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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天地染血

  第72章 天地染血

  「陸綺?」

  蘇真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會在這裡見到陸綺。

  見到她的剎那,驚悸與仇恨相伴而生,火焰般飛快燒遍骨骼,讓他近乎麻痹的身軀重新有了知覺。

  道場外的高牆坍圮成墟,其中的慘劇一覽無餘。

  局勢雖有變化,覺亂卻並不在意。

  他聽著朱厭河越來越急的潮聲,踩過血液濃稠的積水,越過廢墟,來到道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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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覺亂望著靳雪君,不由大笑,道:「大名鼎鼎的命歲宮宮主,居然是一個女娃娃?你生養你子女時,該不會也是這副模樣吧?哈哈,你們所謂的名門正道,練的不也是邪功?」

  「命歲宮武學精妙,無論是心法還是劍術,都講究光明正大,豈容你詆毀?」師稻青雖非這魔頭對手,言辭上卻一點不軟弱。

  「詆毀?好姑娘,在你心裡,你娘親是個什麼形象?」覺亂笑著問。

  「我娘親一生光明磊落,有何爭辯之處?」師稻青冷冷道。

  「是嗎?看來你還是不了解你娘,不說別的,七十年前通天教作亂時,她在黑鸞城就殺燒了至少三萬人。」覺亂冷笑道。

  「通天教乃天下第一大邪教,妖人禍亂人間,造成慘禍無數,罪該萬死。」師稻青凜然道。

  「通天教的確該死,可伱問問你娘親,這三萬人里,有多少是通天教徒,有多少又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仙門爭權奪利,自古都愛扯出殺妖平叛的大旗。唉,也難怪你們總看我這種老不死不順眼,我活得太久,知道的太多啊。」覺亂露出笑容,仿佛在說一樁喜事。

  師稻青眸光微顫,冷哼道:「你的一面之詞罷了。」

  「好姑娘,好徒兒,我這番話真不真,以後你隨我去黑鸞城走一遭不就清楚了?」覺亂問。

  「我寧死也不與魔頭為伍。」師稻青冷然道。

  「唉,我之前開山收徒,不知道多少人磕破頭想拜我門下,我心想,願意拜我為師的肯定不是好人,就將他們全煉藥了。如今真起了收徒之念,反而處處碰壁,真是造孽。」

  覺亂長嘆,也不再試圖說服這個倔強的少女,而是看向了立在靳雪君身旁的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悠然發問:「你便是那九妙宮的陸綺?」

  「覺亂大師竟知道小女子的名諱?」

  陸綺嫣然一笑,看上去並不吃驚。她哪怕與妖僧說話時也極有禮節,清泉漱玉般悅耳動聽。

  覺亂盯著她的眼睛,道:「這段日子,西景國風頭最勁的女人不就是你了嗎?誰人能夠想到,一個三十二宮的小殿主,竟能把惡名昭彰的善慈和尚給殺了?」


  陸綺平靜回視,笑意輕柔,不增不減:「十多位紫袍殺手為我而死,數位青鹿宮的丹師也因此殉道,眾道友拼死相搏之下,妾身這才僥倖勝了一招半式,世人添油加醋,都說成我一人功勞,是極不妥當的。」

  覺亂驀地開懷大笑,道:「陸綺,我以前聽到這事,還當是以訛傳訛,今天見到了你本尊,我倒是確信無疑,善慈就是讓你親手殺掉的!」

  「大師何出此言?」陸綺問。

  「我看得出,你與我是一樣的人,若是給你時間,你也能走的極高極遠。」覺亂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又嘆道:「可惜……」

  「可惜大師今日就要殺了我麼?」陸綺好整以暇道。

  「哈哈哈——陸綺姑娘果然是個妙人,九妙宮九妙宮,我看你獨占了八妙。」

  覺亂笑得更開心了,臉上的皺紋擰作鬼面,他又看向靳雪君,指責道:「你這待客之道真是差極,哪有帶著客人來送死的?」

  這位少女模樣的宮主韶顏稚齒,小巧玲瓏,昂首挺胸之時,雙眸靜若古井,儼然有著淵渟岳峙的宗師風采。

  靳雪君模樣稚嫩,聲音也稚嫩,細聲細氣中又透出一份挑剔與刻薄:

