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祭月聖尊
最近的兩三年裡,隔三岔五就會有一群自稱「月的使者」的人來到老胡同宣法傳教,因其會沿途派發一些禮品的緣故,很是受胡同里居民的歡迎。
從前幾個月開始,領取禮品的條件就變得苛刻了起來,除了要一路隨行並且背誦一句其所宣揚的「月的教義」之外,還需要佩戴月的信物:一條用細麻繩串起,在拇指大小的石頭上雕刻出滿月的廉價手鍊。
李慶本想如往常般讚嘆老葛的「精明」與高超的薅羊毛技巧,但轉念一想,這世界既然可以容納超凡者,又為什麼不能真正存在的神靈呢,這麼想著,說出的話也就變了意思:「我們這種沒有信仰的人,就不要去湊這個熱鬧了,免得神靈怪罪。」
葛老頭摸著下巴,說:「我一不偷二不搶,他能怪罪我什麼?」末了,他的語調驟然低沉了下來,又說:「這年頭,能不偷不搶過日子的,神都該保佑。我今天看報紙,說前線又死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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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慶點點頭,他之前聽說葛老頭有個在前線當兵為南聯盟賣命的兒子,但自他有記憶起,就沒有見過這個「兒子」回來,也沒有聽葛老頭本人說起過關於他兒子的隻言片語。
葛老頭看的是過期的報紙,李慶掌握的也是過期的信息。
「打了兩百年了,那群北蠻子還不消停!」葛老頭把袖子放下來,說:「不知道我們南聯盟啥時候能再出一個陸劍秋,再把四龍旗插到清北城的城頭上去!」
「北蠻」這個蔑稱在老一輩中已是根深蒂固,正如北聯邦稱呼南聯盟的人為「南夷」一樣,自南北分家起,便有了這兩種叫法,陸劍秋是個傳奇人物,據說他曾經將象徵南聯盟的四龍旗插上了北聯邦首都清北城的城頭,葛老頭每每說到他,都會生出一股平日裡難以想見的豪氣。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響起一陣念咒似的聲音:
「圓承天德,臥玉兔兮初升魄,死則又育,珊瑚有枝兮降清輝,入我門兮祭我月,煌煌有終兮得善存。」
一記咿呀,兩記鑼響,又聽那聲音唱道:
「皈依兮,皈依兮,云何不皈?依反兮,依反兮,吾道永昌!」
只要是傳教,大抵都離不開幾句套話:只要入了我們這個教,信了我們這個神,就可以衣食無憂,一輩子平安喜樂。
「他們來了,趕緊,上次發的小香皂我用到現在還沒用完,質量奇好!」葛老頭立刻從他短暫的英雄意氣中脫離出來,拉著李慶就要往外沖。
「不了,我要出去一趟,有點事。」李慶揚了揚手中淡紫色的五元大鈔。
「你小子在哪裡發的財?又能有什麼事?」老葛面露詫異之色,隨即恍然道:「那你去吧,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能看上你,要結婚的話,記得先帶回來讓我掌掌眼。」
說罷,老葛也不管李慶,擼起袖子奪門而出。
李慶苦笑一聲,簡單收拾了一下,跟著出了門去。
老胡同巷子實際上很窄,雨水一激,整塊地方都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霉腐氣味,涌動的人潮與頓挫的唱詩聲將這股氣味攪得七零八落,往日無人問津的水凼此時此刻都站滿了人,相比在教義中釋放自我的愉悅與伸伸手就能占到的便宜,對於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來說,洗衣服的麻煩自然就算不得什麼。
李慶沿著巷子往外走,他看見老葛在一位年輕的神職人員面前亮出了腕上的廉價手鍊,隨後面露虔誠的做出單手捧月的姿勢,背誦出一段文縐縐的「月的教義」。
「褪去王冠後,我們終將赤身裸體地沐浴在月光下,用月光在廢墟上編織出屬於我們的城池。」
李慶還記得老葛對他說過,說他最討厭的就是這些文縐縐的詩歌,為了背下這段話,老葛一定已經用盡了他為數不多的文藝天賦,在拿到一小瓶三無醬油之後,付出就有了回報,老葛與被讚頌的神靈就都心滿意足了。
在大約五十年前,一直禁止傳教的南聯盟向信仰做出了妥協,撤銷了頒布於新曆14年的傳教禁令,以期讓對物質生活極度不滿的普通民眾在精神領域找到各自的歸宿。
