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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有千面

  父子二人背著一大筐家當,走出了曾經的家門。

  門外此刻聚集了不少百姓,皆是聞訊趕來看熱鬧的鄰里街坊。

  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著些什麼。

  褚青霄聽不太清他們在講什麼,但卻大概可以猜到話里的內容。

  這些日子他聽得太多這樣的話,雖然沒有辦法真正的坦然處之,但卻也早就習慣了。

  他低下頭,目光不去直視眾人那帶著惋惜,亦或是充滿戲謔的灼熱眼神,只是跟在自己父親的身後,想要離開此地。

  「褚衙役就帶這麼點家當走嗎?」李福的聲音忽然傳來。

  「要不再清點清點,這一走,沒了房子,也沒了衙役的差事,日後哪一樣不得花錢,苦日子可還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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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況,還帶著個拖油瓶。」

  李福的語氣戲謔,早些年他與褚岳山鬧過不愉快,而他為人又素來睚眥必報,借著這機會自然得使勁落井下石。

  褚岳山拳頭握緊,額頭有些青筋浮現,但數息之後,還是壓下了火氣。

  他鬆開了拳頭,沒有接話,拉著褚青霄從李福的身旁錯身而過。

  見平日裡眼中幾乎揉不得沙子的褚岳山認了慫,李福反倒覺得有些不盡興,他側過了身子,看著離去的父子二人,又大聲叫嚷。

  「褚衙役尋到棲身之處後,可得看好你的寶貝兒子!」

  「別又像個瘋狗一樣四處攀咬!」

  這話一出,褚岳山離去的步伐一頓。

  他站定在了原地。

  褚青霄抬頭看向自己的父親,卻見他的背影隱隱顫抖,再次握緊的拳頭上,青筋浮現。

  「爹……」褚青霄有些擔憂。

  但話才出口,身前的褚岳山便放下了背上的行囊。

  他轉過身子,陰沉著臉色走向李福。

  褚青霄有心阻攔,可還未來得及伸手,褚岳山走了過去。

  李福看著走來的褚岳山,心底有些發憷——

  作為武陵城的衙役,褚岳山是有些身手的。

  二境的修為,配上那有些壓迫力的身形,此刻滿臉殺氣,走來的架勢更是讓李福有些措手不及。

  他下意識的退去一步。

  但轉瞬又意識到自己這樣頗為丟人,故而言道:「姓褚的,你……你要幹什麼!?」

  「你兒子是條瘋狗!你也要做瘋狗?」


  「你要是再敢傷人!我看看這武陵城容不容得下你們父子!」

  這話出口,褚岳山就要上前的步伐忽然一頓,臉色也變得鐵青。

  李福是縣令的近臣,他若得了藉口,有意為難,日後他們父子確實可能會過得舉步維艱。

  作為父親。

  他並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受到委屈。

  可同樣作為父親。

  他更得保證自己的兒子日後能有立足之地。

  而當著兩者相互衝突時。

  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他會覺得這是他身為父親的無能。

  他為此羞愧,也為此惱怒,更為此自責。

  李福見褚岳山停下了腳步,他的心底鬆了口氣,而同時,那得意之色再次爬上他的眉梢。

  「褚岳山,當初你這兒子會給你惹大麻煩!如今你也算是自作自受!」

  「日後你可得看住了你家這條瘋狗,不然他什麼時候死在了外面,你都不知道上哪給他收屍去!」

  李福如此言道,他的嘴角付出冷笑,很享受此刻褚岳山對他忌憚的模樣。

  而他的話,也激起了周圍百姓的情緒。

  「是啊!褚衙役,你可得看好你家兒子,別到時候傷了我們這些街坊!」

  「他連祝大人都敢打,保不齊日後還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搬走了,也算是省了麻煩!」

  「人家李大人也是為了你好,你怎麼和你兒子一樣不分青紅皂白?」

  周圍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語,對著褚家父子一陣數落與責難。

  那聲音此起彼伏,響徹不絕。

  那一瞬間。

  褚青霄與褚岳山父子,仿佛就成了這武陵城中的一座孤島。

  被所有人排斥與憎惡。

  褚岳山並不好受,但他卻沒有心思去關心自己,而是在第一時間,將目光落在了自己兒子的身上。

  他便見褚青霄的臉色有些泛白,顯然,這樣的責難,對於一個剛剛十七歲的少年而言,過於嚴苛和難堪。

  褚岳山沒有多想,將自己的身子擋在了自己兒子與周圍洶湧的人群跟前。

  他的身材雖然高大,但卻擋不住這漫天的流言。

  千夫所指。

  「我兒子只是得了病,他會好的!」他努力的想要解釋。

  可周圍的人卻絲毫聽不進去,反倒將一位父親的努力視作了詭辯與開脫。


  「要是能治早就治好了!還用等這麼久?」

  「我看就是中邪了!說不定是被妖魔附身了!」

  「他這兒子以往就跳脫的很,性子頑劣,說不定根本就沒病,只是藉口傷人而已!」

  人群的言辭愈發的惡毒。

  這些話匯集在一起,讓褚青霄的臉色愈發的蒼白。

  褚岳山見狀張嘴準備說些什麼,為兒子辯解,但話還沒說出口,周圍人的惡意卻洶湧而來,將他淹沒在口誅筆伐之中。

  他覺得口乾舌燥,一時間,想說的話卡在了喉嚨間,幾次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褚青霄看著周圍密密的人群,看著那一張張以往熟悉無比,也曾恭順的眉眼,忽然覺得恍惚。

  眼前一切變得不那麼真實了。

  他的身子開始顫抖,恍惚間,他仿佛看見眼前這一張張對著他咒罵的面孔開始扭曲,然後逐漸猙獰,變得十分可怖……

  化作一頭頭森白可怖的野獸模樣……

  他見過這些可怕的東西野獸。

  是陰獸!

