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認是不認
李慶信奉的,向來都是只跟有良心的人講良心,跟懂道理的人講道理,良心講不了,道理講不通,那就只剩下了拳頭可講了,值得慶幸的是,相比起會議室中的大部分人來說,李慶的拳頭還是不算軟,但如果世間的任何事都可以用拳頭來解決的話,那世界就定然不會是現在這般模樣。
其實這件事本身也不複雜,無非就是雙方利益衝突導致的立場分歧,如果在座的都是馬寧遠、高志槐之流的人物,那李慶便可以跟他們好好說說道理,分析時局,分剖利害,如果對方比他更有道理,那此次就算是未能功成,李慶也是毫無怨言。
可惜的是,從那夜與顧長明深談的結果來看,市里對此事的態度已然十分明朗,就算李慶舌燦蓮花,也不可能靠著公平公正的方式扳回此局。
所謂的陳述、報告,本質上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作秀,事情還沒發生,結果便已經註定,對這一點,李慶心中是一清二楚,所以他也懶得多費口舌對牛彈琴,這才有了現在這一幕。
「……」
恢宏氣派的會議室霎時陷入了沉默,誰都沒有料到,李慶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先是故意,而後又故意擋在陳市長面前並特意在稱呼前加一個刺耳的「副」字,現在又說自己是空手前來,單刀直入,什麼都不說就要眾人表態。
你難道不該廢寢忘食的準備匯報材料,將寧浦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說明嗎?
你難道不該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言明難處,剖肝瀝膽,大談你們寧浦的家國情懷麼?
你難道不該雙膝跪地,極盡誠懇以請嗎?
就連顧長明都沉默了,看向李慶的目光中不乏疑惑之意,隨即似是想到了什麼,目光中的疑惑就變成了複雜,緩緩低下頭,看向身前的茶杯,默然不語。
他大概猜到了李慶想做什麼,還真應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怪不得他那位老朋友會破例,收李慶做關門弟子,傳承衣缽。
曾幾何時,宋秋也如眼前這個年輕人般天真。
「李慶啊李慶,你即將要面對的,曾經的我們何嘗沒有經歷過?在聯盟這個龐然大物面前,哪怕是擁有超自然力量的超凡者也是太渺小了,千年時光沉積下來的固疾,豈是你我可以撼動?當年的我們低頭忍下來了,宋秋想不通,所以才成了現在的孤家寡人,他絕對不會對你講,現在的他從法律上已經不是南聯盟的一員了,當年的事情他不肯妥協,結果就是被南聯盟剝奪了聯盟公民的身份,被判處驅逐出境。」
「往南無路,向北無門,不忍,便是這樣的下場。你晉升超凡尚不到半年便能有如此進境,足可見你天賦之高,仕途上也是位至寧浦縣治安局副局長,眼下議會正有意讓超凡者更多地參與到聯盟的政治生活中,以你之悟性,如果能忍上十年二十年,莫說福永,便是整個福月行省恐怕也不在你眼中。」
顧長明心中長嘆,其實不單是宋秋,那時的他們,他自己,戴小姐,以及另外兩位這麼多年都是音信皆無的隊友、同袍,又何嘗不是天真又可愛呢?
渡口枯木難言春,策馬年少輕狂時,他們當時想做的事情,面臨的阻力之大,背負的壓力之大,比現在的李慶絕對是只高不低,而最後的結果,便是寧浦分部被撤,小隊五人四散分離,再不復
顧長明算是接受了「招安」,接下了福永分部的擔子,再次回到了特調局這個體系之中,知曉政治世界與超凡世界區別的他也是刻苦奮鬥,兩手抓兩手硬,蟄伏許久,最終還是借了北聯邦來犯的「東風」,議會終於開始正視超凡者這股力量,願意給予超凡者更多的話語權。
所以,他這個副市長,哪怕是排在最末位的,也是來之不易,這暗地裡藏的玄機遠不是表面上看去這般簡單,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正因如此,在顧長明心中其實是挺看好李慶的,不單是因為李慶的個人能力,更關鍵的是李慶趕上了好時候,時勢造英雄,若是天時不允,那便是你再有能耐,也難有出頭之日。
之所以沒有阻止李慶,顧長明的想法其實就是讓李慶長長見識,順便再敲打敲打這位年少得志的後輩,發生在寧浦的事情,他亦是有所耳聞,但寧浦畢竟只是一隅之地,邊陲小縣,比之福永,那便是泥塘與水庫的區別,更遑論那位處中部腹地,坐攬聯盟山河的襄陵了,那就是一望無垠,深不見底的汪洋大海,
在寧浦干出一番事業,只是第一步,如何風光漂亮地走出寧浦,那才是李慶應該考慮的事情。