  「你有兩顆魔頭,竟都不知死到臨頭,真是可笑至極。」

  見娘親這般自信,師稻青感到無言的安心,然而,這顆稍稍安頓了些的心,又因覺亂一句話重新懸起:

  「靳雪君,你若再多活一年,或許還有與我較量的資格,現在的你,氣候實在太淺,入不了我眼。在我眼裡,你女兒比你重要百倍。」

  師稻青一陣心悸,心想命歲宮的修道者,都會刻意隱瞞歲壽,娘親也是當世一流的高手,怎麼會讓這妖僧一眼瞧出根底來?這妖僧是在詐娘親麼?

  靳雪君的神色更冷。

  她知道,這妖僧雖未發招,可較量已經開始,她不能被任何一句話影響心神,所有看似微妙的變化,都有可能在真正的交戰中掀起滔天巨浪。

  靳雪君作為四神宮之一的主人,已太多年沒有與真正的高手較量過了,倍感棘手之餘,滾燙血珠在劍尖跳動的感覺在她心頭復現,戰意久違地燃燒起來,發出火焰的光芒。

  她不再與這妖僧廢話,往身後瞥了一眼,厲喝一聲:

  「結陣!!」

  隨她同來的修士像是一台精密的機器,在接受到命令之後立刻排開陣形,各持法訣,一臉肅容。

  唯有陸綺立在一旁,顯得格格不入。

  「陸綺仙子,今日你是命歲宮的貴客,不該讓你身陷險地,若你此刻要走,我可護你周全離開,別人置喙不了半句。」靳雪君認真道。


  「陸綺無論去到哪兒,都是仙門修士,大敵當前,仙門修士豈有不戰而退之理?」陸綺平靜如故。

  靳雪君輕輕頷首,對這個晚輩添了幾分讚賞。

  覺亂也不打攪她們布陣,他從容不迫地立著,對另一旁的師稻青說:

  「好姑娘,你定是覺得,你本門武功輸給我,是你年紀太輕,修為太淺,我稍後將你親人門人盡數挑落,將他們最引以為傲的武功破個一乾二淨,看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說罷這句話後,覺亂終於端正神色,朝前大大踏出一步。

  一步之後,覺亂的氣勢陡變。

  先前他除了相貌醜陋,神態上還算個和藹老僧。

  此刻法力陡然釋放,他的形容也變得猙獰。狂風以他為中心向四周排開,足下濁水瞬空,上方雨幕倒卷,翻飛的衣裳發出霍鐸霍鐸的聲響,如同鐵片震動,極是刺耳。

  一時間,道場廢墟里陰風森然,魔喧妖嘯,與鬼蜮無異。

  他這雙頭惡鬼居中而立,手持佛印,不倫不類,比閻羅更似閻羅。

  對峙時劍拔弩張的殺意也在這一刻被點燃。

  空中的雨水焚燒成浪潮般的白霧。

  覺亂鐵袖拂散一部分霧氣,豎掌身前,又唱了一句:

