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無中生有(求月票)
第225章 無中生有(求月票)
煙雨瀰漫杭州城。
衛衡在大批西廠番子的簇擁下,面沉如水的大步跨入稅務督查欽差下榻的別院,一身朱紅四爪蟒袍外罩一襲溜光水滑的玄色緞面大氅,步伐開合之間衣袂飄蕩、霸氣外露!
「未知督主大駕,有失迎仰,萬請督主恕罪……」
一名生的白白胖胖、圓滾滾的欽差太監聞訊快步迎出來,未語先笑的遠遠揖手見禮,同樣的朱紅蟒袍穿在他的身上,卻全無蛟龍之屬的霸氣,反倒有種奇裝異服的滑稽感。
衛衡一見來人,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止步面無表情的隨後拱了拱手便算是還禮了,而後不顧其還在笑容滿面的喋喋不休,徑直問道:「汪公公,閒話後續,請問王大石王主事,人在何處?」
來人面容一僵,卻不敢有絲毫遲疑與不滿,慌忙側過身對衛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王主事正在後堂查閱帳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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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還未說完,衛衡大步流星的從他身前走過,大步流星的直入後堂,隨行的西廠番子們就地散開,按刀把守別苑各處,視別苑之內的欽差護衛們如無物。
來人見狀,卻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內廷爭鬥,遠比外廷更加殘酷。
身為西廠廠督的衛衡,在東廠督主黃瑾屍沉汴河之後,無論是權柄還是資歷,都已然是內廷一萬五千餘宦官的頭面人物,遠不是他這種依靠皇帝寵幸上位的大太監能招惹得起的。
衛衡領著大批西廠番子直入後堂,一眼就看到了堂上一身素衣執筆辦公的王大石。
王大石聽到繁雜的腳步聲,不慌不忙的放下兼毫小筆,指著帳簿對身畔候著的屬下說道:「這筆帳有問題,你先去核實,剩下的晚些再送到我手核查剩下的……行了,你們都先去吧!」
「是!」
堂內辦公的一眾內閣屬官起身,向堂上的王大石一揖手後,轉身退出後堂。
衛衡見狀,也頭也不回的一揮手,隨行的西廠番子們見狀,紛紛躬身退下。
「哐當……」
後堂大門緩緩合上。
王大石起身提起茶壺斟了一盞熱茶,送到衛衡手中,嘆息道:「公公不該來。」
衛衡面無表情的接過茶碗,冷聲道:「如此大的事,雜家如何能不來?」
王大石請他坐下:「可公公的到來,只會讓這件事變得越發複雜……」
衛衡看了他一眼,將手裡的茶碗放到桌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心頭有譜兒麼?」
王大石取來一把椅子坐到他對面,心平氣和的搖頭道:「實話說……沒有!」
衛衡:「那你又說雜家此來,令事情變得更複雜了?」
王大石略一沉吟,開口道:「這件事……明面上是沖路亭那位去的,這點公公清楚吧?」
衛衡疑惑道:「明面上?」
王大石點頭:「明面上。」
衛衡:「怎麼說?」
王大石不疾不徐的輕聲說道:「若當真只為算計路亭那位,比這更好的辦法有很多種……比如金陵那邊鬧得正歡的連環塢新當家,就是個很好的工具,只要殺了他,路亭那位立馬就會南下。」
他說話的時候,衛衡正在喝水,聽到他把話說完,衛衡就像是突然感覺茶水燙嘴那樣,扭頭就吐出來了,失聲道:「你還真敢想,李錦成若死在江浙,那傢伙還不把江浙的天都捅個窟窿!」
王大石淡笑道:「公公莫不是以為,只不過死了幾個百姓,路亭那位就會一笑了之?」
衛衡驀然,旋即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所以,雜家來了,咱們自己動手,總好過讓他親自來動手……」
王大石徐徐搖著頭輕聲說:「在下方才還說,此事只是明面上衝著路亭那位去的,公公扭頭就又忘記了?」
這似曾相識的神態、這似曾相識的語氣,令衛衡很是蛋疼……如果他有的話。
「雜家就煩與你們這些聰明人說話,一個賽一個的能兜圈子,到底是個什麼事兒,能不能敞亮點,嘮幾句乾的?」
王大石聞言,也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和沒腦子的人說話,就是心累!
