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走,進衙門去
辦完了地契的交接手續,馬千九和朱元璋告辭出了衫家,兩人趕緊快馬加鞭趕回去。
一出衫家的門,馬千九就再也忍不住了,急道:「朱八,陳縣令真的是東林黨的人?你說的話可有根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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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朱元璋笑著聳了聳肩:「我不知道陳縣令是不是東林黨的人,仔細想來,應該不是。現在魏忠賢正在迫害東林黨,滿朝東林黨人都在戰戰兢兢的過日子,這個陳縣令既然一直活得好好的,證明他和東林黨沒什麼關係。」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說?」馬千九大奇。
朱元璋微笑道:「這是最簡單,最直接的挑撥衫家和縣太爺做對的方法,別的方法都沒有這樣做的效果好。」
馬千九沉呤了一陣之後道:「可是……陳縣令不是東林黨的事,終究有搞清楚的一天,到時候衫家不會恨上咱們家嗎?」
朱元璋心中暗想,今年已經是天啟七年,天啟帝就快死了,崇禎帝還有幾個月就要登基,魏忠賢垮台已經定局,閹黨馬上就要面臨滅頂之災。衫家接下來的日子難過得很,得罪了衫家有什麼關係?
不過這種想法是不能說出來的,他只能淡淡地道:「衫家對付陳縣令的時候,不可能把『你是東林黨』這種話掛在嘴邊,我敢肯定,陳縣令中了招還蒙在鼓裡,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裡得罪了衫家。他們之間要解開誤會是很困難的,咱們不用擔心。」
馬千九心裡還有點不塌實,但是他看到朱八滿臉都是淡定從容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就覺得他說的話是可信的,沒有懷疑的必要。
接下來的路上,他一邊騎馬,一邊仔細回想朱八今天說過的話,驀然驚覺,朱八這個人,真的不簡單啊,他似乎對閹黨和東林黨的事也有幾分熟悉,而自己這個見過不少世面的大管事,根本搞不太清楚朝堂上那些個事兒。
例如閹黨和東林黨之爭,馬千九僅僅從說書先生那裡聽到幾個段子,好像是三年前,發生過一個什麼楊漣案,有幾個人被殺掉,但是這些朝堂上的大事,他一個鄉下農家大院的管事聽了也就忘了,完全沒往心裡去,這朱八怎麼比我搞得還清楚?難道……他真的是個落拓家族的孩子?
這時代的人很奇怪,他們不會尊敬一夜而富的暴發戶家族,卻會尊敬一夜而貧的落拓家族,因為人們認為,一夜暴富的家族缺乏底蘊,沒有學問。而落拓家族裡的少爺,卻是書香門弟遭了難,這種人都是有學問的,值得尊敬。歸根到底,這種想法來自於人們尊敬讀書人。
馬千九剛才對衫家的人滿臉不屑,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連進士杆都沒資格立」,但現在看著朱八的神色,卻隱隱多了一絲敬意出來,仿佛他是當朝宰相的落難兒子一般。
兩人快馬加鞭回到馬府,只見府前正在熱鬧著。
就在馬家的進士杆下,站了一群衙役,朱元璋不動聲色地數了數,十二個,這些衙役腰間掛著鐵尺、背上背著哨棍、屁股上還有鐐銬在晃一晃的,不過他們並沒有把傢伙拿在手上,而是雙手空空地站著。
在這群衙役的對面,站了兩三排馬府的家丁,起碼四十五人,全是青衣小帽的裝束,這些家丁把武器拿在手上,有拿竹矛的,有拿哨棍的,還有提朴刀的……一幅如臨大敵之勢。
在這兩堆人的周圍,圍著許多長工、短工,附近的鄉民,看熱鬧的比正主兒還要多。
為首一個衙役正在對著家丁們苦笑道:「各位兄弟,咱們只是奉縣尊大人之命,來請貴府少爺去衙門問幾句話,你們何必擺出這個架勢?」這年頭做衙役很威風,可以隨意欺壓良民,但對上富家士紳,這些衙役也不敢囂張,連武器都不敢拿到手上,只敢好言相勸。
這群家丁卻不賣衙役的帳,冷哼道:「咱們家少爺說了,陳觀魚那廝慣會屈打成招,他要咱們少爺去衙門定然不安好心,咱們不去!」
「大膽,縣尊大人的名字是你們亂叫得的?」一名衙役怒道。
那家丁被衙役一喝,有點慫,縮到了同伴後面,但還是陰陽怪氣地補充了一句:「這是我家少爺說的,你敢對著我家少爺吼大膽麼?」
