武夫終究沒能平息不平之事,還搭進去了一條命,只留一條白蛇逃出生天。被挑去腳筋的男子,得知壯士身死,便自絕與城門口,這也是他最後的倔犟了。
如今這客棧老闆娘,便是幾年前跑出來的白蛇。
她始終以那江湖人的妻子自稱,對外,她則是一位守寡婦人。
顧衣珏說完之後,看了看劉景濁,輕聲道:「這等事情,時有發生的。」
劉景濁灌了一口酒,輕聲道:「若是在景煬,絕不會發生。」
其實他是想到了趙長生,與此間之事,如出一轍。只不過,趙長生有個好師傅,即便劉景濁沒趕上,他也不會只能把委屈咽進肚子裡。
可沒權沒勢的人,怎麼辦?
劉景濁又說道:「我們的先輩推翻了遠古天廷,可人世間哪個王朝又不是相對來說的天廷?高高在上的人手握生殺大權,拳頭小的,就只能受著了。」
顧衣珏輕聲道:「沒法子,從古至今,世道如此。」
劉景濁卻是搖了搖頭,開口道:「說難不難,說不難卻很難。人的欲望會催生一系列的心思,想要天下為公,說到底還是得從衣食住行與推廣教化出發。在讓老百姓吃得飽肚子,住的起房子,娶得起媳婦兒時,也要在各郡縣,哪怕一個小村落的私塾,重抓教書育人一事。」
顧衣珏搖頭笑道:「山主想法雖好,可這種事,哪輩子都辦不到的。屠龍少年,終成惡龍,必成惡龍。仰頭看向山上人,好像我們都會覺得自己若在山巔,會好很多。可等自己站到山巔之上,恐怕也會成為俯視人間,視生靈如螻蟻的人。」
劉景濁無法反駁,因為這是不爭的事實。
年輕人又灌了一口酒,輕聲道:「我忽然有些懂了那些個登天之後卻想要人間無仙甚至重塑人間的鍊氣士心中想法了。」
話音剛落,劉景濁心中一驚,趕忙傳音道:「用你飛劍洞穿我肩頭,快!」
顧衣珏眉頭皺了皺,卻還是將飛劍化作芥子一般,洞穿劉景濁右肩。
肩膀被戳了個窟窿,年輕人面不改色,卻是長長呼出了一口酒。
顧衣珏皺眉道:「山主,方才言語?」
劉景濁倒下酒水往肩頭,又疼了幾分,這才開口道:「人身上都有的兩種極端想法。方才,算得上是一半真心話。去過中心那處之後,我身上戾氣重了許多。本以為壓得住,卻沒想到,那紫氣這般厲害。」
顧衣珏沉聲道:「這會是個不小的隱患,可能會成為你求真我一境的絆腳石的。」
鍊氣士修行,滋生心魔很容易,特別是那種喜歡多想的人,心魔會極重。
人間長壽之人,問其秘訣,大多會說要心裡不存事兒。其實沒心沒肺的鍊氣士也一樣,破境反倒會很快的。
如張五味,決計很快就會結丹。
劉景濁點點頭,接著方才話題說道:「人間最高處那十二人,畢竟只有十二人,分身乏力,煉虛之下的做的事兒,他們很難一一去管。可景煬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有無數邸報每日發行,大事小事都有。若這事兒發生在景煬,即便官府不管,他只需要跑去那些個喜歡製造噱頭的小門派,一封邸報就可以製造輿情。而且,我所說的是最壞的辦法。景煬王朝選官極嚴,卻俸祿豐厚,且每一州郡都有六龍衛的鍊氣士,這種官宦世家或是鍊氣士欺壓百姓的事兒,不大可能出現的。」
兩人異口同聲道:「可惜,別的地方註定學不來的。」
顧衣珏輕聲道:「首先得有個願意放權,卻又治得住手握大權的臣子的皇帝,其次,朝中還不能有一手遮天的奸臣,光這兩樣,就很難了。」
劉景濁微笑道:「其實啊,為官之初,誰都想做個好官的,官場上風氣正,自然就都是憂國憂民的好官了。」
兩人所談之事,註定無解的。
顧衣珏又問道:「怎麼聽到那老將軍說自個兒姓姜之後,山主愈發要趟這趟渾水了?」
劉景濁笑了笑,說道:「曾在一處秘地受了姜姓前輩些許劍術傳承,我答應了他,遇見他姜氏後人,須得將學自他的劍術傾囊相授的。只不過,九洲之內,不大可能有那位前輩後人。可怎麼說,終究是姓姜的。」
顧衣珏點點頭,這麼說就明白了。
已到寅初,那些個追殺之人,離此地,只有十餘里了。
顧衣珏隱去身形,劉景濁門戶便傳來敲擊聲音。
年輕人走去開門,是那老將軍,帶著個頭戴冪籬的女子站在門口。
老人重重抱拳,沉聲道:「很快那些追殺我的人就會來,老夫懇求小友到時帶著我這女兒離去,我會拼死攔住大軍。」
劉景濁有些好奇,便詢問道:「老前輩信得過我?」
老人擠出個笑臉,苦笑道:「說實話,我姜戈戎馬一生,看人眼光就沒準過,也就是賭一把。」
這話把劉景濁逗樂了,老人倒也是實誠。
他略微側目看向頭戴冪籬的女子,輕聲道:「姑娘怎麼想?丟下父親獨自逃生嗎?」
話有些不好聽,可你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了,如此關頭,一句話都不說?
