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雨夜述衷腸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十二、亥時、杭州城南、黃家山墳場、王富貴墓前】
舒恨天做夢也想不到,他身後站著的,竟真的就是「王大爺」!
「無病,你……你可別嚇我!」
暗夜墳場,風雨交加,他們將王大爺的墓扒開,不想竟真的撞著了「王大爺的鬼魂」,這如何不令這位「半解書仙」嚇得汗毛倒豎、股肱戰慄?!
然而舒恨天卻忘了,剛才他還振振有詞說道,王大爺的墳墓既然只是衣冠冢,這就足以證明他還活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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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王大爺尚活在人間,徐恪叫了一聲「王大爺」,又有何不妥?
可是,在如此一個漆黑的夜晚,頭頂儘是風雨,腳下皆是墳冢,陣陣陰風撲面而來,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自稱就是剛剛埋在墳里的那位「王大爺」,任誰都不會相信,說話的竟真的就是一個活人。
舒恨天差點就要轉身下跪了。
徐恪卻又向前走近一步,深情喚道:
「王大爺,真的是你呀!你還活著!」
「嗯……還活著?是人不是鬼!」
舒恨天忙轉頭望去,借著一些暗夜的微光,卻見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者正站在他面前,雙目還帶著笑意,這哪裡是一個鬼魂,分明就是一個活人!
而且,竟真的就是他的一位故人。
「老十一?真的是你!」
之前,舒恨天從「王富貴」三個字中就已漸漸想起了自己從前的一位故人,再聽「王富貴」的聲音,依稀就是那人,此際看到了「王富貴」的模樣,終於確定了他便是自己的結義兄長,排行第十一。
「哈哈哈哈!十二弟,別來無恙啊!」
「苟哥,想不到『王大爺』竟然是你呀!」
「舒弟,我也想不到,在這兒竟能遇到你!」
舒恨天奔上前去與王富貴緊緊擁抱在一處。
「老十一?你們……?」徐恪撓了撓前額,一時間也有些錯愕。
王富貴一把拉過了徐恪,也與他抱在了一起。
「無病,好久不見!可想死你王大爺了!」
三人緊緊抱在一起,過了好久。
……
……
「王大爺,你……你還活著,這可真是太好了!」徐恪欣喜言道。
「老十一,你這些年去哪兒了,難道就一直躲在這杭州城?」舒恨天急忙問道。
王富貴卻搖了搖頭,「此地陰氣太重,咱們三個今日故友重逢,原是大喜事,怎可在此浪費光陰!不如就到十哥的『千葉居』去坐坐,有什麼話,就在那兒說!」
「好!」
……
……
半個時辰之後,三人就已步入了龍井山頂的「千葉居」中。
「龍井仙翁」郎千山見「王富貴」到來,卻也不意外,於是煮水泡茶,又讓三人換了乾淨衣物,這才一道聚攏在茅屋之內的方桌前,一同飲茶說話。
這時,屋外雨勢更大,連綿的雨水從天而落,無休無止地扑打著山脈,仿佛要將這滿山的茶葉盡皆打落……
無數枯枝殘葉在這大雨中紛紛跌落,然雨水過後,大地更獲生機,萬物蓬勃生長,又有無數新苗綠葉藉此茁壯成長。
大雨也打得茅屋頂部「噼啪」作響,雨水又從屋頂幾處漏縫中滴答落下。
秋風將茅蓬吹起,雨勢越來越急……
這一處位於山頂的小小茅屋,在暴風驟雨之下,仿佛已岌岌可危。
然而茅屋內的四人,對眼前的這一切卻毫不在意,他們好似都在漫不經心地舉杯飲茶,可每個人心中都有太多的話想要傾吐。
還是舒恨天忍不住,第一個發聲道:
「我說無病老弟呀!你的『王大爺』可不姓王哦,還是本書仙為你再次引見吧,他本姓苟,名苟富貴,自號『百味仙廚』,在我兄弟姐妹十二人中,排行第十一,你今後見了他,須當改口叫一聲『苟大爺』才對!」
「苟大爺?」徐恪輕輕叫了一聲,卻總覺得有些彆扭。
坐在徐恪旁邊的苟富貴拍了拍徐恪的肩頭,點頭說道:
「十二弟說的對,我本名就叫苟富貴。你若覺得叫『苟大爺』不太好聽的話,不妨就隨你的『書仙老哥』,叫我一聲『苟哥』即可。」
「苟哥?」徐恪還是覺得有些彆扭。
「哈哈!」苟富貴又拍了拍徐恪肩膀,「算了算了,你還是像從前一樣,叫我『王大爺』吧,我愛聽!」
「王大爺!」
「哎!」
此時此刻,徐恪再度叫了一聲「王大爺」之後,心中著實是五味翻滾、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他實在沒有想到,他幼年時一直與之相伴的「王大爺」非但沒死,其真身居然也是一隻大妖!
