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默契

  或許是心緒紛雜，或許是人之慣性，李慶印象里昨夜走了好久的路，如今回頭，沒用多久，縣政府大樓已然近了。

  自從戰前維穩開始以來，縣政府和縣治安局就成了縣裡最忙的兩個地方，「周日休息不保證，周六保證不休息」都還算是好的，以往被人羨慕的朝九晚五法定雙休的公務員，過起「996」的日子來也是如常人一樣怨聲載道，而且這種苦日子不但沒有結束的傾向，反而還有惡化向「007」轉變的趨勢，偏偏，礙於公職人員的身份和領導的強力施壓，他們還不能像普通人一樣跟人發牢騷抱怨，心理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前夜的超凡之戰，和他們看似是沒有什麼關係，但戰前戰後，縣政府里里外外，縣城裡大大小小的事，卻是都需要具體的個人來經辦操勞。

  這個世界上存在的不僅僅是超凡者，更多的，還是如袁瓊孜，謝凱那樣的普通人。別的不提，就拿這些為政府工作的人來說，大多數人都是疲憊不堪，卻還要強打起精神來工作——為了妻兒，為了父母，越是在這種時候，就越不能丟掉一份能謀生的差使。

  走不掉，挪不動，也去不了，這是大多數人不得不面臨的現實。

  戰爭，不管是超凡之戰還是北聯邦的大舉入侵，對這些普通人的影響遠比對李慶這樣的超凡者要大得多，在縣政府工作的公務員還算得上是民眾之中較好的那部分，在行政大街之外的那些地方，如廠門區、老胡同街等地，眾生百相，可說是被演繹得淋漓盡致。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縱然方才是清晨，縣政府大樓便已經是熱火朝天。

  見馬寧遠到來，負責縣政府大門值守的保衛科人員立馬打起精神，站得筆直，朝路過的六人行著注目禮。

  一行人徑直往縣政府大樓走去，過道里、樓道上，許多本是行色匆匆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靠在牆邊，面帶著微笑，恭敬地向領導問好。

  「馬縣長好」、「縣長好」、「縣長」、「高局長好」「高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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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要將這些問好的人分門劃類，根據評判標準的不同，又可以分出好幾類人來，別的不說，單論問好時的神情舉止，就能輕而易舉地看出一個人是否老練，那些稍顯侷促的幾乎都是年輕的面孔，神色自然些的，則是衙門裡的老人。

  對這些問好，馬寧遠與高志槐這兩位早習慣於身居高位的人，都只是略略點頭，腳下大步流星，並不為任何一聲問候而駐足。

  是借了兩人的勢，周岩、林升、李慶和夜奷妘這四位超凡者也算是跟著體驗了一把當領導的感受，什麼叫虎步雄姿，什麼叫威風八面，這，便是了。

  「還挺神氣。」夜奷妘嘴裡嘟囔，寶石般的眸子滴溜溜地打著轉，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

  昨夜出發前，六人算是在馬寧遠的會客室中秘密會晤，來無影去無蹤，並未驚動任何人，如今光明正大的走進，所見所聞所想所感，當然就有所不同。

  李慶斜瞥了她一眼，沿途眾人的表現，自是一一看在眼裡，從無名荒回來到縣政府大樓，從供奉神靈的古廟走進飄滿人間煙火的現實，在某一個剎那，他當真是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夜奷妘這樣的人，常年混跡於超凡世界，多是「不食人間煙火」，對這現實中的種種，體悟並不太深，而李慶卻不然，他是真真切切在底層生活過的人，對這些現實的世故人情，體會難免就比夜奷妘深刻上許多。

  隨著南聯盟社會的發展，也是「以高素質人才建設高效率行政機構」的必然要求，除去些許漏網之魚不提，大多數能進入縣政府工作的都是經過層層篩選的人才精英，文憑，幾乎是一個硬門檻。

  在方才那些問好的人當中不乏年輕的面孔，大多數剛踏出校門踏入社會的學子，很快就被現實的社會馴服，成為以前某個時刻自己所嘲笑過的人物。

  想來也是，當你孤身一人，站在這棟堪稱雄偉壯觀的大樓樓底，周遭雖是人來人往，但個個都是步履匆匆，沒有人瞧你一眼的時候，你的心中自然就沒了任何底氣，也只有那時候，你才會知道何謂真正的少不更事。

  就在李慶胡思亂想之際，身旁的夜奷妘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微微湊近了，吐氣如蘭，低聲道：「你在想什麼？莫不是背著我偷偷地研讀殘頁？」

  這就是夜奷妘這樣的超凡者會有的想法，李慶笑了笑，只搖搖頭，也不向她解釋什麼，倒是體內的虛源質隱隱有躁動的傾向，這倒讓他有些意外。

  聊發少年狂啊。

  「裝什麼深沉。」夜奷妘撇了撇嘴，見李慶沒有說話的興致，她自然也不會用熱臉去貼。

  一路來到縣長辦公室所在的樓層，越往上，人越少，便也越安靜，進到昨天的會客室，李慶等人方才落座，機靈的小秘書就已經泡好茶端了進來。

  「不用了，你先出去。」馬寧遠擺了擺手，小秘書微微一怔，知道自己引以為豪的眼力見這次是用錯了地方，也不敢多問，連忙退了出去，輕悄悄地帶上了門。

  說到這扇門，上次被陳世清摔過之後，這扇造價不菲的大門就出現了一點問題，但現在，這點問題已經被妥善的解決了，涉及到縣長的事情，辦起來，效率不可謂是不高。

  掃了眾人一眼，馬寧遠輕咳一聲，道：「一整晚下來，大家都累了，我也就不繞彎子。」

  「神廟裡，你和李慶經歷了什麼我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夜小姐既已安然折返，那承諾的東西，是不是也該兌現了？」