一位身穿黑色長袍,鼻樑有些塌的中年女子攔在了李慶的面前,剛才就是她唱出了那段有關皈依的詩詞,她將一本巴掌大小的手冊遞向李慶,用一種神秘的口吻說道:「祭月永恆,你也應該是聖尊的信眾。」
前四個字,似乎是這群神職人員的口頭禪,類似於廣為人知的「阿彌陀佛」。
當李慶將視線的焦點從老葛身上移開放到這個中年女人身上時,那一瞬間,他看見在中年女人背後的虛空里有一輪殘缺的灰色月亮。
那是一輪已經死去的殘月。
這……李慶極力克制才沒有表現出驚訝,但收窄的瞳孔卻仍是出賣了他的情緒。
他的不答被當做了一種「感興趣」的默許,中年女人將手冊翻開,裡面是一些關於祭月聖尊普愛眾生的圖畫——相比於文字,在這個識字率低下的時代,圖畫這種形式顯然更有利於教義的傳播。
「你就是聖尊的信眾,對嗎?」
中年女人話音剛落,她背後的那輪死月就迅速消失不見。
「不了,我還有事,不好意思。」李慶掩飾住自己的驚愕,直截了當的拒絕了中年女人的邀請,越過她,徑直向巷子外走去。
李慶要去的酒吧坐落於離老胡同很有些距離的廠門街,為了不錯過今天的機會,他選擇搭馬車趕過去。
聽說在稍大一點的城市,公共馬車已經較為普及,雖然在私密性與舒適度上較之於單人乘坐的馬車遜色不少,但是其在價格上的明顯優勢卻足以碾平這點不足。
過了十來分鐘,馬蹄踏在碎石路上的聲音由遠及近,一輛空馬車出現在李慶的視野之內。
車夫似乎根本沒有想到在這條以貧困與吝嗇著稱的老胡同街上竟然還能載到客人,李慶連喊了幾聲,馬車才在連串的響鈴聲中停了下來。
李慶走上馬車:「去廠門街。」似想到什麼,又補充道:「從柳滄大道走,不要繞路。」
柳滄大道是寧浦最繁華的地段,取道柳滄再往廠門車費就只需一元零五角到六角,而若是走其他地方,價錢可能就得兩元往上。
車夫也不說什麼,「嗯」了一聲,專心趕車。
李慶臥在軟墊中閉目養神,耳邊從寂靜到喧鬧再到寂靜,鈴響連串,車夫終於提醒他該下車並結帳了。
下了馬車,不用打聽,李慶一眼就看到了那面寫有紅色大字的標語牆:「懶惰把人變成鬼,勤奮把鬼變成人」,標語的右邊畫了幾個紅光滿面的年輕男女,他們象徵著青春、象徵著美好的未來。
李慶要找的後海六號酒吧就在這塊告示牌斜對面的那條街上,看到那塊曖昧氣息濃厚的立牌,他就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
推開大門,濃烈的酒氣與喧囂的聲響便撲面而來,現在還不到七點,但後海六號中已經有了不少顧客,他們用酒精麻痹自己,打發時間,順便在吹擂中找尋真我,其中有一兩個已經顯然已經達成了上述的終極目標,被不到二十歲的年輕陪酒姑娘灌得酩酊大醉。
這裡是買賣情報的好地方,在失去生活來源後,這個地方可謂是救了李慶的命。
繞過擠成一團的酒客們,來到吧檯前方,酒保已經換了新面孔,李慶卻沒有改變習慣,在酒保麻木或許還略帶些期待的介紹中點了一杯最便宜的麥酒,結果自然是毫不意外地收穫了鄙夷的眼光。
李慶到這裡是為了等一個人,依照他對那個人的了解,他一般會在九點之後獨自一人來到這裡尋求消遣,但那個人似乎工作很忙,並且在其供職的公司職位不低,所以並不是每天都能來。
對於想要見到他的人來說,無疑是需要一定的運氣。
等待的時間最是無聊,李慶有一口沒一口地抿著麥酒,年輕卻老練的陪酒女郎們在看清他的穿著和杯中物的品相後都不會在他這裡浪費時間,所以在整整四十分鐘裡,除了向不耐煩的酒保解釋了自己來此的目的外,李慶就沒有再說過別的話。
但凡事總有例外。
「先生,需要我陪你喝一杯嗎?」
一個有些膽怯的聲音在李慶耳邊響起,他一抬頭,一張消瘦的臉龐頓時映入眼帘,眼前的少女正值最青春的階段,即使饑寒交迫,皮膚也依舊充滿了光澤與彈性。
她的眼眶很深,與那對茶褐色的眼瞳相得益彰,而這也點明了她的身份:一個由南北雙方底層民眾意外結合而誕下的混血兒,關於其父母的經歷,李慶就不便做過多不禮貌的猜測了。
在人人自危的邊境酒吧里,每個人的同情心都少得可憐,李慶正要將少女打發走,酒吧的大門又一次地被推開,一群男男女女魚貫而入,其中一對男女,如眾星拱月般被人圍在中間,儼然就是這群人中的男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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