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進兵
如今燕國的狀況:北境前所未有的穩定,犬戎元氣大傷龜縮到草原深處,譚歸德叛軍被徹底剿滅、煙消雲散,兩場戰事讓北方再無後顧之憂,毫無疑問,這是景泰的功績;西方大軍出擊深入高原,結果被回鶻人坑了一下子,整支部隊都陷入了被動。但也僅僅是被動而已,燕人的大軍仍在、戰力不容小覷,哪怕回鶻和附近藩主結成同盟,想要吞掉這支燕兵也不是件容易事情,何況藩主與來自軍隊勢不兩立。較真說起來,出兵高原只能算是景泰的一個失誤;可是集結南境重兵,南下侵犯南理,就是個徹徹底底的錯誤了!遠征軍在南荒邊緣徹底傾滅不算,大燕南方的防務也無可避免地變得空虛了,當紅瑤門戶被南火廢掉,生番長驅直入,南境幾乎無力抵擋……紅瑤淪陷後第七天,御書房,景泰駕前,四位大臣垂首肅立,戶、兵兩部尚書、武夷衛主官諸葛小玉和當朝中書令溫錦遷溫大人。
溫錦遷這幾天很忙,他和諸葛小玉合作,一頭不斷收集著有關生番的諸般消息、調查它們的數量,另一頭埋首書庫,翻閱故老典籍,查找以往生番作祟的記載,不久後他很是驚訝的得出了一個結論:就以現在了解到的生番規模來看,這一次來自南荒的浩劫,比著以往每次同樣的災難都要更可怕。
從數量和破壞力度上來看,三百年前那次浩劫只是小兒科了。
當戶部把生番造成的損失估計、兵部把南方的防務和戰鬥等事情一一呈報過後,溫錦遷也把他最近的發現稟於皇帝,不過說話是溫錦遷都沒注意到,自己一邊說著一邊還在不停搖頭…他自己都覺得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三百年前是地火沖冒,兇猛天災讓南荒深處的怪物感到恐慌;這次卻天地安穩,根本都沒有什麼災難或者異象發生,何以會驚動這麼多生番闖入人間。
景泰聽過也就算了,他才沒興趣去追究根由,如何應對這浩劫才是當務之急,當即問道:「眼下情形,有什麼想法?」
戶部、兵部兩位大人不開口,溫錦遷則直言,這是他的本份:「如今遭逢生番作亂的是南境,但真正堪憂的卻是中陸和東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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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境被生番攻入,雖然當地駐軍奮力抵抗,可是不難預見的,南境被打穿是遲早之事,到時候大燕根基核心所在富饒中陸、東疆,便會暴露在生番巨大的威脅之下。
景泰沒應聲,轉目望向了兵部尚書,後者立刻開口作答,燕國的西征南討,基本都是從西、北兩地抽調、集結的兵力,對中、東影響不算太大,特別中陸是睛城的所在之處,衛戍更加堅固,以兵部尚書的意思,他們的實力足夠應付劫難,不必太擔心。
武夷衛大掌柜諸葛小玉卻搖了搖頭,冷臉冷口:「我大燕南境中的生番,現在還不如南理國內的生番多,另外據探,如今南荒中還有怪物在陸陸續續地走出來,具體山中還藏了多少…不得而知。」
尚書聞言十足吃了一驚,失聲道:「怎會這麼多?」
進入燕國南境的生番,還只是前鋒罷了,按照現在的情勢發展下去,仍在山中、還在南理的生番遲早會湧入大燕,現在看來還算穩固的中陸、東疆,到時候是否還能安全依舊,可就不好說了。