當年的他們,就是這一步行差踏錯,才有了這後來的諸般坎坷曲折。
但現在,李慶的行為卻是有些自掘墳墓的意味,還是那句話,標新立異,在這樣的場合下只能是一個貶義詞,劍走偏鋒固然可以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但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對方手上,在場諸人又豈是這般容易糊弄的。
這就好比以偏方醫沉疴,初時可能有些效果,但最終的起色,恐怕依舊是不容樂觀,單靠這一招,怕是還拿不下這群久經「沙場」磨鍊的精英們。
這件事本身幾乎便是一場死局,顧長明爭過,他曾不止一次地在會上為寧浦說話,向諸位參會人員闡明寧浦的情況與訴求,但結果也都擺在眼前了。
回天乏術。
顧長明暗暗搖頭,這些人,鑽研了半輩子的話術與世故,最擅長的就是這種場面。
他正這麼想著,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見台下有人單手高舉,有一便有二,一隻只手逐次舉起,皆是有話要說。
與李慶的兩手空空,單刀赴會不同,這些人都是做足了功課,彈藥充足,晃眼看去,舉手的怕是就不下雙手之數,以眾敵寡,兩者相較,孰優孰劣,一眼即明。
陳恪安雙手交叉放在身前,道:「看來大家對寧浦的問題都很關心啊,有問題是好事,今天開這個會,就是要解決問題的!那就一個個來,付局先講吧。」他這番話是在看到有人舉手過後就開始說了,說的過程中,又陸續有人舉手,這便是見縫插針,根本不給李慶再說話的機會,直接將事件推進到最有利於他們這一方的環節。
你不是說儘管問嗎?那便問個清楚明白,就看到時候你究竟會不會真想自己說的那樣,「將自己的腦袋擰下來給諸位當球踢。」。
陳恪安淡淡一笑,現在的他還是沒有想起眼前這個少年人究竟是誰,不過對他來說這本也不重要,他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對自己的布置極有信心,莫說是這個毛都沒長齊的李慶,便是三頭六臂的哪吒,他都要
話音落下,就見一位氣度不凡的中年男人長身長身而起,他先是向陳市長道了謝,然後又向諸位領導、同事問了好,才轉頭望向李慶,悠悠地道:
「李慶,寧浦縣治安局的李副局長,是你吧?」
在此人被點起來的剎那,台上的顧長明眼睛微微一眯,這個人他認識,付中博,福永市商業局的局長兼中海製造公司的名譽董事,上次的集會,為陳恪安充當馬前卒率先出言反駁他的,就是此人。
「是我。」李慶淡淡應道。
「那你也算是仕途中人,之前觀你那副目無尊卑的模樣,我還以為咱們這棟大樓里是進了一個土匪呢。」
付中博眼含笑意,開玩笑似的說著,隨即語氣一沉,道:「之前下表揚文件的時候,我就保留了意見,現在看來,有些決定的確是要慎重啊,年少得志,難免就目空一切,看來那封表揚信,終究還是害了你!」
「我提議,在問詢正式開始之前,先撤回對李慶同志的表揚信,再罰俸三月,以責其目無長官之過,不知沈局意下如何?」
他話中的「沈局」,指的自然便是福永市治安局局長沈慶林,市局統管縣一級局機關,他這位市局的大局長自然就是李慶的直管領導,頂頭上司。
「理應如此。」坐在台下第一排正中間的沈慶林,也不起身,更不回頭,只緩緩應了一聲,便算是表明了態度。
聽到這四個字,在場許多人看向李慶的目光中都帶上了些戲謔之色,更不乏交頭接耳之輩,言語中儘是對李慶的譏諷與嘲弄。
官大一級壓死人,不管你是多大的功臣,只要在這個體制當中,那就有的是法子治你。
陳恪安若無其事地拿起茶杯,吹了吹氣,悠悠然地抿了一小口。
顧長明面無表情,暗地裡,卻是很為李慶捏了把汗,一路走來,李慶都是順風順水,這個下馬威,不知道他接不接得住?
聽著周遭同僚的竊竊私語,付中博臉上笑容不減,他再次抬頭望向李慶,道:「話你也聽到了,我問你,認是不認?服是不服?」
認的是目無長官之過,服的是罰俸三月加上撤回表揚信的處罰。
「呵。」
主席台上,面對付中博的詰問,李慶輕笑一聲,道:「付局說的話,我當然得認。」
「那就好,你……」付中博面色一喜,就要接話,卻不想這還不是李慶話語的結束。
「我現在才明白,原來付局的話是這個意思,領導就是領導啊,打比喻都是這麼隱晦,悟性差些的都聽不懂,」李慶微笑著看向付中博,「咱們這裡,的確是進了土匪,至於是一個,兩個,還是一窩,這就是需要好好說道說道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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