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零章 入口
從御書房回到寢宮,景泰落座,小蟲子為陛下奉上藥茶,yu言又止的樣子。
景泰見狀笑問:「有什麼話要說麼?」
小蟲子先是點點頭,跟著卻又搖了搖頭:「本想勸陛下莫動氣,可是又沒見您有生氣的徵兆。稍稍有點納悶。」
景泰略顯好奇,沒急著回答小蟲子,而是反問:「我發怒前還有徵兆?是什麼?」
「陛下動怒前夕,額頭會浮生有三道龍紋煞,烏中透金,仿佛天瓊墨雲內紫弧隱隱,便如老天爺……」
「咳,就是額頭顯出煞紋,你說起來也不用那麼誇張!」不等說完景泰就笑著打斷,隨後又轉回小太監的問題:「生氣這種事情……就好像你給我沏了杯茶,我一喝,竟然是辣的,免不了立刻就會生氣,可如果我早就知道這杯茶的味道很糟糕,心裡有了準備,再喝到口中時,也就不會太生氣了。生氣這個東西,沒辦法忍的,不過可以『防』,便是如此了。能明白?」
小蟲子神情驚訝:「這麼說…萬歲早就預料到生番會作亂?」
「胡說,要能預料到這場浩劫,我得昏庸成什麼樣才會派兵去打南理?去找倒霉麼?」景泰笑了:「浩劫無可預料,但能提前想到的是:要征服天下,一定會有數不清的困難和麻煩…心裡對此有了底,再出什麼麻煩也都不會太惱怒了。他走之前勸過我一句話:因為難所以才有趣、因為麻煩所以才來勁…這個說法很有意思,我聽進去了。」
小蟲子沒能聽得太明白,不過只要萬歲不生氣就好,他也無意追究個沒完,另起了個話題:「不管怎麼說,南理這座蠻子國度總算是完了,恭喜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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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時,小蟲子臉上堆滿笑容,其實在他心裡對南理根本就沒有太多概念,那座國家興旺發達他不會覺得歡喜、覆滅淪亡他也不覺難過。
所以現在要說這樣的話、擺出一副高興的樣子,都是為了哄景泰開心。
可景泰沒有一點歡喜之意,聞言只是淡淡一笑:「一品擂後我恨南理入骨,但一直忍了幾年都不去對付它,你可知為什麼?」
雖是問句但不等小蟲子開口,景泰就直接給出了答案:「之前不打南理,不是因為我覺得南理有多強,而是因為高原和草原的牽制。那座小國一直都不在我的眼中,我總以為南理算個屁……不過我錯了,南理能在中土存在百年,且越來越興旺強盛,並非沒有道理的。」
小蟲子很是詫異,聽萬歲的意思,他現在這是在誇讚南理?以萬歲的xing子和為人,他居然會夸南理?
「論財力、論軍力、論國富民強,和中土四座強國比起來,南理不值一提,按照常理去猜度,無論是吐蕃侵襲還是我大燕南下,它都沒有還手之力、死得妥妥的。但是這兩場大戰打下來,你再看看後果:吐蕃大軍有去無回,南理人不僅毀掉了入境的番賊,還反攻高原去燒殺、報復;到我大燕雄師南下時,南理再沒翻盤的機會,竟真的敢引發浩劫,拉著大半天下給它陪葬!這是個什麼樣的國家?他們的人怎麼會這麼狠?」
南荒生番衝進人間的原因還是未解之謎,不過到了現在景泰也大概能猜到,即便南理不是『始作俑者』,至少他們也成功引誘了生番、加速了浩劫,否則怎麼可能那麼巧。
「而番浩劫一起,我的大燕首當其中,南理的蠻兵蠻將蠻子王爺在九泉之下,應該正哈哈大笑!」說話的時候景泰有些激動,但與惱怒無關,只是心中激盪。他長長吸了一口氣,讓情緒平穩了些才對小蟲子繼續道:「到了現在,南理覆滅於我來說並沒什麼可歡喜快活的,在我心中只有一重僥倖和一重遺憾:幸虧南理地處偏隅,大環境擺在那裡,讓它發展不起來,若它也有了回鶻、吐蕃那樣的規模,天下還有誰能滅掉它、還有誰能不被它滅掉。」
「至於遺憾…」說到這裡,景泰的眼中光彩迸現,瘋狂之態隱現:「可惜啊,我是大燕的皇帝,不是南理的雄主!若我生在南理皇室、坐上南理龍椅…統御著這整整一國的凶兵瘋民…哈哈,何其痛快!」
正常話沒說幾句景泰就又發瘋了,從古至今,就只有別國王者羨慕東土皇帝的份,有哪個東土皇帝會去盼望去蠻荒地、韃虜國做王的。
小蟲子不敢接口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口,乾脆再轉話題:「生番的事情,要不是通報師父?」
