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補天裂 第一百八十章 宴鴻門(二十三)
黎明的晨光之中,女真鐵騎捲起的煙塵一時間竟然有遮天蔽日之感。
站在軍寨之上,焦挺滿面都是毅然之色。
焦挺是楊可世所部一員指揮使,出身之地卻是河東。原來為來往草原雜胡和大宋境內的皮貨商人。但凡能在邊地做這等生意的,無不都是馬術精熟,手上有三兩條人命的。
後來在一次行商當中,遭遇草原雜胡幾個小部聚合的馬賊,不僅貨被吞了,同行商人還被殺傷大半。焦挺好容易才掙扎出一條性命來。而死去的商人當中,就有焦挺多少族親,甚而自家父親都在其間。
焦挺從此立志要投入軍中,帶領鐵騎,掃蕩草原,將這份血海深仇還報回來。
尋了門路入得河東駐泊禁軍之中,卻發現除了折家河外兵之外,整個河東軍都是將驕兵惰。將主倒是還想讓焦挺繼續和草原雜胡往還,做皮貨回易的生意。而且比之自己單幹之際還要不堪,所有好處,都是歸於將主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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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軍伍,如何能遂焦挺滿心思的復仇大願?當下焦挺就棄了河東軍的軍職,到當時大宋號稱最強的西軍當中謀一份軍職。
西軍號稱數十萬,每年死走逃亡就不是個小數字。用人之處繁多,真想吃這碗賣命飯,也不是多麼為難的事情。焦挺順利補了西軍兵籍,就想一手一腳拼殺個前程出來。到時候身為將主,身處西北邊地,帶著一部親衛去草原走一遭,屠滅幾個有仇的雜胡小部,又有什麼難為的?
這在西軍一旦沉浮。就是十年。焦挺也變成了三十許歲的風霜大漢。打過西賊,守過邊寨。當過硬哨,劫掠過蕃人。本事磨礪出來了,積功也慢慢爬了上來,在西軍當中也有點小小聲名,最後被楊可世重建騎軍之時作為軍將骨幹之一選調入內。
原來的熱血衝動,已經被消磨了不少。但是對胡虜的刻骨仇恨,卻經十年而未曾稍減。
魏大功分兵讓他率領攻奪山下軍寨,二百餘騎也是潛越而入三處漫無戒備的軍寨,寨中更是連女真韃子都沒有,儘是雜胡。這些焦挺算是抄著了,入寨之後就是大殺大砍,甚而連給這些雜胡投降的機會都未曾留出!而焦挺身為指揮使,更是親自操刀上陣,手下砍殺的雜胡何止十餘名,濺得渾身都是污血,望之有若魔神。面目都看不清楚了,連被他解救出來的大宋百姓,望之都有些膽寒!
這一場痛殺,焦挺算是稍抒十年來積累下來的鬱氣。恨不得連呼三聲痛快!
殺人奪寨之後,焦挺就安排所有人手,趕緊修補寨防。並且還想帶領人手去增援飛鳶堡上,後來看到飛鳶堡火起。魏大功那裡又發出信號宣示已然拿下飛鳶堡。這才算是罷休。立時就將心思轉到穩固三處軍寨寨防之上。
一旦著手進行,焦挺就恨不得破口大罵這些女真韃子和雜胡。
這些廝鳥。坐擁這麼多人手,怎生恢復這三處軍寨的事情干成這般鳥樣?
寨柵只是稀稀拉拉,壕溝挖得深淺不一,鹿砦之類副防禦設施更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就算解救出上千百姓,人手還算是充足,可是連夜增補,又能有多大的改善?
焦挺一面鬱悶的督促人手趁夜能幹多少便是多少,一面就一直破口大罵這些狗韃子實在沒打仗的本事,劉光世和折可求到底是廢物到了何等樣的程度,才能讓幾萬大軍在蔚水河谷之中一朝崩潰?
其實焦挺這些話罵得實在是有些不講理了,女真大軍防禦本事雖然比不上宋軍,但也不低,沿著嵐水兩條河谷修築的重重防線也是似模似樣。因為飛鳶堡這裡已然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後方,且兵力頗有些捉襟見肘,東調西扯,在此間留置的兵力實在太少。而恢復飛鳶堡的守御體系也著實是一個大工程,所以才做成這般鳥樣。
且女真所長,更在野外合戰。鐵騎來去如風,不僅可以做深遠抄擊,且臨陣時候打得狠打得硬。鄜延軍最後至敗,固然有統帥之因,但是真正公平硬打,還真是打不過!
不過焦挺的罵聲,倒是頗有提神醒腦的作用。在他的咒罵聲中,一眾已然疲憊到了極處的軍將士卒,上千猶自膽戰心驚未曾回過魂來的百姓,就在這罵聲中半睡半醒的機械勞作,將這一夜熬了過來。
也正因為如此,在飛鳶堡蒲察烏烈親自帶隊攻撲的同時,一部女真韃子趁著黎明前的黑暗撲向山下三處軍寨,卻早早就被發現,雙方從一開始就陷入了激鬥當中!