「這件事,表面上是衝著路亭去的!」
他索性省略過程,直接說結論:「但暗地裡,極有可能是衝著中堂大人,乃至新政去的!」
衛衡這回聽明白了,當即眯起雙眼,眼神之中精光流轉:「江浙這幫貪官污吏,還沒死心?」
王大石:「不好說,但在下感覺……不是!」
「哦?」
衛衡睜開雙眼:「怎麼說?」
王大石言簡意賅的答道:「您會在自家地頭殺人埋屍?」
衛衡:「故布疑陣?」
王大石搖頭:「不好說,事發突然,對手下手又極其乾淨利落,我追查到的線索極少,不足以作為佐證。」
不待衛衡發問,他接著說道:「原本在下欲意再設計誘導對手出手,正所謂雀過留影、雁過留聲,只要他們再出手,就必會留下蛛絲馬跡……可如今,公公來了。」
衛衡笑道:「雜家來了,那些宵小之輩便不敢再輕舉妄動了是吧?」
王大石神色詭異的看著他,淡淡的說:「公公來了,陰的來不了,就該來硬的了……」
衛衡猛然擰起眉頭,末了又笑道:「是嗎?那雜家還真想見識見識,是怎麼個硬法兒!」
王大石笑容相迎,然後也冷不丁說道:「公公莫非又忘了,對手連路亭那位都敢算計……您比路亭那位如何?」
衛衡看了他一眼,笑容轉冷:「你休要虛言恫嚇雜家,那楊二郎是個什麼人物,雜家比你更清楚,一群狗急跳牆都還沒忘藏頭露尾的宵小之輩,也配與他相提並論?雜家既然敢來,就沒帶怕的!」
「時窮節乃見,可謂真英豪也!」
王大石揖手道,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不帶任何情緒的自然笑容:「公公若不懼明槍暗箭,在下倒是有一計,或能抓住這群宵小之輩的尾巴!」
衛衡大手一揮:「儘管道來!」
王大石起身,返回方才辦公的案幾前,從案頭取回一本帳簿,雙手遞給衛衡:「公公請看!」
衛衡不明所以的接過帳簿大致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全是些地名人名:「這些人是……」
王大石:「杭州府內交不起賦稅的窮苦百姓……僅杭州府一地!」
衛衡合上帳本,抬頭看他:「意欲何為?」
王大石:「無中生有、請君入甕!」
衛衡:「怎麼說?」
王大石略一沉吟,答道:「不瞞衛公公,在下從悅來客棧求取『公平公正』匾額之時,楊大人曾特地囑咐在下,主要注意督稅的方式方法,斷不可再出現稅吃人的惡性事件,在下滿口答應,躊躇滿志順江南下,心想著只要公允處事、不偏不倚,便無愧於心,也對得起楊大人的信重!」
「不曾想,抵達江浙,真正開始腳踏實地的做事之後,才知底層百姓的日子,的確只夠勉強餬口,新政雖好,於他們卻仍有千鈞重……就您手裡這本帳簿,若是強行徵收賦稅,一半人會死,剩下的那一半會賣身為奴。」
此言一出,衛衡忽然就覺得,手中輕飄飄的帳本,似有千鈞重!
說感同身受或許有些過於矯情……但他,就是被賣身的奴。
王大石觀察著他的面色變化,繼續說道:「先前在下一直為如何處理這些貧苦百姓而頭疼,征,就是逼他們家破人亡、賣兒賣女,不征,又恐被有心之人借題發揮、影響稅務改革……」
「公公來得正好,我們可以這些貧苦百姓為誘餌,對外宣稱楊大人體恤民情,向陛下請命免除了他們今歲的賦稅……」
「如此一來。」
「陛下與楊大人得名,這些貧苦百姓得利,稅務改革也能得到一個好的開始,還不花費朝廷一文錢,可謂是一舉四得!」
「此消息放出去,無論那群藏頭露尾的宵小之輩,是衝著中堂大人、楊大人,還衝新政、沖朝廷來的……」
「他們都絕不可能坐視我們將這件事做成!」
「如此大範圍又有針對性的免賦免稅,對手也有使陰招的空間,不至於盯著我們來硬的!」
「只要他們動了手,我們就有機會抓住他們的狐狸尾巴……」
衛衡摩挲著唇邊的短須認真聽他述說,末了忽然又覺得這廝這套操作手法莫名耳熟,仔細一回想……嘿,當年楊二郎那廝在杭州不就是這麼幹的嗎?
他不由的嗤笑道:「伱這一手,怕不是『無中生有』,而是假道伐虢吧?當年楊二郎那廝在杭州拿著尚方寶劍大開殺戒時,雜家便是欽差侍衛統領,你這點小伎倆哄得了別人,哄不了雜家!」
王大石心說:『我怎麼把這一茬兒忘了?』
「都一樣、都一樣!」
但打了個哈哈欲將這一點一筆帶過:「只要能將那群藏頭露尾之輩從他們的耗子洞裡挖出來,最後無論這些窮苦百姓的賦稅能不能減免,我們都達到目的了不是嗎?」
「這可不一樣……」
衛衡冷笑:「你這可是假傳聖旨,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你們這些聰明人,就喜歡把其他人都當傻子糊弄!」
王大石連忙捏掌回應道:「公公多慮了,在下絕無此意,此法不過是先放一個半真半假的消息出去,釣那些藏頭露尾之輩上鉤,至於是否減免貧苦百姓的賦稅,完全可以事後再向陛下請旨……」
「呵呵!」
衛衡乾巴巴的笑了笑,懶得戳破他那點小心思……你他娘的都把楊二郎那廝的虎皮扯過來當大旗使了,皇帝還能說個『不』字兒嗎?