而且,他還是舒恨天的結義兄長。
世上事實在是難料,世上事也實在是巧合!
難道,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嗎?
徐恪越想越覺得不對,越想越覺得離奇,總覺得他這一路以來的經歷,委實太過匪夷所思,實在不能以「巧合」兩字應付過去。
然而,他問出去的第一個問題,卻還是香梅:
「王大爺,你既然沒死,那麼……香梅呢?」
他心裡,是有多麼盼望著苟富貴能脫口而出道,我是假死,我的女兒自然也還活著嘍!
可是,苟富貴的回答卻一下子讓徐恪的心,冷到了冰點。
「香梅她……她是真的死了。」
「這……這是為何?!」
「什麼『為何』?我是妖,已活了九百年,自然沒那麼容易就死,可香梅她……她只不過是一個凡人而已!」苟富貴的眼神中現出一絲黯然,「她那一日聽聞我『被知府活活打死』後,隨即投井而死,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了。」
「你是妖,香梅她為何是凡人?」
「咳!實話跟你說吧!香梅不過是我從路上撿來的一個丫頭。她其實跟你一樣,也是自小沒了爹娘,出門跟著鄉人乞討卻被遺棄在路上。那一年她好像才八歲,我見她可憐,便收留了她,認她做了乾女兒……」
「這麼說,香梅是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她的屍身就埋在楊家的那片墳場內,不過時隔一年,想必屍身也都已朽爛殆盡。」
「香梅竟然……咳!……」
徐恪心中最後僅有的那麼一點希望再次被澆滅,忍不住長嘆了一聲,不經意間,眼眸又已濕潤。
「我知道,你心裡有太多的疑問……」苟富貴又拍了拍徐恪的肩膀,溫言說道:「不用你問,我來跟你講吧!」
「我和十哥,就是他……」苟富貴以手指了指坐在徐恪對面的「龍井仙翁」郎千山,緩緩說道:「我們兄弟倆一狼一狗,原本就時常在一處活動。十一年前,郎師哥猝逢天劫,沒法子,只得在你面前詐死……這一段經歷,郎師哥已同你說了。可想不到,九年之後,也即兩年之前,我的天劫也來了!」
「我們身為妖類,最怕的就是天劫!這天劫不知何時而臨,每每在我們猝不及防之時,天界便會降下雷電,令我們原形畢露,生死不知……那時候我自感身體不適,知道天劫立時就來,已無暇多想,我只知道,萬萬不能讓香梅看到我的原形,如若她看到她的阿爹竟是一隻大狗,豈不要活活嚇死?!」
「因此,你就去找了楊儉和?」徐恪問了一句。
苟富貴點了點頭,「我等妖類若遇天劫加身,既躲不過去,又生死難料,有多少道行在千年之上的大妖都死於天降雷霆之下!當時我已沒有別的辦法,也只有去找楊儉和了。我想倘若我死了,香梅該怎麼辦?總得找個能託付的人吧!原本我是想找……」苟富貴看了徐恪一眼,下面的話還是咽了回去,「那楊儉和雖是個紈絝子弟,畢竟心裡頭是喜歡香梅的,依照我原本的打算,香梅進了他們楊家,雖是個妾侍,但好歹也有個容身之處。要不然,讓香梅一個女孩子家,今後孤身一人可怎麼活?」
「這不還有我麼?」徐恪忍不住說道。
「你……?」苟富貴看著徐恪,眼裡儘是失望,「你能指望得上麼?我當時倒是想找你來著,可哪裡能找得到?!」