  「心即佛也,佛即眾生。」

  覺亂再往前踏出一步。

  他的氣勢又拔高了一層。

  空中白茫茫的霧氣似也畏懼他的聲勢,紛紛逆空而上,迫向黑壓壓的雲層。

  一時間,黑雲如同遼闊的大地,倒覆著一層潔白的雪。

  師稻青被這一幕震懾,心馳神動,她不敢相信,如此鬼斧神工的一幕,竟是這魔頭信手為之。

  而且,這魔頭每踏一步,氣勢都會拔高一分,若讓他這樣走到娘親面前,不知該是何等駭人。

  靳雪君自也不能如他所願。

  大陣在她身後結成,她卻沒有立即下令發招。

  她輕輕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三十丈。

  轉眼之間,她出現在了覺亂身旁。

  與此同時,靳雪君原本空蕩蕩的背上,竟憑空多出了一柄斜背著的劍,紅色的絲絛在風中飄動,宛若一道醒目的血跡。

  劍一經出現,靳雪君就將其拔出。

  銀光從劍鞘中迸射。

  光芒大盛。

  她明明只遞出一劍,卻有百道劍芒同時射出,將覺亂周身要害盡數籠罩。


  『長生辟邪劍!』

  師稻青認出了母親的劍招,這本是祭祀長生太昊大君的劍舞,後來演變成了奪人性命的劍招,此劍總共十七式,無一不暗合天道至理。

  她也學過這一劍法,從未想過這並不算難的劍技,可以使到這等令天地變色的地步,一時更為敬佩。

  「你的劍招聲勢再浩蕩,也只是技而已,遠未入道。」覺亂神色如故,淡淡點評,照舊用一雙如鐵的肉掌去接招。

  兩位高手真正拼鬥在了一起。

  魔火彌天,劍光縱橫,縱是師稻青也看不清戰局,她一會兒瞧見娘親劍招揮灑變幻,威勢無雙,一會兒又見妖僧大開大闔,徒手將劍氣拆亂。

  不僅是師稻青,蘇真也在關注那兒的戰鬥。

  命歲宮之人與陸綺出現後,他這尊重傷的大妖就被所有人給忽視了,這對蘇真而言倒是一樁好事,他對陸綺雖恨之入骨,卻也絕不會在這種時候莽撞進攻。

  夏如施了一道治癒傷勢的法術後,蘇真立刻開始吐納,令絳宮飛轉,積蓄力量,以應對之後複雜的局勢。

  也是這時。

  陸綺朝他們投來了一道視線。

  依舊是那雙熟悉的眼眸,淡雅寧靜,宛若泛著薄雲淡霧的湖面,其後又透著漣漣采芒。

  若是對她不熟悉的人,看了這樣一雙眼睛,多半會被懾住,甘拜在她清雅端麗的風姿之下。

  此刻,陸綺的眼眸中也多了幾分困惑。

  她看向蘇真時,心頭靈犀閃動,無緣地添出幾分熟稔之感,卻不知這種熟稔源於何處。

  這種感覺,她許久未曾有過。

  若是過去,陸綺會立刻對蘇真出招,一探虛實。

  但現在,她憑藉善慈和尚之死一步登天,名聲赫赫,身份地位早已不同。

  靳雪君與覺亂激戰之時,她若去對一個身負重傷的妖物出手,會讓人覺得她畏懼覺亂,刻意避戰,縱使她擒拿了妖物,也對名聲有損無益。

  靳雪君與覺亂戰至最烈時,陸綺恰合時宜地開口:

  「靳宮主,我來助你降妖。」

  陸綺懷抱白玉如意,飄身進入這天崩地裂般的戰局之中。

  師稻青聚法於目,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眼前戰局。

  這場大戰對於櫳山的鎮民而言,或許只是雲層中閃動的猩紅雷電,大河上喧騰的浩蕩風雨,身處戰局邊緣的師稻青卻能窺見幾分真義,且越看越清晰。

  之所以越發清晰,是因為戰局在變化。


  ——娘親漸漸被這妖僧魔功壓制,呈現出一邊倒的局勢。

  複雜的戰鬥因此簡單起來。

  而且,娘親失敗的方式幾乎與她如出一轍。

  覺亂如何破她的法術,就如何破靳雪君的法術,無非是多用幾分力氣。

  雲煙步、雲蜃術、長生辟邪劍、萬歲折雲手……所有命歲宮引以為傲的絕學,都被覺亂以魔功拆破。

  師稻青立在腥氣不散的積水裡,眼睜睜看著上方法術生滅,一時忘了以法力護體,回過神時,長發與道袍又被淋透,濕漉漉地裹著她的軀體,將她襯得更為軟弱。

  陸綺雖飄身而至。

  可她的到來似乎並不能改變什麼,她連施了七道妙法,全被覺亂一指枯禪破盡,未能近身半分。

  師稻青甚至發現,這位名聲響亮的陸綺仙子,似乎沒比她高明太多,遠稱不上一流高手。

  這樣境界的女修,是怎麼殺掉邪羅漢的?