他喝著茶水左思右想許久,最終還是一拍桌道:「就按照你說的辦法辦,雜家帶來的人你都可以使喚,雜家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必須要快,必須要趕在那廝挪窩前,把這群藏頭露尾之輩揪出來,盡數溺死在糞坑裡!」
王大石挑了挑眉梢,強壓喜意:「公公此舉,可謂是萬家生佛啊……」
衛衡不屑的「嘁」了一聲。
論畫餅,你趕楊二郎那廝差遠了!
……
「吱呀。」
劉莽拉開大門,看到門外提著大包小包的楊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說道:「你幹啥不再遲點過來呢?再遲點都快開飯了!」
楊戈將手裡的大包小包交給他,笑呵呵的回應道:「有點事兒,耽誤了!」
他跟著劉莽進門,屋裡陪著親家公閒聊的老掌柜,聞聲拄著拐杖迎出來,站在堂屋門前招手道:「來就來,你拿什麼東西啊,快過來坐……」
「老掌柜的,恭喜啦!」
楊戈笑容滿面的邊走邊拱手,末了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包,伸手塞進身前的劉莽懷裡。
劉莽反過來,大力的推回去:「你幹啥、你幹啥?咱是讓你過來整這些的?咱家差你這仨瓜倆棗?」
楊戈把臉一板:「我是給我大侄子的,又不是給你的,你咋咋呼呼的給誰看?」
那廂的老掌柜,眼見楊戈手裡的紅包也不厚,也就沒多想,笑呵呵的點頭道:「小哥兒給你就接著吧,討個吉利。」
今天是劉莽長子的百日宴,劉莽的想法是做流水席大操大辦,被楊戈給勸住了,改為兩家人小聚。
楊戈抓住機會懟了劉莽一句:「看看,老掌柜就是比你明事理!」
劉莽看了看自家老子,再看了看楊戈,很明智的選擇了不搭理他。
這爺倆的態度,時常讓他覺得,他是撿來的,楊戈才是老劉家親生的……
楊戈大步走進堂屋內,在身上使勁兒搓著雙手:「我大侄兒呢、我大侄兒呢?」
「他二叔,在這兒呢!」
劉鄧氏抱著小襁褓從人堆里擠出來,笑呵呵的輕輕晃悠著懷裡的小東西:「看,是誰來啦?」
楊戈湊上前去,抬起手使勁兒在胸膛上擦了擦後,輕輕的逗了逗小東西粉嫩嫩、胖嘟嘟的小臉蛋兒。
「老掌柜的,名字起好了麼?」
老掌柜眯著眼睛扶著鬍鬚:「他爹是富字輩,傳到他這兒是光字輩,咱覺著就叫劉光宗,光宗耀祖的光宗。」
「這……」
聽著這個樸實無華、通俗易懂的名字,楊戈早就準備的『好名字』仨字兒愣是吐不出來。
不過說起來,他爹叫富裕,這小東西叫光宗,老頭對這小東西的期望,明顯比他那不著調的爹高啊!
做祖父的給孫子起的名字,楊戈雖然覺得不大好聽,但也不好說什麼,當下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檀木盒子,從中取出一串暴發戶氣質逼人的彌勒佛頭大金鍊子,輕輕放到小東西的襁褓里:「來,二叔給你個小玩意兒……」
劉鄧氏見狀嚇了一跳,連忙抓起金鍊子還給楊戈:「他二叔,可使不得……」
「有什麼使不得的!」
楊戈搖著頭,接過大金鍊子重新放回小東西的襁褓里:「這是我這個做二叔的,給咱光宗壓身的物件……護佑我們光宗健健康康長大、無憂無慮到白頭!」
適時,伙房那邊的劉莽,拆開楊戈塞給他的紅包,赫然發現裡邊裝著的既不是銅板,也不是金銀,而是一張銀票。
他將銀票扯出來,更加震驚的發現上邊清清楚楚的寫著「壹萬兩」。
他自詡是見過世面的人物。
但看著『壹萬兩』這三個字兒,他忽然發現自個兒好像也沒見過什麼世面……
「咕咚。」
他重重的咽了一口唾沫,扭頭朝著正堂大喊道:「楊老二,你給我過來!」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