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老龍抬頭
這時,一個坐在後排,看上去約莫二十八九的男子快速起身,匆匆向門外走去。
在男子留下的空位旁,王寶一語不發地盯著台上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在他身前,是未曾著墨的筆記本,作為秘書室的一員,哪怕自身,他也要做好日常的記錄工作,將會議,他也知道寧浦之事是顧長明關注的重點,所以便特地翻了一篇,用嶄新的一頁進行記錄。
但直到現在,王寶的筆記本上仍是空白一片,他不知道該怎麼落筆,跟他坐在一排的都是各位市領導的秘書,瞥一眼旁邊,大家的情況也都是大差不離,自從市里各局一周工作匯報結束,諸位同僚的筆記本上便都不約而同的出現了大段的空白。
記不了,也不敢記。
「這會場紀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下來過後,要好好反思一下這個問題,之後開個整頓會,好好現在,我們繼續來討論增援寧浦的事情……」陳恪安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嚴肅,任誰都能聽出裡面的不悅。
聞言,重新回到崗位的許俊熙,心中之苦澀難以言表,這整頓會一開,責任壓下來,還不都是到他這個小兵的頭上?
現在的他可謂是無地自容,只覺得這會議室中的諸位領導,都在拿一種異樣的目光看待自己,在戳他的脊梁骨,但工作就是工作,它豈會考慮你的感受,更不可能因為你有什麼情緒就能不做,所以哪怕許俊熙心中萬般不願,萬般屈辱,也只能乖乖地在
『李慶,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對陳恪安,許俊熙是不敢恨的,他將這筆帳全部算在了李慶頭上,將自己今日所遭受的屈辱也盡數歸咎於他。
這時,一陣風忽地從許俊熙身邊刮過,卻是方才從後排起身出門去的男子又返回來了。
眼尖的便能認出來,這個二十八九的男子是陳恪安的秘書,姓張,平時很是受陳恪安器重,在公開場合,不止一次的表揚過這位張秘書,說他「少年老成,辦事靠譜」。
但現在,就是這位被陳恪安誇讚「少年老成」的張秘,卻是臉色蒼白,面上的笑容也帶著些勉強的意味,步伐凌亂,一步步地往主席台上走去。
在眾人的注視下,張秘走到陳恪安身邊,俯下身子,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這時的陳恪安剛才喝完一口茶水,蓋子都沒來及蓋上,就這麼單手握著茶杯置於胸前,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動彈不得。
緊接著,就見這位堪稱一手遮天的陳副市長緩緩站起身來,眾人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聽見門口傳來喝阻之聲。
「站住!!裡面正在開會,你不能進去。」
循聲望去,就見許俊熙伸手攔在一位中年男人身前,那男人一身筆挺西裝,星目劍眉,面如冠玉,不難料想,其在年輕時候定是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見到來人,在場的諸位官員,臉上的神情可謂是精彩紛呈,有驚,有喜,也有人臉色大變,坐立不安。
「黃市長,您怎麼來了??」
早早的得知消息的陳恪安快步走下主席台迎了上去,而台下眾人更是像屁股著了火似的,紛紛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莫敢怠慢。
這種規格,本是用在會議開始時,台上的幾位市領導入座時才啟用,但此刻眾人如林而起,心中卻是都覺得理所當然,沒有半分怨言,足可見黃仲行積威之重,聲望之高。
現在的陳恪安,方才的嚴肅與陰沉全然現在的他,滿臉都堆著笑容,哪怕他位置再高,權柄再大,又如何能與這位福永市真正的一把手相比?
市長與副市長,一字之差,任憑在後者前面加上多少頭銜都難以抹平。
到了近前,陳恪安趕忙伸手去扶。
「恪安啊,」黃仲行便也任由陳恪安扶著,拍了拍他的手,「市裡面事情太多,又是這麼個特殊的節骨眼,老讓你頂著,我心裡很是過意不去,最近感覺病好些了,就想著儘快回崗,說起來也是我臨時起意,沒有跟你先通氣,」
不知是聽到哪一句,陳恪安眼中閃過一道莫名的神采,嘴裡卻道:「您這是說的什麼話,大家都盼著您早日康復,早日重掌大局呢,這不,您沒來,位置也都給您留著的。」
黃仲行朝台上看了一眼,笑道:「那就好,本想著就在底下隨便找個位置,算是旁聽,既然留了,那就扶我過去吧。」
「您慢著點。」
一旁,剛才攔路的許俊熙早已是目瞪口呆,忽而一陣針扎似的感覺,讓他猛地抖了一哆嗦,這才回過了神來。
自然不是真的有人拿針扎他,而是他那位準岳父,福永市教育局的謝局長銳利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刺在他身上,讓許俊熙心中一片冰涼。
現在的許俊熙,真是恨不得抬起手狠狠抽自己兩巴掌,他哪裡知道自己攔下的人竟然會是黃仲行黃市長,這,這,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欲哭無淚,今天遭遇了這一連串事情的許俊熙,才算是真正體會到這個成語所表達的意境。
其實這還真怪不著他,在許俊熙還沒有調來福永之前,黃市長便已經告病在家,這樣的情況下,許俊熙自是沒有見到黃仲行的機會,一直都是只聞其名卻不見其人,認不出這尊大佛也在情理之中。