  是他記憶中,那燭陰驅使的惡獸!

  它們將自己包圍。

  雙眼猩紅,嘴角流淌著腥臭的唾液,似乎下一刻就會衝上前來將他撕碎……

  ……

  那些夢境中瑣碎且黑暗的記憶開始不斷湧現。

  他的身子在顫抖,瞳孔中的清明在散去。

  褚岳山也握緊了拳頭,怒火中燒,他已經有些壓不住那團火氣。

  「那你們覺得該怎麼辦!?」

  而就在這時,一聲怒吼忽然從人群外邊響起。

  同時一道身影艱難的從人群中擠了進來,到了褚青霄跟前。

  那聲質問,卻裹挾著怒意,聲量極大,讓在場的眾人都不由得一愣,紛紛沉默下來。

  他的身材有些乾瘦,並沒有褚岳山那般的壓迫力。

  眾人看清了他的模樣,那是一個讓褚家父子與周圍的百姓都沒料想到的人——

  孫寬!

  褚青霄那個遊手好閒,沉迷於賭桌的舅舅!

  「你來湊什麼熱鬧!」回過神來的褚岳山皺起了眉頭,問道。

  褚青霄也一個激靈從恍惚中緩過神來,同樣目光錯愕的看著舅舅。

  平心而論,舅舅和他也不算特別熟絡。


  尤其是在褚青霄的母親撒手人寰後,沒了姐姐管束的孫寬開始遊手好閒,沉迷賭博,很快就把家底全敗光了。

  褚青霄小時候,舅舅每次來都得和父親吵一架,然後不歡而散。

  但他每次來,都會給自己帶些東西,有時是糖果,有時是衣裳,有時可能就只是一小捧瓜子花生。

  而無論與父親爭得如何面紅耳赤,他對自己,卻總是樂呵呵的。

  其實說到底,褚青霄並不討厭這個舅舅。

  但確實是稍顯生疏。

  孫寬背對著他們,也不理會褚岳山的詢問,只是看向眼前的街坊們。

  「差不多得了!我家青霄不就得了點病嗎?你們這是要幹嘛?」

  周圍人有些愣住,孫寬卻是一笑:「怎麼?要他當場死給你們看才滿意啊?」

  「既然這麼想要為民除害,那動手啊,來啊!」

  人群靜默。

  孫寬並不打算就此作罷,他伸手指了指人群中一個壯碩男子:「你來,我看剛剛你罵得最起勁,你先動手打個樣?」

  光天化日的,男人哪敢行兇,被孫寬指名道姓,他趕忙低下了頭,默不作聲。

  「那要不你來?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要不你來!」孫寬食指又指向一個花裙子老嫗,怒極反笑。

  那婦人哪敢真動手,嘴巴嘀嘀咕咕著:「這一家人都瘋了……」

  孫寬聽得真切,但卻並不惱怒,只是笑了笑,道:「既然諸位都不肯出手,那就聽我再嘮叨幾句。」

  「我家青霄是有病。」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你們呢,怕也罷,恨也罷,都可以。」

  「但最好盼著他點好。」

  「也沒別的意思,就是你們想啊……」

  「我孫寬是個爛賭鬼,沒朋友,家人就剩這瘋外甥和這憨姐夫了!」

  「我這姐夫,現在也沒什麼朋友,唯一在乎的就是這兒子!」

  「我們兩個爛命一條,就盼著青霄出人頭地,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倆活著也沒啥奔頭了!」

  「這人啊,要是沒奔頭,就容易想不開。」

  「這想不開啊,那就想尋死!」

  「可你說好不容易活一遭,就白白死了,多不划算,死之前一定是得拉幾個墊背的。」

  「我看看在場的哪個合適呢?」孫寬這樣說著,目光揶揄的看向眾人。


  目光掃過,眾人心頭一寒,紛紛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方才還群情激奮,此刻卻噤若寒蟬。

  也不敢再待下去,他們一個個縮著頭,狼狽散去。

  孫寬見狀咧嘴一笑,回頭看向一臉錯愕的褚青霄,俏皮的朝他眨了眨眼:「看見了吧,對付這些傢伙,就得來點狠的,你長大了別跟你爹似的,看上去人高馬大,嘴巴卻笨得跟驢一樣!」

  褚青霄愣了愣,憨憨的笑了。

  「跟個潑皮似的!你要當無賴,可以,但別把青霄教壞了!」這時,一旁褚岳山的聲音傳來。

  他的語氣有些不忿,顯然並不願意承認這位素來瞧不上的小舅子在某些方面確實比自己強。

  孫寬沒理褚岳山,他伸手拿過褚青霄背上的行囊,對他說道:「走,去舅舅家,今晚舅舅給你做好吃的!」

  「幹什麼?誰說要去你家了?」還不待褚青霄反應,褚岳山便快步上前攔在孫寬面前。

  孫寬眨了眨眼,看向褚岳山:「怎麼?除了我家,你還有別的去處?」

  褚岳山挺直了胸膛,甚是傲氣的言道:「我褚岳山在這武陵城勝友如雲,豈會需要你一個爛賭鬼的施捨!」

  ……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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