  夜奷妘皺了皺鼻子，道：「石門關閉後，神廟中殺機四起，應對者卻只有我與李慶兩人能夠活著出來是僥倖，也是我們二人努力的結果，你們四個，似乎沒有出什麼力吧？若不是我們兩個人在神廟內以命相搏，大家現在能不能坐在這裡，只怕都要兩說。」

  「我也不諱言，神廟之行，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但如果說非要分戰利品，那我只同意分給李慶。」

  李慶聞言，眉頭不禁微微一皺，這丫頭倒有些心機，這番說辭分明就是想把自己拉下水，抬頭看了夜奷妘一眼，開口道：「話不是這麼說的，誰都不知道神廟大門會突然關閉，縣長他們是有心無力，承諾的物品，有優劣之區別可以，但有無之別，我個人覺得不可取。」

  這番話，說的很有些道理，荒林一行，雖然最終幾乎是靠李慶與夜奷妘兩個人克服了苦難，但在之前，馬寧遠等人也是出了力，最後石門關閉後，隔絕出兩方世界，這是誰都料不到的事情，自是不能因為這突然的變故就違反出發前的約定。

  再者，不管是考慮到自己如今的身份，還是為了掩護聖典殘頁的存在，李慶都不可能明牌地跟夜奷妘站在同一戰線，而這，恐怕才是夜奷妘這番話底下隱藏的含義。

  或許是因為此前共同經歷了生死，現在又不得不共同執掌聖典殘頁，不知不覺間，李慶與夜奷妘之間竟然培養出了一點默契，這一點，只怕是之前兩人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

  馬寧遠眼中精光一閃，目光中露出讚許之色，微微頷首，道：「李慶說的有理，」

  眾人紛紛出言附和，表示贊同。

  結果既定，夜奷妘冷「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拿出神廟中的收穫，在桌上一字排開地放好。

  五件造型各異的物品，都是神台下埋藏的古物，據李慶推斷，這些物品都是祭祀時用的法器，是古夏神眷者所打造，並非出自神靈之手，和堪稱無價的神靈手書根本沒有絲毫的可比性。

  感受到這些物品中蘊含的源質波動，馬寧遠等人都不由得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李慶先挑吧。」高志槐難得厚道一回，開口提議道，馬寧遠和周岩都是贊成，唯獨林升，微微皺眉，並不說話。

  「那我就不客氣了。」李慶隨手挑了一件，殘頁到手，這些東西他倒有些看不上了。

  他的心思，多是在眾人的神情與態度上，倒不是在意旁人的看法，只是自從踏出拱門再次見到馬寧遠等人時，他心中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好消息是，直到現在，一切都還算正常，眾人的神情舉止與各自先前所表現的性格都還算比較符合，暫時還瞧不出什麼怪異之處。

  瓜分完畢，眾人也不再多留，各自離去。

  明面上，是夜奷妘先走，李慶和高志槐再一起離開回往治安局，但李慶心中明白，為了聖典殘頁，夜奷妘定是會時時刻刻盯著自己，必然不會走遠，看似是他與高志槐兩人同行，實則卻是三人。

  隔老遠，就看見紅磚樓前圍了一大群民眾，很是熱鬧，現場還有身著黑制服、佩藍領章的治安員在維持秩序，以免激動的人群衝進紅磚樓里去。

  「怎麼回事？」剛剛還因為得到寶物而有些欣喜的高志槐，見狀，一張臉立馬沉了下來，大步走近。

  見他到來，人群更激動了，隱約中甚至還能聽到如「高局長英明」、「治安模範」、「護城英雄」之類的頌揚之聲，就在這片聲浪之中，人群兩分，為高志槐和李慶讓出了一條道路。

  來到場中的高志槐正有些懵，一直在現場負責維持秩序的陸躍東便迎了上來，苦笑著解釋道：「高局，這些老百姓都是來給送錦旗的，有送給治安局全體的，有送給個人的，其中還包括您，群情熱烈，擋都擋不住。」

  「錦旗？」高志槐四下看去，果然就見四周民眾的臉上皆是容光煥發，神情激動，與以往見到治安局人員時的如喪考妣、一臉苦澀，大不相同。

  許多人手裡都捧著一卷錦旗，旗幟尚未展開，但那股赤誠與熱烈，卻似是已經撲面而來。

  「高局長，為了寧浦，你，還有治安局的大家，辛苦了！」

  「高局長，這錦旗你們一定要收下！」

  「對，我這錦旗是送給羅曦羅警員的，但找不到他人，只能和大家一起先送到你們這兒來了，你們不收，可是對不起他！」

  「這……」

  這是高志槐從未想過的一幕，以前雖然也有收到錦旗，但那都是些大商人、各機關之間互吹互擂，當不得真。

  不知怎麼的，像是在確認什麼似的，他竟是回頭朝李慶看了一眼。

  李慶淡淡地點了點頭，這一瞬間，兩人的身份倒有些顛倒過來的意味，就好像李慶才是大局長，而高志槐，則是局裡的副職。

  「收！收！都收下！」

  高志槐面色微微發紅，吐字如雷。

  這位治安局的大局長，一下子站得筆直，舉起右手，朝著民眾，敬了個標準的舉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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