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低頭
「先生你看,這是我以往的文章,有抄錄的,也有自己寫的。」
「我字寫得漂亮,做事也仔細,桃花書齋的洛先生都誇讚過。」
「我還會算帳,你抽不開身時,我也可以幫著應付。」
「平日裡我也可以做雜活,洗碗端菜都成。」
「先生,你看……」
武陵城的鬧市中,褚青霄在自己的臉上堆砌起足夠真誠的笑意,一邊說著,便將手裡的準備好的文章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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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前是一位年紀四十開外的中年男子。
男人瞟了一眼褚青霄遞來的寫滿字跡的宣紙,臉上露出無奈之色。
他走到酒館門口,朝著褚青霄拱手作揖。
「褚公子啊!算我求求你,你放過我吧。」
「我全家老小就指著這店過日子呢!」
「你這要是來了,誰還敢在我們店喝酒吃飯?」
「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你行行好,去別家看看,成不?」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往外推褚青霄。
褚青霄的面帶苦澀,本來還想說上些什麼,但見男人一臉嫌惡,仿佛當他是掃把星一般的語氣,讓褚青霄如同吃了黃連一般,話到了嘴邊的話,卻沒辦法說出口。
他明白自己如今在武陵城臭名昭著,但事實上,他還是低估了他在武陵城的「威名」。
眼前這家,已經是他今日所尋的第七個差事了,而結果卻如出一轍——沒有人願意接手一個隨時會發病傷人的瘋子。
褚青霄有些喪氣。
他蹲著身子正要撿起在推搡中散落在地上的宣紙,可一隻腳卻在這時伸來,踩住了宣紙。
褚青霄一愣,抬頭看去,入目的卻是一張獰笑著的臉。
「喲,這不是咱們褚公子嗎?」
「不好好在家待著,怎麼又出來招搖過市?」
「怎麼?今天準備又去哪裡尋找古神呢?」
那人冷笑著言道,字字充滿著戲謔。
他身旁的數位同伴也紛紛放聲大笑起來。
褚青霄眉頭緊皺。
這人他認得。
他叫李催安。
李催安,就是昨日來催著褚岳山搬家的縣令管家李福的兒子。
兩年前,褚青霄在桃花書齋有個同窗女孩叫芮小竹。
她模樣清秀,但家境不太好。
家中有個常年臥病在床的母親,全家都靠她父親一人做苦力維持,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後來大抵是太過操勞,她爹猝死在外面。
李福兒子惦記上了這芮小竹的姿色,欺負她孤兒寡母,拿了三百文錢就要強行將芮小竹納為小妾。
褚青霄聽聞這事,想要拉著同窗們前去阻攔。
可大多數人都畏懼李福是縣令管家的身份,最後也只有褚青霄帶著趙念霜去阻攔。
雙方起了不小的衝突,褚青霄被揍得很慘,但卻死死抓著李福的兒子,硬是拖到了洛先生從衙門請來褚岳山與捕頭曹叔功。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李福也害怕群情激奮,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褚青霄卻非得把這事鬧到公堂,在好些個人證物證面前,縣令也只能下令,將李福的兒子發配到暮州北部做了一年的徭役。
也正是因為這事,那李福便與褚青霄父子交了惡。
而在徭役那邊吃盡苦頭的李催安更是隔三差五的著褚青霄麻煩,只是那時褚岳山還是衙門中的衙役,李催安不敢太放肆,但如今褚青霄傷了那位在武陵百姓們交口稱讚的祝淵大人,褚家失了勢,儼然成了過街老鼠。
對褚青霄恨之入骨的李催安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
面對李催安是故意挑釁,褚青霄心底十分惱怒。
但他更明白,現在他不能再給父親和舅舅招惹麻煩了。
褚青霄暗嘆一聲,站起身子準備離開。
但李催安卻並不準備就這樣放他走。
他的眉頭一挑,朝著周圍同伴使了個臉色,幾人頓時意會,快步走過來將褚青霄圍住。
「李催安!你是要當街行兇嗎?」
褚青霄故意將自己的聲調拉高,想吸引路人的注意。
放在平日這是很聰明的辦法,但……
褚青霄卻低估了自己如今的名聲。
周圍百姓確實被他的高呼所吸引,駐足圍攏過來,但卻沒有一人為他發聲,反倒對著他指指點點。
嘴裡說著的也只是一些喪氣之語。
想來也是,誰會為了一個傷人的怪胎去得罪另一個惡貫滿盈的紈絝子弟?
在大多數百姓看來,這只是一場狗咬狗的戲碼。
李催安長了記性,沒有在這裡動手,而是將褚青霄拖拽著拉入一旁的小巷。
……
砰!