聽到兵部尚書的驚呼,景泰對他冷曬道:「錦遷剛剛才說過,這次浩劫遠勝以往,生番規模驚人龐大,怎麼,你沒好好聽麼?」
尚書大人不敢應聲,溫錦遷及時另起話題,算是打了個圓場,燕國討伐草原的大軍主力已經回到國內,北境中兵力充足,為今之計當把這股力量儘快調遣過來,南疆算是沒得救了,不用在理會,只要加強中、東防衛,保證生番不會再進一步突破,燕國的根基就不會被動搖。待堅守上一陣子,等生番躁動平息,它們自然就會退走。
這些怪物吃人、殺人,但毀不掉沃土良田,也不會帶走金銀財富,只待它們撤走,到時候無論是南境還是南理,依舊還是大燕的。
溫錦遷的話依舊不好聽:「只憑北方軍隊,也不一定能擋住生番、保住中、東。」
兵部尚書接口道:「為求萬全,是不是把高原上的兵馬也撤下來?」
以西征燕軍所處的形式來看,大軍回撤肯定會被回鶻人追打,損失在所難免,但家國有難也實在顧不得太多了,沒什麼事情比著保住大燕的根基腹地更重要。
對兵部尚書的提議,御書房中其他幾人都點頭複議,可是景泰皇帝卻不置可否,低下頭開始自顧自地思索起來……好半晌過去,景泰才重新抬頭,說的話卻和現在的局面不相干:「我原本的打算是,待平定南理之後,把那支大軍再派到高原上去,讓穆桐去增援周景,兩軍聯手,穩穩噹噹打破仁喀,之後再長驅直入、攻襲回鶻。至於北方撤回的兵馬,留於國內添做後備,隨時有事他們隨時都能出征。」
說到這裡,景泰問溫錦遷:「錦遷,我問你,回鶻在高原上的兵力,和他的國力比、和我們的兵力比,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萬歲的問題不怎麼清楚,但溫錦遷完全能明白,回答得仔仔細細:「回鶻打進高原的兵力,無論人數上還是實力上,比起陛下派去吐蕃的大軍還要遜se幾分,不過被他們占了個先機,才讓我們被動了些。」
「至於國力相較,也明白得很,回鶻打去高原的人馬,占去了大漠全疆快五成的兵力,我們的西方遠徵兵馬,主力只是來自西疆本部駐軍,在我神州邦國的整體軍力中,充其量兩成多些。」
景泰笑了笑,略顯自豪:「我大燕的兩成多些,就是回鶻的快五成。」
溫錦遷點頭應是,景泰則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語氣飄忽稍帶貪婪:「高原上,有回鶻差不多半國之兵啊…要是能把它打垮了,回鶻的大半做天就塌了,我軍再長驅直入,擊破天關、進軍大漠…倒不是說一定就能活捉大可汗,但這一仗打下來,回鶻元氣大傷是免不了的。如此一來…南理亡了、吐蕃亂了、犬戎不足為患、回鶻也遭重創,中土大局初定…剩下來的就是細節功夫了,朕和大夥再努把力,我大燕定能制霸天下,再現中土世界大一統之盛景。朕與燕與諸位一起留名青史,豈不快哉。」
喋喋不休,景泰把原先的好算計一股腦說了出來,跟著話鋒一轉,搖頭嘆道:「可惜啊!千思萬想,就沒能想到南荒里的怪物跑出來攪局…派去南理的士兵全軍覆沒、怪物在我南境作亂、遲早還會殺到中陸和東疆,將來少不得一場曠ri持久、血腥兇殘的惡戰,等怪物們退去後…大燕怕是也會傷得不輕!」
皇帝說的是實情,打仗會死人、打仗得花錢,以現在生番的數量就不難推斷未來惡戰的規模。
大燕富庶甲天下是沒錯的,但承擔下這麼一場大戰,傷筋動骨在所難免。
景泰說了不少話,小蟲子乖巧,及時捧上一杯藥茶獻與皇帝請他潤一潤喉嚨,景泰對小太監笑著點了點頭,以示謝意,對待自己人的時候,他哪還是那個瘋狂皇帝,分明就是個周到親切的長輩。
