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鳩占鵲巢
「立碑為界,勒石為記」,這是南聯盟法典章程中的明文規定。
大王鄉,南聯盟境內的十數萬鄉鎮之一,也是寧浦治下的十二個鄉之一。
就跟它的名字一樣,只是因為鄉里的人多以王為姓就取了這個名字,大王鄉里的一切都是稀鬆平常的,黃泥路,黃泥房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
作為貧苦地區的鄉鎮,在大王鄉這樣的地方,誰家要是能有一座青磚大院,那就說明這家人的經濟情況和生活條件都還算不錯。
遷移行動開展到現在,大王鄉已經做了全體動員並且按照縣裡的要求組織了全鄉遷移,很大可能,就是之前與馬車逆向而行的人流中的某一撥人馬。
此時的大王鄉已是人去樓空,人們拋下了所有能拋下的東西,只帶上了真正的不可或缺之物,踏上了一段結果難明的離鄉之旅。
李慶跨過界碑進入大王鄉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陰影中的世界是灰色的,大王村是附近唯一的一個鄉,那些追殺他的人很可能會尋到這裡來,所以自始至終,李慶都沒有現身,現在的他,也越來越習慣於在陰影中行走,既不給自己惹麻煩,也不給別人添亂,前提是如果現在的大王鄉里還有別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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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好是這層灰色,為這寂靜的大王鄉平添了幾分蕭條與破敗。
他雖然是土生土長的寧浦人,但他對寧浦的認知也僅僅局限在縣城那一畝三分地,周遭的一切,他只在早些年父母還在世的時候聽他們講起過,但要將那些零碎的片段與眼前的景象對應起來卻也是不可能的事。
不管是如今的南聯盟還是已成歷史的歷朝歷代,兩者之間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窮的地方千奇百樣,而富的地方,卻又總是千篇一律。
大王鄉,就屬於這千奇百樣中的一個,當然,這千奇百樣從表面上是看不出什麼來的,只有找到願意說的人,或者在這裡住上個一年半載,才能依稀窺見一些端倪。
按照李慶的想法,先找到大王鄉,然後重新找到官道,只有沿著官道,他才能順利的抵達福永。
不是因為安全,純粹只是害怕在山裡迷路,山林中的危險也不算什麼,但如果耽擱了事情,那就是大大的不妙,他本也不是,只是既已事先承諾,那就總要有個交代才是。
言出必踐,有些事情就是不能開任何先例,否則就會一發不可收拾,令人遺憾的是,誠信,恰恰就包含在其中。
福永的那些人,可不會無限期的等著自己,雖然周岩沒有明說,但不難想見增兵一事,福永那邊的阻力定是不小,就是這個看似不起眼的,讓寧浦派人前去當面澄清問題、說明形勢的機會,恐怕也是顧長明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
「朝中有人好辦事」,這種話,真就是要到了有事的時候才能真切體會,調兵這麼緊急的事情拖了這麼久還沒個結果,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福永那邊根本就沒有肯為寧浦說話,但誰又都不想得罪人做出否決的批示,所以事情就這麼一拖再拖,反覆開會,堅持過程導向,但就是沒個結果。
作為李慶直屬上司,也是唯一一個還在堅持的顧長明,在鍾秉良「撤退」後也是有些獨木難支,顯然,特調局福永分部部長、福永市治安局副局長兼福永市末位副市長的身份,放在這件事就有些不夠分量。
特調局有稽查彈劾地方官員權限,按理來說權力該是極大,但官面上的事情從來都不是這麼簡單的,一來在南聯盟的體系架構中,有此稽查彈劾之權的並不只有特調局一家,譬如那陳世清所領受的特使一職也有此權力,如此一來,勢必就會導致互相牽制、你爭我斗的結果。
假若特調局與特使為了同一件事同時上書,
隨著超凡世界的發展,尤其是在學士序列出現後作為第一個成立的官方超凡組織,吃了紅利的特調局這些年間的發展已經是遠遠超出了最高議會的預期,超凡者所掌握的力量太過驚人,出於正常的忌憚,最高議會對特調局態度在近些年裡就變得,除了在特使中放入超凡者外,各司局相繼成立的其他官方超凡組織也可作為這一觀點的佐證。