  「好姑娘,看明白了嗎?你最敬重的娘親也不過如此啊,好姑娘,你這等天資,命歲宮中沒有能教你的名師,莫要暴殄天物,愧對老君所贈。你跟我學上個三年五載,我保證你能像打女兒一樣打你娘。」

  覺亂居高臨下地望著師稻青,苦口婆心勸他之餘,還不忘嘲諷靳雪君的無能。

  師稻青自不服氣,可事關娘親安危,她也沒有賭氣,而是故作嬌態,冷哼道:

  「這不公平,你境界太高,才顯得你的法術厲害,你須再壓一次境界,這樣才能令我心服口服,否則,我怎能心甘情願拜你為師?」

  「好姑娘,你瞧著端莊,原來也會耍小詭計。仙門修士太愛互相吹捧,過往給天下高手排名時,竟敢將我與神宮宮主並列,當初你們覺得理所應當,現在卻要我自壓境界,好徒兒,你說這可笑不可笑啊?」覺亂朗聲大笑,愈戰愈勇。

  他同時與靳雪君和陸綺為戰,占據上風不說,招式還越來越霸道,越來越大開大合,仿佛與他為戰的不是這兩個女子,而是足下遼闊無垠的大地蒼生。

  同時,覺亂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被調動,越來越粗壯,虬曲著隆起。

  力量岩漿般滾過他的血肉筋骨,法力也如岩漿般從他絳宮中噴薄而出,將他的僧袍都撕開裂紋,露出了胸口精赤的肌肉,以及衣衫下青黑色的猙獰紋身。

  這幅紋身遍布他的胸膛,青色的諸鬼槍戟般在他胸口排開,牙森嘴利,鬃毛飄舞,它們一齊啃食著盤膝而坐的佛陀,佛陀骨肉殘缺,依舊跏趺而坐,神情悲憫。

  隨著覺亂肌肉如水起伏,這些惡鬼像是活了過來,周圍的人甚至能聽見毛骨悚然的磨牙之聲。


  師稻青見狀,心神更為驚悸。

  她無能為力,只能多說些話,令這魔頭分心,便大聲斥責道:

  「不好笑,一點也不好笑,你這魔頭故意畏懼大招寺,隱世不出,欺瞞眾生,怎還得意洋洋起來了?」

  「欺瞞眾生?眾生不知我,也不曾問過我,怎是我欺瞞他們?好姑娘,你莫要顛倒黑白了?」

  覺亂反問之餘,鐵掌向前一推,將靳雪君震得被迫後退。靳雪君穩住身形,目光生恨,亮出法劍再度刺來,又讓覺亂雙掌夾住。

  師稻青見狀,問題也拋得更快,更不講理:

  「你不曾騙過人?」

  「我只騙過壞人,從不曾騙過好姑娘你。」

  覺亂語氣有條不紊,說話之餘,還順口將陸綺祭來的一朵雪蓮直接吞下,大口咀嚼,吞咽入腹。

  師稻青心中更寒,忙道:「你若沒騙我,那你口中那位追殺你的人,怎麼遲遲沒來?」

  覺亂向遠處眺了一眼,道:「那是他本事太差,來得太慢,你怎麼還能怪到我頭上來?」

  師稻青這話看似是質問覺亂,實則是說給靳雪君聽的。

  有高人正在追殺覺亂,娘親與陸綺聯手再拖一會兒,若能拖到那高人趕到,未必沒有扭轉戰局的機會。

  靳雪君聽後,神色也不由微變,她料定,這笨女兒是讓覺亂給騙了。

  可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覺亂這種魔頭性情古怪至極,他與師稻青講的,又說不定真是實話。