喝了口水,景泰的目光重新望回兵部尚書:「國家有難,在外軍馬應立刻撤回來參與布防,這個說法是沒錯的,可是讓周景回來,便等若把高原拱手讓給了回鶻。我們和生番的惡戰…先按照兩年來算,惡戰持續兩年,生番退走、燕國千瘡百孔;回鶻卻在吐蕃享受勝果、慢慢把勝利變成實惠,不斷壯大……此消彼長,到那時我們還打得過回鶻兒麼?」
打仗會消耗國力,大燕和生番作戰更是只賠不賺的事情。而侵略戰、比如現在的回鶻打吐蕃,則是另外一回事,回鶻打贏了,哪怕死了不少戰士、花費了大筆軍費,將來也一定能賺得回來,但是這其中有個關鍵之處:時間。
不是說回鶻在吐蕃打了勝仗、占了土地,就會立刻變得強大富強,還需要一個過程、慢慢把勝利果實消化掉、從而變成自己的財富和實力。
現在、剛剛打下仁喀的回鶻,肯定比著他出兵高原前更虛弱;但假以時ri,容他轉化勝果,兩年之後的回鶻一定會比原來更強大。
皇帝的說法沒有錯,兵部尚書無言以對。
並非尚書昏庸,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到,而是征西的大軍回不回來,本就是個兩難的選擇,要怪就只能怪那些天殺的生番。
皇帝已經大概說出了自己的意思,以他的脾氣,重臣們大都不敢再去勸,唯獨溫錦遷堅持著自己的本分,有話就要說,哪怕有悖於聖意:「西軍不回,等將來生番主力來襲,防務上怕是不牢固的。」
「不是不讓他們來,是晚回來些時候、等他們摧毀了回鶻主力再趕回來救國。」景泰搖著頭笑了起來:「你也說是『等將來生番來襲』了,浩劫還在『將來』,我們還有時間。」
溫錦遷先是一愣,以高原上的局勢,遠征軍想要自保或許還能勉強做到,想要在短時間裡打垮回鶻人,那是痴人說夢。
但到底是心腹臣子,溫錦遷很快就猜到了景泰的想法,愣住片刻後,臉se又猛地一變。
景泰還是那副表情,但語氣卻悄然加重了些:「朕在北方不是還有大軍麼?你們算一算,來不來的及。」
兩位尚書大人偷眼對望,目光中都有迷茫,算一算?算什麼?什麼來得及來不及?
溫錦遷也顯出少許迷惘,躬身問景泰:「陛下是要我們算…算一算燕北方的大軍,如果先殺上高原,助周景一部擊破仁喀的回鶻兒,然後在趕回來馳援國內,時間上是不是能來得及?是不是能趕在生番主力抵達前趕回來?」
景泰沒什麼表情,應了句:「不錯!」說完後,他忽地又笑了下,轉目望向兩位尚書:「還不謝謝溫大人,他是在自己裝糊塗,為了你們解惑。」
溫錦遷已經猜到了皇帝的想法,但是見兩位尚書仍自不解,他又不好當著皇帝的面直接去提點,乾脆也就擺出一副不確定的模樣,表面上是向皇帝求證,實際里則是在告訴同僚,皇帝到底讓他們去算什麼。
兵部尚書表情駭然,正想在說什麼,可景泰看得出他的想法,根本不容他開口,冷冷道:「朕讓你算,沒讓你勸,那些沒點味道更沒點用處的話,都給朕爛在肚子裡!」
皇帝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了,他要自己的大軍和生番搶時間。
並非昏庸,只是瘋狂。
之前景泰已經把道理說得很明白了,撤兵防禦是中規中矩的法子,但燕在對抗生番時,回鶻在發展壯大,經此一劫後,燕之前占據的優勢便會蕩然無存,再不是中土最強大的國家,爭雄天下的夢想徹底破滅……這是景泰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是以皇帝想要兵行險招,浩劫無可避免,燕國損傷在所難免,但是在這之前,他要先重重打擊回鶻,讓他們在幾年之內都難以翻身!