剛剛沉入幻想的景泰被這句拉回了現世,琢磨了下搖頭道:「他在做重要事情,不容分心打擾,何況就算是他也攔不住生番浩劫,把消息通報過去,既沒有必要也沒有用處,還是算了。」
景泰說的沒錯,國師此刻不容分心。而且就算景泰想要把消息告知,對方也收不到……燕頂和花小飛與世隔絕。
真正的與世隔絕。
不久前他趕到雪域山谷與花小飛匯合,因為事先準備充分,兩人聯手沒花費太長時間就打開了那扇門,但讓人失望的是,門後不是一間屋、一個窟,而是一條地路,yin暗chao濕、彎彎曲曲不知通往何處……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兩個人跨門而過、聯袂並肩走入地路。
不出所料的,地路中滿布禁制、步步機關,即便是天下第一、第二兩人聯手,也行進都異常艱難,現在他們兩個在地下緩緩前進,自然不可能收到外界的消息。
所幸這裡的禁制大都是以毒為害,普通人進來有死無生,但燕頂和花小飛都是此道的大行家,相對而言危險減小了許多。不知不覺里五天過去,回頭看一看,兩人竟然才走了不足兩里路,花小飛脾氣暴躁,忍不住破口大罵,照這樣下去,天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完這條路,而抵達盡頭後,不曉得是不是還會有什麼鬼門擋路。
燕頂卻絲毫沒有著急的意思,在狹小地道中聽著花小飛罵街,他還呵呵呵地笑得挺開心。
花小飛用牛眼等他:「為啥還會開心?」
燕頂笑而搖頭:「越不好走就越靠譜。一步一個埋伏的路,不可能太長的。」
在無人區里修一條滿滿高深禁制的可怕道路豈是件容易事。洪太祖也不可能把無窮無盡的人力物力全都投入到這一件事中,是以腳下越兇險,也就越說明這條路不會太長。
山谷入口有禁制、暗門上有機關,這兩重都是在『阻攔』,暗道中的埋伏乾脆就是狙殺了,到了這個份上,有關保密、保險的手段已經用到了極致,最後這段路過去了,也差不多該到真相揭曉的地方了,是以燕頂不生氣,反而還挺高興。
暫停腳步商量了一陣,兩人重返地面,不久後再返回,從營地中帶了大量食物和清水,這次做好了充分準備,兄弟倆又一頭扎入地路。
對外面發生的事情兩人一概不知,花小飛不曉得愛徒稻草已死、燕頂不曉得征南大軍覆滅、不曉得生番浩劫突起已經蔓延至燕南。
當然他倆更不知道,宋陽正越行越近,帶著一隊jing銳高手向他們撲來。
……
瓷娃娃有些頭疼,神情虛弱面se蒼白,手捧著金碗,正在小口小口地喝著酥油茶,不時皺起眉頭。
齊尚從邊上看著,目光不忍,試探著勸道:「小姐還是儘快回燕,你的身體不能在高原上久待。」
瓷娃娃搖了搖頭,眉心依舊微蹙,顯然身體不適,但她的目光一如既往,清澈且平靜:「還不能走,等墨脫有了答覆以後再說。」
她率領南火從大燕撤出來,幾天前來到墨脫領地。大家算是合作關係,以前也有過先例,容南火駐在自己的地盤墨脫全無異議,可是瓷娃娃另外有提出了個離譜甚至無禮的要求:她要墨脫的兵。
按照謝孜濯的盤算,浩劫席捲東土,生番已經自南理進入大燕,景泰勢必會調他在高原上的大軍回防本土,所以她打算打一場狙擊戰。
墨脫領地靠近燕西關,大燕在高原上的遠征軍要回國,非得經過領地邊緣不可,謝孜濯就要在那裡設伏,哪怕不能消滅徹底敵人,也要狠狠咬他一口。
設伏狙擊那樣一支大軍,只憑如今不到五萬人的南火力有未逮,還得請墨脫出兵。
但墨脫幫她打仗仍不夠,她還要大權、要墨脫的軍權。
這種事墨脫如何能夠答應,不過謝孜濯把事情講得很明白:現在大燕出事了,景泰無暇顧及其他,但是不難預料的,只要等他緩過這口氣,墨脫遲早還是要倒霉。如果真能攔住西軍回援,景泰的情勢就更惡劣了,說不定就沒了翻身的機會,她要打的這場仗,本就於墨脫休戚相關,他出兵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至於要權,燕西軍急著回援,一旦遭遇阻攔他們就會拼命,這場仗不好打,聯軍非得配合融洽、統一聽令才好,軍無二主,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前前後後都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了,且謝孜濯言明,直到戰事結束前,她都不會離開墨脫府邸,乾脆就是個抵押的人質。
即便如此墨脫仍是沒辦法立刻答應,只說容他考慮一陣。反正燕西軍一時半會也不會到,謝孜濯就沒再相逼,給墨脫一些時間去思量。