徐恪回想,那一次自己跟著方二堂主出門運鹽,直至十天後才回,確是不在杭州。
「可是,你既已讓楊儉和將香梅強搶入楊府做妾,為何還要到知府衙門去擊鼓喊冤?」
「咳!……」苟富貴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滿面皆是悔恨的神情,「當時我也是情急之下便出下策啊!無病……你是不知道,我們妖類有一種對付天劫的手段——叫做『以死避劫』。」
「以死避劫?」
「對!說穿了,就是用裝死來躲避天劫加身,只是你這裝死必須裝得極像,若稍有半點作假的痕跡外露,天雷只會更甚!到時候你就在劫難逃了……」苟富貴喝了一口茶,接著道:「所謂天劫,就是天界對於我們妖類逆天道而修的一種懲罰,屆時天雷滾滾猶如狂濤怒卷而來,我等妖類,若稍一不慎即遭五雷轟頂,那時候就是形神俱滅的下場!然而,若是你之前就已不活,或是讓天界以為你已死,這天降雷劫便不會那麼厲害,甚至於,雷電根本就不會下來,天劫便這麼平安度過。」
「就跟當年老伯閉氣裝死以應天劫一樣?」徐恪道。
「當年十哥閉氣裝死,主要還是不想嚇著你。他這閉氣之術畢竟用得太過明顯,又怎能騙過天界之眼?是以他躲在一處山坳中,雷電加身將他打得原形畢露,到最後就只剩了一口氣,所幸沒有獵人經過,否則十哥那一天必死無疑啊!」
舒恨天朝郎千山看了看,「十哥,好險啊!要是你那一天跟大姐一樣,也被獵人的捕獸夾夾中,興許你這一身狼皮都要被人給活剝嘍!」
郎千山卻只是悶聲喝茶,默不作聲。
苟富貴接著說道:
「可我用的法子跟十哥不一樣。我先是讓楊儉和將香梅強搶入楊府為妾,接著便去知府衙門告狀,然後在大堂之上,那狗官知府果然經不住我三言兩語,大怒之下就命人對我用棍,當時打了我至少也有幾百棍吧,直至將我雙腿打斷,連屁股都已打爛……咳!我那時是真的受痛啊!!不過為了避劫也只得忍著!」
「打了三百多棍後,我被那幫衙役扔到了大街上,鄉鄰們見我可憐,又將我抬回瞎子胡同。那一夜原本就該是天降雷劫之夜,可是我受棍刑太重,失血過多,那一夜是真的昏死了過去,那時的我身上已無半分知覺,就連心跳呼吸也已停止,大約也就剩下半口氣了。」
舒恨天道:「那些鄉鄰們就以為你已經死了,因此就把你匆匆下葬,等你醒來時,就已被活埋在墓中?」
「正是這樣!」苟富貴又嘆了一聲,道:「我醒來後看身邊都是棺木,心裡頭非但沒有驚慌,反倒分外欣喜,只因我知道天劫已經過去,我既然還能留在墓中,說明我就還活著!!」
「後來,我拼盡最後的氣力打開棺蓋跳出墓外,好在鄉鄰們只是草草將我下葬,墳頭也不甚高,我跳出墓外並未遇到太大的阻礙。只是我出來之後,想到這一番躲過天劫殊為不易,因此脫下身上的衣衫,將之留在了墓中,聊以紀念吧!!」
舒恨天聽得不禁撫掌贊道:「苟哥,你這一番『以死避劫』之術可真是高明呀!竟能成功騙過天界,安然度過了天劫!!我兄弟姐妹十二個中,平素屬你最笨,想不到你此番卻能想出如此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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