若真能成功,滅掉了大漠人在高原的遠征軍,回鶻遭此重創,三年五載休想復原,待大燕這邊撐過浩劫,大燕仍是中土世上最強大的國家。
可是這個險冒得未免太大了!不僅不把西進的軍隊撤回來,還要把用來增強防禦的北方大軍派出去,萬一兩支大軍沒能及時回來怎麼辦?戰場事情瞬息萬變,又怎麼可能提前計算出jing確ri期。
誰也不能保證,西、北兩路大軍會迅速擊垮回鶻的遠征軍、並搶在生番主力抵達燕中陸前及時回防到位;不過一模一樣的,誰也不能就此肯定這兩路大軍一定就完不成任務。是冒險,但也的確有機會……畢竟現在生番只是前鋒抵達南境,距離它們主力匯聚、衝到大燕中、東要地還會有一段時間,且大燕的中、東地區本來就有jing兵駐防,當浩劫席捲而來時,也能努力支持上一陣;畢竟,當北方大軍進入高原、匯合友軍後,燕人就會形成明顯優勢,只要戰術運用得當,未必不能畢其功於一役、一舉擊破回鶻大軍。
強大帝國想要繼續崛起的勢頭、想要儘可能得贏取主動,有時候非得冒險不可。景泰心意已決,御書房中的商討很快有了定議,聖旨與軍令同時傳出,駐紮於北方的大軍即刻開拔,火速趕往高原支援周景。
軍令寫得明白,援軍急行,途中要避免一切能避免的戰鬥,出關前的南火、出關後的墨脫領地全不必理會,只求火速進軍、儘快抵達仁喀戰場、儘快發動會戰猛攻回鶻兒。
大軍要搶時間,那些小小的禍患實在無暇理會了。不過景泰不知道的是,之前藏身於西疆的南火,也不用他再去理會,差不多就在鄭轉帶人攻克紅瑤的時候,瓷娃娃擅自做主,帶著南火離開了大燕,又重新回到高原上,暫住於墨脫領地。
景泰從御書房中出來,臉上的神情看不出有什麼不妥,也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心正嘭嘭嘭地跳得厲害:仔細想一想,『北軍增援、先破回鶻再回援本國』是他登基以來,du li做出的最重大的決定了。
皇帝要賭這一把,現在還無法看出輸贏,但是這種和老天爺斗時間、搏氣運的感覺,當真再好不過了!
小蟲子緊跟在景泰身後,走著走著忽然一個踉蹌,左腳絆在右腳上,哇呀一聲摔了個狗啃泥。景泰被他嚇了一跳,停下腳步想去扶他,但小蟲子手腳麻利,不等萬歲彎腰自己就重新跳了起來。
景泰笑道:「平地都會摔跤,你腦子裡想啥了?」
小蟲子拍打著衣衫上的泥土,動作很小很輕,生怕灰塵會濺到萬歲身上,同時苦著臉應道:「沒想啥,是被萬歲的氣魄嚇到了。」
景泰挑了下眉峰:「怎麼,你怕我會輸?怕大軍趕不及回來?」
小蟲子趕忙搖頭:「不怕…一定趕得及…就是這件事太大了,我聽過後心思就不整齊了,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景泰再度笑了起來:「不用慌張,我都想清楚了…關鍵不在於兩路大軍能不能及時回來,而是他們得打贏仁喀那一仗!」說到這裡,他反問小蟲子:「國內劫難當頭,在外作戰的大軍會是怎麼樣的心思?」
問題簡單,小蟲子想都不想,立刻回答:「大夥肯定拼命打、玩命打,把回鶻兒打殘打死後好趕回來救國。」
「便是如此了,國內浩劫對在外兒郎,是一重大大的激勵。等打贏了回鶻,他們能及時趕回來自然最好不過,萬一趕不及也無妨,莫忘了我們手上還有六萬錦繡郎,大不了調出這支隊伍,由他們護送你我一起到吐蕃去匯合大軍。」
錦繡郎是燕軍中的jing銳,早在燕太祖開國時威名就傳遍天下。
「能明白不?」景泰則繼續笑著:「高原上有我兩支大軍,只要他們擊敗了回鶻,再和朕的錦繡郎匯合後,放眼天下,還有哪一國能和這支兵馬抗衡?大不了我們就舍了東土大燕,立足高原,再重新把這天下打回來!」
「占下高原,足夠養活我們,再進擊大漠,回鶻兒哪還有能力抵擋?」
小蟲子長大了嘴巴,愣愣望著皇帝,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麼。
皇帝只要軍隊,不要國家了?依舊是瘋子的念頭,但不得不說的是,景泰的想法很有可取之處……派兵上高原,若能趕回來則保住大燕;若敢不回來,至少高原上還有他的大軍,國內有錦繡郎在,皇帝脫困無虞。便如他所說:關鍵僅在於,西、北兩路的聯軍,能將回鶻遠征軍打敗,如此一來,哪怕大燕亡國,景泰依舊掌握了這天下最兇猛的武裝,無人能與之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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