下一刻,女子揮手打翻冪籬,已然眼眶通紅,搖頭不止。
顧衣珏也傳音過來,笑著說道:「她那顆七竅玲瓏心使然,未開第三竅,就相當於啞巴的,心神傳音也做不到。」
果然,姜戈苦笑著說道:「小女天生不語,死活也不肯走,可我就剩下這麼一個孩子了,有一點兒希望,是一點兒吧。」
劉景濁忽然驚訝看去,面前容貌不輸樊江月的女子,居然傳音過來了。
「公子,救救我們。」
聲音有些渙散,明顯是剛剛學會傳音。
此時顧衣珏傳音過來,「方才以劍氣為她疏通了一處淤堵經絡,現在傳音是可以了,不過只能與劍修傳音,沒法子與他老爹交流的。」
劉景濁傳音女子,「我哪兒來的本事救你們?
結果那女子繼續傳音,說道:「我有一顆不尋常的心,公子身上那份從容,我感覺的到的。只要公子能救下我爹,姜念箏此後願為公子做牛做馬。」
劉景濁可不需要一個相貌不差的女子做牛做馬,龍丘棠溪是個可愛生悶氣的人了。
年輕人對著姜戈一抱拳,笑著說道:「好,若是實在沒法子,我便儘量帶著這位姑娘跑吧。」
說著,也在暗自傳音,「姜姑娘,事先說好,我也就是個金丹鍊氣士,打算留在這兒,跟你們姓姜有關係,但最主要是因為客棧老闆娘。若是不敵,我不會死撐的,到時候帶著你跑的了就沒什麼好說的,跑不了,姑娘就別怪我自己跑路了。」
姜戈沉聲道:「小友這就算答應了?」
劉景濁點點頭,笑道:「只能說儘量了。」
馬蹄聲已經聽得見了,老人將女子推進屋子,回屋取出一桿大槊,與那四位武夫一同站在客棧門口。
顧衣珏傳音道:「給了希望,卻又只是一點點希望,人性是禁不起試探的。山主這般做事,就很不劍修了。」
劉景濁氣笑道:「顧劍仙,想我點兒好行不行?無論如何,人我肯定是會救的,可救這一次,還是救到底,那就要看他們如何選擇了。」
門外馬蹄聲驟停,有個三十上下的青年喊道:「姜老太公,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是請您一敘,好吃好喝的供著,不會為難您的。」
也不知怎的,客棧老闆娘直愣愣走去門口,眼中儘是恨意。
只有凝神境界的豐腴婦人猛地現出原形,不要命一般朝著說話青年撲去。
大群戰馬被驚到嘶鳴,那青年也被馬撂了下來。
只可惜,一旁一位歸元氣巔峰,只是隨意出拳,白蛇便被打的倒飛出去。
青年摔的不輕,被人扶起來還在揉屁股。
這位一身錦衣的青年瞪眼看去,大罵道:「你這畜牲,候爺我招你惹你了?」
白蛇被打到重現人身,老闆娘扶著牆壁起身,咬著牙說道:「不把你挫骨揚灰,難消我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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