  可是……

  『莫不是大招寺的首座空觀親至了?』

  念頭一閃而過,又讓她給否了。

  「你說他本事差,他卻能追殺你,你本事豈不是更差?你本事這麼差,怎麼當我師父?」師稻青嬌叱道。

  「好姑娘,你為了幫你這不濟事的娘,竟能作這樣一副伶牙俐齒的腔調,真是孝心一片,不愧是上天賜我的好徒弟啊。」覺亂笑得更厲害了。

  「我問你話呢。」師稻青銀牙微咬。

  「是我失言啦,那人本事不差,非但不差,還好得很,方才只是譏嘲之心作祟。等會若見著他,我親口給他道歉。」覺亂大笑道。

  「你……」

  師稻青萬沒料到,這妖僧竟會坦誠認錯道歉,一時間,她打好的腹稿也說不下去了。

  覺亂又道:「好姑娘,你也別對那人抱太大期望,我在他手下逃走五次了,一次比一次快,我不是真的懼他,只是嫌麻煩而已。」


  「你這妖魔,又尋藉口。」師稻青嘴上不認,心裡卻覺得,這妖僧說的十有八九真是實話。

  思及此處,師稻青更感絕望。

  她今年三十二歲,若要命歲宮心法大成,至少還要兩百年,那該等到什麼時候?

  世人皆感慨人生苦短,她卻憂心來日太長。

  師稻青天人交戰之時,彌天的魔息之間,忽然泛起了一道不容忽視的清光。

  她仰頭望去。

  只見陸綺正在結一個複雜的手印,結印之時,纖長玉手宛若玉蓮之瓣,曼妙綻放:

  「道心唯寧,真蓮持淨。」

  不僅是師稻青。

  蘇真也在這一刻停止了調息的動作,朝那邊望去。

  仿佛昔日重現。

  胎盤為底的蓮花在濁雨中盛放。

  蒼白的手臂徐徐伸出,一隻接著一隻,它們舒展開黏著液體的柔軟手指,捧出一顆顆貫通掌心掌背的光滑瞳孔。

  它較之當日更加完整,也更加邪性。

  浮現之時,蘇真隱約聽見了嬰兒啼哭般的響聲,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蓮花中孕育出來。

  「這妖女真是一身邪氣。」

  夏如第一次見到這幕,不免又回憶起那個屈辱的夜晚,聲音中寒意飄蕩。

  「無妨,我們現在比她更邪。」

  蘇真搜刮出了最後一點儲備的丹藥,放入口中咀嚼。

  其中有幾顆甚至是毒藥,但他毫不在意。

  苗母姥姥贈他的醫術可以消解毒性,並將藥重新煉製,使殺人奪命的丹丸,變為滋養絳宮的靈藥。

  與此同時。

  道場之上。

  覺亂看向那朵持淨真蓮,發出了與當初南裳一樣的讚嘆:

  「好美的蓮花啊,陸綺,你終於肯拿出些看家本事了。」

  陸綺不語。

  吹塤般的風聲里,蓮花婀娜綻放,每一片花瓣都似在呼吸。

  掌心的光滑眼睛中,清晰映出了妖僧被拔舌的醜陋頭顱。它們被眼睛選中,開始扭曲。

  覺無的頭也跟著扭曲。

  「嗚嗚啊啊……救……嗚啊啊啊……」

  覺無五官頭骨一同變形,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卻說不成話。

  覺亂沒有理會,對著蓮花轟出了一拳。


  拳罡炸開。

  血痕在胎盤與手臂上遊走,鮮血從眼珠里溢出。

  覺亂接連轟出三拳。

  拳罡相迭。

  血肉構築的蓮花不堪重負,不斷滲出鮮血,最終炸開,眼球手指雨水般落向地面。

  覺無的頭也同時炸開。

  腦漿飛濺,腦花流淌。

  兩顆頭相連處,覺亂的頭也缺了個口子,腦子暴露在了空氣中。

  覺亂卻沒有死。

  「好狠的手段,可這還不足以殺死善慈。」

  他迎上陸綺止水無波的秀眸,瞳孔中迸射出懾人的精芒,他用近乎逼迫和命令的語氣說:「陸綺,將你真正的本事亮出來!」

  陸綺不理會他,又祭出一道雪蓮。

  覺亂僅用目光便將蓮花切碎。

  他深深看了陸綺一眼,高舉鐵掌。

  數十道紅色的雷電同時亮起,照得雲天如染鮮血,妖僧的這一掌懸於雲端,宛如天怒。

  這一刻。

  即便是相隔極遠的蘇真也察覺到了陸綺的猶豫。

  這一掌挾雷電之威,有毀天滅地之勢,陸綺若不喚出那個蜘蛛狀的邪物,恐怕會被一掌斃命。

  蘇真緊緊盯著她,等待她下一步的舉動。

  生死關頭,陸綺依舊沒有選擇喚出那尊邪神。

  她粉唇翕動,念了一道咒語。

  咒語極短,卻有著改天換地般的神妙之用。

  陸綺將它念出之後,狂暴的天怒竟被壓制,威勢減去大半。饒是如此,這一掌依舊生猛,將她連帶著白玉如意重重砸回地面,但沒能傷她性命。

  陸綺陷在地上的泥坑裡,罩著身軀的黑色法袍被掌風撕裂成碎片,露出了內里的白色裙裳,她蜷在泥濘之中,嬌軀痙攣了數十下才平息,她竭力從中爬起,抹去唇角逸出的鮮血,卻撫不平爬滿蒼白脖頸且不斷跳動的青絡。

  她掩著起伏不定的胸口,急促地呼吸了幾聲,緩緩立了起來。

  哪怕到這種地步,她依舊沒忘記振掉鞋子和白裳上的污水,維持這份絕美的仙姿玉容。

  但她沒有立刻回到戰局中去。

  隨著她的落敗,長空之中,戰局將休。

  被破盡招數的靳雪君也一退再退,直至退到了命歲宮的大陣之前。

  這大陣維持了許久,雖然始終沒見發動,但絕不是擺設。


  靳雪君重新出現在大陣之前時,陸綺心有所察:最後的勝負手要來了。

  被殺意浸透的風從這兒吹向朱厭河,與那滾滾濤聲融在了一起。

  陸綺靜聽濤聲,思如潮起,又如潮落。

  她雖被覺亂打得一敗塗地,心中卻沒有半點沮喪。

  百年苦修,她用盡代價,終於在這濁惡之世中占住了這一席之地。

  殺招將至未至,風雲洶湧。

  她知道她現在靜靜等靳雪君發招便可,但……

  陸綺扭過修長的脖頸,俏靨朝蘇真的方向瞧去,眸中霧氣涌動。

  先前她心生靈犀,感到一絲悸動。

  她要將這絲悸動抹平。

  忽地。

  陸綺掌按胸口,慘哼一聲,作出吃痛負傷的神態,她愈呈明亮的秀眸盯著廢墟中的大妖,冷聲道:

  「你這奇醜妖魔,我見你重傷,不願趁你之危,你竟反倒偷襲我?我便先將你斬了,再去對付那妖僧魔頭。」

  陸綺朝著蘇真所在的亂石廢墟中飄去,趁機遠離了決戰的中央。

  她駢指豎於眉心前,再祭出一朵雪蓮。

  在她眼中,這大妖已被覺亂的重拳打廢,如砧上魚肉,動彈都顯艱難。

  電鏈在身後閃動,將大妖幽暗的瞳孔照出淡金之色。

  不知是不是錯覺。

  那個瞬間,陸綺竟在這垂死般的瞳孔中看到了諸多壓抑的情緒,相比於人,這份情緒更像來自野獸。

  殘忍、暴戾、憤恨……甚至還夾雜著一絲,興奮?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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