但這種事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出的,看在別人眼裡,那就遠不是這麼一回事,難道要許俊熙向在場的所有人挨個解釋上一遍麼?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黃市長並沒有與他計較什麼,這或許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不論許俊熙心中如何想,被陳恪安攙扶著走上主席台的黃仲行似是無視了李慶的存在,直到在最中間的位置坐下了,都沒有正眼看過李慶一眼,就好像這麼大個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在場諸人,誰不是察言觀色的高手,對這些細節的捕捉自然也是到位,看到這一幕,不知為何,許多人心中都鬆了一口氣,他們這群政治精英聯起手來鬥不過一個區區山里來的晚生後輩,這是他們無法接受的事情。
「那我就繼續主持了?」
陳恪安向身旁的黃仲行請示道,像這種會議,本就沒有讓大領導親自主持的道理,以前黃仲行在的時候,陳恪安便一直扮演著主持人的角色,黃仲行告病期間仍是如此,只不過在這個主持之外,還多了一個心照不宣的主導之位。
黃仲行輕輕點頭。
「適才我們正說到派兵增援寧浦一事,討論已經結束,下面馬上要出結論,黃市長不在,我就代表全體參會人員,先向您匯報一下剛才討論的情況,付中博付局問了李局三個問題,分別是……」陳恪安侃侃而談,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身為福永市的第一副市長自是不會弄虛作假,搬弄話術,只是把前面以勢壓人的那一段掐掉了而已。
偌大的會議室,只有陳恪安的聲音迴蕩其中,說話中的他其實也一直在觀察著黃仲行的神色,令他感到心安的是,自始至終,黃仲行都是神情平靜,和告病休假之前一樣,帶著和煦笑容,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黃仲行的出現,或許,真的只是湊巧吧,畢竟從剛才他對李慶的態度來看,兩者之間該是沒什麼瓜葛才對。
陳恪安心中這麼想著,匯報完情況後,他又繼續道:「討論的情況大致就是這樣了,現在,還是得拿個結果出來。」
「對派兵增援寧浦一事,我個人認為,時機尚不成熟,還需要更詳盡的計劃與考慮,我反對。」
陳恪安話音落下,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一直以來,他都是堅定的反對派。
許久,都沒有人再說話,會議室中鴉雀無聲,靜得仿佛能聽到每個人的心跳聲。
顧長明也沉默了,他不是不願意為李慶說話,是知道自己無力回天,非但無用,更可能會起到反效果。
台下,坐在最後一排的王寶,淹沒在這片沉默之中的他,不知何時,拳頭已經捏緊了,他當然知道李慶超凡者的身份,但就算是這樣的一群人,也終究難道世俗的魔爪嗎??
一寸河山一寸血……看著主席台上那道孤零零的身影,一時間,王寶只覺一股熱血衝上腦門,他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來。
這一下,鬧的動靜之大,在場眾人無不側目,其中便包括了王寶的父親,對這位從小看著長大兒子,做父親的自是再了解不過,他瞳孔猛地一縮,心頭暗叫不好,祈禱著自己這兒子千萬別做什麼傻事,說出些不該說的話來。
就連李慶都是微微一怔,心想
站起來的王寶,感受著四面八方刺過來的目光,頓時,像是三九天裡濕著身子遭冷風一吹似的,一個激靈過後霎時便清醒了過來,他想說什麼,該說什麼,能說什麼,這一瞬間,王寶猶豫了,然後,便再也沒有開口的勇氣。
氣不過,又躺不平,或許就是這樣的心性,才導致了王寶如今的兩難。
看著有些無措,但終究沒有鑄成大錯的兒子,王父心中慶幸之餘也不禁暗嘆了口氣,自己這個兒子,經歷了這兩年的磨礪,終究還是成熟了些啊。
「這位小同志,你站起來,是有話要說?」
聞言,不少人都覺得有些意外,不是因為內容,而是因為說這話的人,竟然是黃仲行。
「我……」被點到名的王寶,立時面露難色。
打心底里,他當然是支持李慶的,但現在這種情況,他要怎麼開這個口??如果他是孑然一人那也就罷了,但他的父親就在現場,他如何能夠因為自己的一腔熱血而連累家人?
「看來這個問題還有點複雜啊。」黃仲行笑了笑,依舊是像從前那樣,很禮貌的微笑。
一旁的陳恪安,卻是微微一皺眉頭,斜瞥了一眼身邊的這位「老」領導,心裡頭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古怪,但無論如何,他已經明確的表了態,話已經說出口便不可能再收回,他正要再說什麼,忽然,黃仲行竟是單手按在他的手背上。
陳恪安心中「咯噔」一跳,轉過頭,便見黃仲行長身而起,「這個小同志好像有些顧忌,那不打緊,我先說一下我的看法,不成熟哈,歡迎大家批評指正。」
「寧浦的事,剛才陳市長說還不是時候,我的看法,正相反。」
「現在支援寧浦,正是時候。」
全場寂靜。
正埋著頭,自顧難堪的王寶,聽到這句話猛地就抬起頭來,望向主席台的目光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他沒聽錯吧?黃市長這,這是支持李慶,同意支援寧浦?
不單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聽。
還是顧長明率先反應過來,轉頭看向主席台上那位已經久未發言的年輕人,自語道:
「原來這便是你的倚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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