轉眼幾天過去,墨脫還沒有回覆……
一碗酥油茶只喝了幾口,謝孜濯放下了金碗,並非不好喝,是她身體不舒服,喝不下太多。就在這個時候墨脫來訪,大藩主終於下定決心,拿出三萬兵給謝孜濯。
墨脫手上滿打滿算就有六萬武裝,一下子拿出來一半,的確夠意思了。
瓷娃娃很開心,她早就算計過這場戰事,再有三萬番兵應該夠用了,她很是開心,但並沒太多表現,只是認認真真地謝過了墨脫。
接下來便是兵馬調度,南火眾將和墨脫派來的大將齊聚一處,把戰事的諸多部署逐一落到實處,但七天之後,謝孜濯又接到了一封機密消息…從燕國傳來、帛先生親手加以封印的信箋:駐紮於燕北方的大軍開拔,他們的任務謝門走狗尚未完全探知,不過看他們行進的方向,應該是出西關、上高原。
看過密函,再稍作思索,瓷娃娃忽地挑了下眉毛。
景泰是個瘋子,謝孜濯不是神仙,之前她真沒想到景泰的打算,不過在得到北方燕軍的情報之後,憑著她的心思又怎麼會還猜不到,這次景泰是要孤注一擲,先遣大軍擊潰回鶻主力再回國抵擋浩劫。
瘋子的想法出乎意料的,但也只是讓她挑了下眉毛而已。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當沙民與回鶻打破犬戎時,謝孜濯不曾歡喜;當回鶻攻破仁喀、把主動搶在手中時,她微微一點頭;當得知鎮西王統御著南理本土最後的力量抵抗強敵、最終全軍覆沒時,她沒有絲毫動容;當生番衝進燕南,一直掌握絕大優勢的殺親仇人被鬧得手忙腳亂,瓷娃娃也從未有過真正的笑容……或許在她眼中,這偌大天地,不過就是張棋盤;或許在她眼中,景泰這不成功便成仁的亡命做法,不過是『跳馬』、『出車』、『拱卒』,只是他走的一招棋!
的確讓人意外,但說破大天也僅僅是一招棋呵,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現在該她走棋了…謝孜濯站起身,離開自己的大屋去拜訪藩主墨脫。
差不多就在瓷娃娃去找墨脫的時候,宋陽一行終於抵達雪域。雖然他眼前這盤棋的格局比起謝孜濯要小得太多了,不過險惡之處卻遠遠勝出,因他要直擊要害、他在『將軍』。
一路西行,路途並不順利,高原上兵荒馬亂,就算大夥走得再如何隱秘、小心,也難免遇到些意料之外的麻煩,耽誤了不少時間,現在才剛剛趕到目的地。
在到達雪域後,行程一下子就變得順暢起來。此間天寒地凍、終年為冰雪覆蓋,常人無法生存,是不折不扣的無人區,沒有了散兵游勇的打擾和各路藩主軍隊的盤查,世界自然清靜許多,而雲頂『攻心振腦』的逼供也的確有效,按照稻草的口供描述,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隱秘山谷的入口。
想進入山谷,就要走過一段長長地路。
眾人站在入口處,顧昭君雙手對揣,問宋陽:「如何進?有什麼打算。」
地路兩端,一是宏闊雪原、一是寬大山谷,由寬入窄再由窄出寬,稍有江湖經驗的人都明白,這一進一出之中是最容易遭遇伏擊的,即便明知對方不曉得自己一行人已經殺到,可這次對上的是國師,不容得大夥不小心。
「早想好了。」宋陽肅容回應。
顧昭君點頭:「你說,我們聽你調度。」
宋陽把身後的龍雀解了下來:「我沖第一個,李逸風拿著箱子在我身後,你們跟上就行。」
尤太醫師門擅器,留有驚人設計,燕頂傾半生時間與大燕之力,製造出兩件霸道機括。其中一件被尤太醫改裝成了馬車,另一件也被宋陽在燕子坪伏擊國師時繳獲,當時這件寶貝損壞無法再用,後來被南理十位奇士中的高木匠修復,由小捕、承郃將其帶入避難山坳,又由李逸風從南理一路背上了高原。
跟宋陽一起來『將軍』的人都是了不起的高手,放到中土人間,隨便他們哪一個都有資格開山立派,可是當大夥對上燕頂、花小飛這對搭檔時…宋陽反倒是覺得這件冷冰冰的機括才是他們最大的依仗。
顧昭君愣了愣:「你想好的就是這個?」
施蕭曉追問了句:「你沖在第一個?怎麼沖?」
宋陽敲了敲自己的龍雀寶刀,噹噹的悅耳傾向,笑:「見人就砍!」四個字後又收斂笑容:「我要是被人砍了,李逸風就發動機括,削兔崽子。」
「這二楞子。」同伴中不知哪個,小聲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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