二來,則是顧長明特調局分部部長的身份,在現在的福永,著實有些尷尬,非但起不到作用甚至反而會引起一些沒來由的敵視。
寧浦能嚴格執行「一把手知情制」,多半還是因為馬寧遠和高志槐兩人自己就是超凡者,若非必要,自是不會暴露自己,但在寧浦之外的其他地方,這條制度的執行就遠沒有這般徹底,對於眾多官員而言,超凡者本就屬於異類,而在衙門裡,最忌諱也最受排斥的恰恰正是異類,而且,還是一群與最高議會對著幹的異類。
第五座方尖碑的歸屬權落定之後,最高議會多次向特調局總部下達文件,要求對外圍地區的機構設置進行必要的精簡,就差沒有直接說「應裁盡裁,應撤盡撤」的話了,但顧長明,作為本應該被調回內部區域的超凡者,卻是遲遲不見動靜。
對特調局三番五次要求,但對內使卻,否則那位眼高於頂,將寧浦視為「煙瘴蠻夷之地」的陳世清絕對不會在寧浦多待半刻。
最高議會的這般做法,擺明了就是雙標,就是輕特調局而重內使,上頭的態度都這麼明朗了,下面的人,自然也是依葫蘆畫瓢。
三來,則是超凡者的思維與處事方式著實有些,顧長明還好,但像年輕些的比如肖錦,別的不說,就說直接給自己上司記過罰俸的「鐵面無私」,這在其他機關衙門裡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別說是真正發生了,就是傳聞,都不會有半點。
簡直就是不像話嘛。
不過聽說福永那邊有一位權勢很大的陳副市長是寧浦出身,按理來說該是支持這件事才是,但那人的態度,卻一直都不很明朗。
其實這也是臨行前一天馬寧遠和高志槐告訴他的情況,只是原話自不會這麼委婉,而是說:「那個姓陳的,真不是個東西,有奶便是娘,跟著黃市長混了幾年就忘了本了,你這次去,如果要不來兵,那你就狠狠罵那姓陳的一頓,就像當時你罵陸躍東那樣,就是要讓他下不來台!」
這一趟去往福永,本就是一個難字當頭,眼下除了福永官面上的形勢不容樂觀之外,竟還遭遇了直接針對他下手的殺身之禍,是什麼人動的手?又是誰人授意?這些,都是現在的李慶不得不思考與面對的問題。
現在回想起來,周岩和林升二人從禁制中脫身的法子確有可疑之處,不過單憑這一點也不能說他們有問題,天下何其之大,超凡者的手段何其之多,李慶也不敢說自己就是全知全能。
相較而言,與夜奷妘走散才是讓李慶更為在意之事,他有些想不通,夜奷妘躲在暗處又身具司命之能,那些追殺自己的人對她根本就構不成什麼威脅才是,又是什麼事能夠讓她分心,拋下腦藏神靈手書的自己於不顧?
倒也不是離不了她,只是神靈手書是他們兩人共同執掌,夜奷妘沒有李慶是不行,而沒有夜奷妘,李慶亦是不能成事。
正琢磨著,李慶忽就看見前方一座宅院門口,門檻上坐著一道人影,那人影面容蒼老,枯發散亂,邊幅不修,邋遢非常斜倚在門框上,竟是就這麼睡著了。
此時已是深夜,天上疏星點綴,無風無雨,正該是萬籟俱寂之時,誰會在大晚上靠在門框上睡覺?尤其還是在這已經被搬「空」了的大王鄉,第一眼,當真是人鬼難辨。
說是庭院,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用黃土圍起來的小院子而已,圍牆不高,以李慶如今的身手,輕而易舉就能翻越,擺明了也就是阻擋一下視線,防君子不防小人,不過說起來,在這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大王鄉,也著實沒有必要防什麼。
寧浦的夏天雖然也是炎熱,但終究不比終日燥熱難耐的內陸,鄰近寒食海的地理位置讓寧浦到了晚上就會退涼,看那老人身形單薄,麻衣素履,最是容易遭風受寒。
李慶心中沒來由地一黯,安土重遷之觀念由來已久,自不是一場戰場就能輕易撼動,每一個鄉、每一個鎮,該是都有這麼一些老頑固,明知無益,卻還是不聽勸地要死守著自己的故土。
眼前這一幕,在寧浦轄下十二鄉八鎮該是都有上演,說出的理由不同,但做出的行動確實一般無二。
在這些老人心中,該是還抱有一絲希望的吧,李慶知道,縣裡宣傳的政策,說搬遷行動只是一時之權宜,待戰爭結束後,眾人就可以回到自己的故土,繼續過著以往的生活。
戰爭結束,真有那一天麼?
沒有現身打擾,李慶折身進了老人對面的院落,算是鳩占鵲巢,打算在這裡將就一晚。
如果明天一大早夜奷妘還沒有出現,那他就不再等待,而是孤身去往福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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