伴隨著一聲悶響,褚青霄的身子被重重的砸在了身後的石牆上。
吃痛之下,他嘴裡發出一聲悶哼。
但他明白自己越是狼狽,眼前的混蛋便越是享受,於是他咬著牙,將那痛呼壓了下去,然後抬頭看向獰笑著走來的李催安。
「你想怎麼樣!?」他問道。
李催安的嘴角上揚,言道:「褚青霄,你害得我在暮州做了一年徭役,在那裡小爺我每天都在幹活!差點就死在那!你說我想幹什麼?」
褚青霄不語,只是盯著李催安,目光陰沉,並無懼色。
李催安伸手重重拍了拍褚青霄的臉頰。
「我現在要是殺了你,其實也並沒什麼大問題。」
「對於你這種禍害,武陵人巴不得你現在就消失。」
「但我覺得就這麼殺了你,太便宜你了。」
「我就喜歡看著你現在這幅人人喊打過街老鼠的慘樣。」
「小爺我心善,今天不想太為難你,你現在跪下,叫我一聲爺爺,然後從我褲襠鑽過去,我就放過你,怎樣?」李催安面帶戲謔的說。
褚青霄冷眸看著對方,嘴裡低聲道:「你做夢!」
「好!有骨氣!」李催安並不惱怒,反倒拍著巴掌大聲叫起了好來。
但下一刻,他的雙眸忽然陰冷。
「可就是不知道,你這骨氣還能值多少錢了。」
說罷,他忽然湊到褚青霄跟前,目光直直盯著褚青霄:「你爹和你那個賭鬼舅舅現在在城北的糧鋪做工是不是?」
褚青霄聞言臉色陡然一變:「李催安!你要做什麼!」
他的表現正中李催安下懷,李催安陰陰的笑道:「褚少爺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如今這武陵城可都害怕你得罪祝淵大人的事情而牽連到他們?」
「誰還敢讓你爹和你舅舅在手下做工?」
褚青霄頓覺不妙,他緊張問道:「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李催安笑道:「我啊,就是看你可憐,所以讓我家名下的糧鋪招了你家父親與舅舅。」
「如今這武陵城,也就只有我家能讓你們這三條喪家之犬討到幾兩碎銀了吧。」
「你想要骨氣,當然沒問題,那日後你那為你散盡家產的父親,還有你變賣祖物的舅舅可就得跟著你一起食不果腹了。」
「哦對了,忘了提醒你,就算他們現在不幹了,他們負責搬運的糧食我只要讓人改一改帳目,就可以讓他們再賠上幾十兩,甚至遭遇牢獄之災。」
「而就算鬧到衙門,你也應該知道,現在的武陵城不會有人為你主持公道的。」
說這些話,李催安看向褚青霄的目光更加戲謔無比。
如同砧板上的魚。
再次看向褚青霄時,李催安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現在褚少爺可以做決定了,是要骨氣呢,還是要那幾兩可憐的碎銀?」
褚青霄雙拳緊握,指甲深深的刺進手掌的肉中。
牙關緊咬,但又因為顫抖而發出「咯咯咯」的聲音。
雙目泛紅,看著李催安的目光仿佛有火焰噴張。
他很想用自己的拳頭狠狠的招呼在眼前這張可惡的臉上,跟他拼個你死我活算了……
但……
因為他的固執,他的父親和舅舅,都已經失去太多了。
他們能為了自己忍氣吞聲,自己又怎麼忍心讓他們本就不堪的生活難上加難?
那一瞬間,褚青霄仿佛被抽乾了力氣。
他面色慘白。
痛苦、悔恨、迷惘、無助。
他內心在不停的責備自己,各種表情不斷在臉上閃現。
忽然,他握緊的拳頭鬆開了,眸中的火焰熄滅了。
這表情變化落在李催安的眼裡,他知道褚青霄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臉上的笑容愈發的燦爛。
「褚少爺,快些吧,我可沒你這麼空閒,待會我就得去糧鋪查帳了。」他帶著笑意催促道。
周圍的狗腿們,也獰笑著起著哄。
那些聲音振聾發聵,仿佛要刺破褚青霄的耳膜。
褚青霄看著他們,仿佛間,又看見了一頭頭森白的陰獸將他包圍。
它們帶著垂涎與憎惡,注視著爪下的獵物。
他的腦仁開始發疼,那些破碎的關於死去的武陵城的記憶又開始翻湧。
就仿佛在等待褚青霄陷入瘋狂。
他用力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不能再犯錯。
他不能再讓自己的父親與舅舅因為他再遭遇不幸。
他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低下了自己的頭,彎下了自己的膝蓋。
向著李催安。
也向著這座與他夢中所見截然不同的武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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