戰事從一開始就在三處軍寨外圍爆發,驚惶的百姓紛紛逃歸寨中,而焦挺所部二百餘戰士就且戰且退,退入各處軍寨當中,甚而有女真韃子順勢直衝而入,宋軍付出相當死傷才將他們逐出!
攻方兵力不足,守軍同樣也兵力不足。寨防又甚是稀鬆。守軍難以將三處軍寨遮護得完全,女真韃子也衝進去了站不住腳。雙方就這樣往復廝殺,而頭頂飛鳶堡也是廝殺聲響成一片,山上山下,都在這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突如其來的打成了一團!
隨著黎明漸漸的到來,雙方輾轉拼殺已經到了難以為繼的程度,蒲察烏烈部裹勇而來,數度抵隙衝擊,而守軍竭力反擊,甚而還有些大膽的百姓跟著投石擲土參與防禦。雙方都是死傷累累。
到了最後,當飛鳶堡處戰事暫熄之際,山下三處控扼道路的軍寨也停了戰事,雙方都丟下一地屍首傷者舔著傷口,等待著局勢的變化。等待著雙方誰的後續力量最先到來!
而在黎明的晨光中,焦挺站在寨牆之上,沒有看到飛鳶堡上下來的援軍,沒有等到將主楊可世的旌旗,最後等來的。卻是在塵煙中飄揚的女真韃子旗號!
焦挺猛然閉上了眼睛,然後又驀然睜開。回望身周甲冑創痕累累,渾身血污,疲憊得站也站不住的戰士。耳邊響動的,是蒲察烏烈部女真戰士震耳欲聾的歡呼之聲。
焦挺放聲大吼,一時間將那些女真韃子的歡呼聲都壓了下去!
「直娘賊,和女真韃子拼了罷!總有人給俺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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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山下的喊殺聲,一直響徹,直傳入飛鳶堡中。
山下廝殺,自然是焦挺所部在與蒲察烏烈所部,還有後續來援斡魯所遣來的者琿所部。在做決死的抵抗廝殺。
而山上廝殺,卻是飛鳶堡中數度遣出援軍,想下山往援焦挺,卻被蒲察烏烈親自帶隊截住,幾次都突破不能,最後只能退回到飛鳶堡中。
魏大功躺在地上,身上為軍士們墊上了褥子。甲冑已然卸下,肩上胸口兩支所中羽箭折斷了箭杆,箭頭卻一時間不敢打出,只是用酒擦洗了周圍,草草包紮了一下。
他傷勢沉重,雖然在堡牆上竭力支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因為血流過多倒下。被軍士們抬了下來。雖然兩處傷口疼痛不減。流血過多連撐起身子都難。魏大功卻一直未曾閉上眼睛。只是細細聽著四下傳來的聲響,看著頭頂日頭走過的路程。間或吃力的轉動頭部,看看堡內景象。
飛鳶堡中,連百姓們都披甲持兵上了寨牆,隨時準備和衝上來的女真韃子拼命。而在堡內,只有一些傷者沉默的坐著,但凡能動彈一點的,都在擦拭著自己的兵刃。幾名老弱百姓在這些渾身浴血的軍漢身遭走動,用水葫蘆一個個的餵水,不時還照料查看一下他們的傷口。
一名軍將正帶著數十名兒郎從堡門處退了回來,人人身上俱皆滿是戰痕,拖著傷號的甲絛。軍將嘶啞著嗓子猶自大吼:「來幾個人!俺兒郎有七個帶傷!還有四五個沒搶回來,直娘賊的狗韃子,硬是一步不退!」
百姓們飛奔上去接過傷者,尋空地放下來治療。那軍將恨恨的尋一個地方坐下,摘下兜鍪,抱著腦袋再不吭聲。
軍士們交出傷號之後,沉默的對望一眼,或者上寨牆值守,或者就守在這裡稍作喘息。
山下的廝殺吶喊之聲,漸漸消歇了下去。而陡然間,山上又響起了女真韃子的歡呼之聲!
那軍將一下就跳了起來,飛也似的奔上堡牆。
一上堡牆,那軍將的心整顆就沉了下去。
三處軍寨,已經為女真韃子殺入,守軍正在做最後的抵抗。而這還不是最為讓人絕望的景象。最為絕望的,是在西面又揚起了塵煙,由西面回師的女真軍馬,又有一部數百騎在拼命兼程趕來!
他們漏夜趕來,山上山下死戰,自以為為上萬弟兄打開了一條通路。卻沒想到,最後還是用功敗垂成!
那軍將痛苦的低吼一聲,就欲抓起兵刃,衝下山去與這些女真韃子拼個你死我活!
突然之間,身邊就響起了一個虛弱的聲音響動起來:「俺們的大軍一定會到!」
軍將轉頭,就見魏大功不知道什麼時候,撐著虛弱的身體,已經走到了堡牆之上!而堅定的目光,只是向南而望!
軍將失控的大吼一聲:「那俺們的大軍為何還不見蹤影?你為什麼就知道俺們的大軍一定會到!現在到的卻是一波又一波的女真韃子!」
魏大功身形搖搖欲墜,只是咬著牙齒迸出一句:「因為俺們有燕王!他一定會救出這支軍馬!」(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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