這句話一出來,那衙役也有點慫,他還沒膽子得罪有「進士杆」的家族的少爺,於是他也向著同僚的背後縮了縮,陰陽怪氣地道:「你家少爺有膽,就到衙門裡和縣尊大人說去。」
這句話一出口,家丁這邊再次慫了……
馬千九和朱八這時已經快馬到了近前,兩人一起翻身下馬。馬千九也不理會那些衙役,直接分開人群就鑽進了馬府里,朱八緊隨在後。
兩人徑直到了前院大廳,只見二少爺正焦急地在大廳里踱著步子,他這人又笨又衝動,臨事又缺乏應變能力,衙門一派人來拿他,他就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撒潑賴在家裡不出去。幸好衙役們懼馬家三分,不然他早就被衙役們強衝進來給抓走了。
這時見到馬千九和朱八回來,二少爺立即大喜道:「事辦好了嗎?」
馬千九點了點頭道:「辦好了,多虧了朱八,衫家那邊已經打點好,咱們現在可以去衙門了。」
「喂,我去了衙門可別走不出來。」二少爺也有點怕了。
「放心,應該沒有問題,衫家的人只要一出面,陳觀魚那廝保准嚇破膽。」朱元璋很認真地道:「閹黨權勢滔天,別說陳觀魚只是區區白水縣令,就算他是陝西巡撫,也不敢和閹黨硬來。」
二少爺聽了這句話,頓時大喜:「好,那我就去衙門,來人啊,本少爺要出門了,快備轎。」
前院裡人影奔走起來,四名家丁抬了一頂黑色的小轎子過來放在廳堂門口,二少爺大搖大擺地鑽進了進去,四名家丁「嗨喲」了一聲,抬起轎子,穿堂出門,馬千九和朱八步行跟在後面。
轎子出了馬家正門,家丁們看到二少爺的轎子出來了,知道已經不必守門,哄然散開。二少爺的轎子徑直走到衙役們中間,他從轎中伸出頭來,用有一絲絲顫抖的聲音道:「去衙門,我倒要看看陳觀魚要找我什麼麻煩……」這話雖然說得硬,無奈說話時的語氣有點慫,暴露了二少爺心裡的畏懼。
朱元璋暗暗搖頭,真是各方面都不成器的二少爺啊!一年後,白水王二揭竿起義,不知道你這位二少爺會是何等下場。
好不容易請動了馬家少爺,衙役們也鬆了口氣,趕緊把轎子護住,向著縣城行去。在他們的外圍,幾十名馬家的家丁又將他們團團圍住,諾大一群人走在路上,十分扎眼。好事的村民全都跑來圍觀,又圍在馬家的家丁外面,層層迭迭,不一會兒就聚集了上百人之多。
這群人越走越多,走進縣城的大門的時候,人數已達六七百,走到衙門廣場上時,已有千人之多。四周都是人頭涌動,喧鬧聲隔了三條街也能聽到。
人群們議論紛紛,都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就有好事者憑藉著一點蛛絲馬跡,猜測起來:「看見了沒?衙役們拿來的是馬家少爺。」
「馬家?有進士杆的那家?衙役們敢上門拿人?」
「你沒看人家好好地坐著轎麼?這是請來的,不是拿來的!」
「你猜猜,為啥要請馬家的人來?」
「這還用猜?今早縣太爺拿了一干『詭寄』的刁民來,打了一上午的板子,聽說有十幾個屁股開了花,這一干刁民據說都是『詭寄』在馬家的。縣太爺這是要整治『詭寄』之風,正好在收春賦,也許是想多收點稅賦。」
「原來是這事啊!我可沒聽說過咱們的縣太爺要管『詭寄』這檔子事兒,他不是一向睜之眼閉之眼嗎?」
「誰知道這貪官在搞什麼名堂?反正狗咬狗,一嘴毛,兩邊都不是好人。」
「我倒是聽說馬家不全是壞人啊……」
「哦,這個倒是,馬家有兩條好漢,一個是王二,一個是朱八,看在他們的面上,我倒希望馬家能贏這場官司……」
「噓……小聲點……」
圍觀群眾們議論紛紛,二少爺的轎子已經抬到了衙門前面,這轎子就沒法繼續向前抬了,二少爺鼓起膽子,從轎子裡走出來,他想要裝出一幅趾高氣揚的樣子,可惜下轎就看到旁邊的皮場廟(剝人皮的地方),腿肚子頓時打了個閃。
幸好走在他背後的朱八不著痕跡地上前一步,伸手將他一扶,嘴裡道:「二少爺,小心腳下有塊石頭。」
二少爺對他投來一個感激的目光,朱八是玲琍人啊,要是我在這麼多人面前軟倒在地,這名聲可就全完了,看在你這一扶的份上,打了我親信家丁的事,就不和你計較。他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哼哼道:「走,進衙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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