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
夏侯錦一行十二人或裝作單身行商,或假扮投奔元國的遊俠兒,分散進入洛陽。
如今這兩類人到洛陽的絡繹不絕,十二名死士混在其中一點不顯眼,都順利領到元國腰牌。
雖是死士,然若事發後能得有幾人逃脫也是好的,元國有腰牌管制,分開進入要安全許多。
其等雖都是初至洛陽,之前卻有細作踩過點,投宿的兩家客舍相隔只半里。
住下後,夏侯錦讓盧匡領人安心呆在客舍中,他與曹乘、李吉、龔成四個假扮行商的,則分開出去打探消息,每日輪換一個在宮門前銅駝街(注1)上售賣貨物,試試能不能守到機會。
眾死士中,曹乘是曹氏族人,李吉原是曹氏部曲,龔成原是夏侯氏部曲,這三人都曾任軍中細作,打探情報最為擅長;盧匡則是新近投入軍中的悍將,八品世家青州平原盧氏族人,大力士,善使長椎(注2),也是這支刺客隊伍的副領隊。
深入敵境來刺殺對方首腦,不用郭嘉反覆交代,夏侯錦等都知道,事前定要仔細查訪、謀劃,耐心尋找機會,半點急迫不得的。
以前的細作探知到,鄧慕安會到百姓家去拜訪問話,也只有這種時候,為不驚擾民家,帶的護衛很少,只是何時到何地百姓家去鄧慕安全隨興而定,難以判斷。
每日有人遊走銅駝街,卻不敢太過靠近宮門。倒是發現過鄧季出宮七八次,沿途遠遠暗隨著,多是往朝中文武家中,要維持元皇體面,來去護衛甲士都有上百人,前後擁簇著根本沒下手機會。
唯一帶著十餘護衛到百姓家中的一次,也沒多久就回宮去了,鄧季進入宮門的時候,盧匡等得報急出動的才剛奔出客舍。
身為一國之君,鄧季並非全無警覺性,到百姓家中做客的時間很短,要尾隨刺殺並不容易,十二人全時間埋伏宮門之外又完全不現實。不過根據僅有的一次鄧季出宮到民家事,夏侯錦等的判斷與郭嘉也相同,若得曉其大概目的地和時間,成事機會極大。
然而這如何容易?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夏侯錦想要穩妥,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盧匡性急,在客舍卻待得漸不耐煩,密議時開口提出若實在尋覓不到良機,便鄧季出宮往文武官員家中去時,冒死進擊也可。
拒絕盧匡幾乎沒成功可能的提議後,夏侯錦等四人再努力在洛陽城中努力打探,前後在民間暗訪近月,終於讓事情最先發生變化的是李吉。
進入元國治下時貨囊中裝盛著鉛粉,所以李吉假扮的是一位妝粉商。
這時代民間婦人的化妝品,胭脂之外多自製妝粉,一般是將米汁或粟汁沉澱後暴曬形成粉末,稱米粉或粟粉,若得在其中添加些香料,就變成香粉,已經是高檔貨了。
李吉販賣的鉛粉以鉛、錫、鋁等製成,又稱胡粉,質地細膩,色澤潤白,確實深受婦女喜愛,不過因為價格更高昂,勤儉持家的主婦都捨不得買,只願用自製的,只少數富裕人家購買。
河南治下百姓富裕者越來越多,亂世中別處難賣的胭脂、鉛粉、錦綢、瓷器、蔗糖等奢侈品都已有大小行商運來。
李吉走街串巷賣鉛粉,凡遇到家中有老人在的,都要表現得話癆一般,引對方與自己聊上一會。
鄧季起自微末,李吉走得多了,還真撞到幾戶認識大元皇帝的人家,從這些老叟、老媼嘴中,漸漸套到些與之相關的事情,不過絕大多數無用,比如在涉侯國拜母舊事,鄧慕安曾親至其家做客、其幾個兒女長短、妻妾不合等事。
李吉曾特別留意兩家,都有女兒在皇宮中做女官,可惜這兩家嘴巴都比較緊,未套出任何有用信息來,怕死盯著問太生硬惹人生疑,只得放棄,再讓夏侯錦曹乘等輪番上門,亦無所獲。
九月漸盡的時候,李吉串訪中遇到一位真正話癆的老叟,兩人在其家門前聊了大半天,李吉刻意引導下,老頭吐出了許多皇宮、朝廷最近之事,推測下來竟然八九是真的,遠甚之前所獲。
李吉頓時打起精神,談論時已知老叟的兩個兒子都只是平民戶籍,假作不愉狀:「我雖只末流行商,卻亦正人,老丈何盡假語相欺也?」
那老叟瞪眼不悅:「老朽向來實誠,焉有隻言片語作假?」
「老丈所言皆朝中事,豈平民可聞?或老丈尚有貴戚至親在朝中?」
老叟輕吐口氣,問:「吁!爾可知飲茶之事?」
飲茶?李吉想一想,遲疑道:「略有所聞,茶本解毒之藥,僧人以之代酒,後飲法為漢皇室所得,曾列為貢品,乃是貴物。」
「爾所知亦不少!」老叟大笑:「我大元皇帝令匠人改制茶之術,並不似漢皇私藏,使推之及眾,不過數月,朝中文武吏員多漸習飲,民亦可得飲,只其量少難大售而已。御史台小吏鄭知應得賜功民戶,三月前於洛濱街中設茶樓售茶飲,乃宜消遣之處,聚客已眾,官吏亦有常往者,我無事便去,之前所言皆於茶樓聽聞,並非虛誇!」
李潔暗思,三月前所開,怪不得知道的還不多。洛水有部分流經洛陽城中再流出,洛濱街雖是城內大道,卻就位於洛水岸邊,已經挨著南城牆,自家等只圖方便接近洛陽城北的皇宮,太遠就未細探過,若不是今日聽這老叟提起,都還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
能往朝中官吏消遣之地打探消息,尋人套話,豈不比每日無頭蒼蠅似的在大街上亂撞強得多?
別過老叟,李吉便急回去尋夏侯錦,告知此事。
第二日,曹乘留守銅駝街,夏侯錦、李吉、龔成三人便都往城南去,在洛濱道走了兩圈才發現那家三層樓的茶樓就臨著洛水,在洛濱道南,與其它商鋪不同,其門居然未迎向北邊大道,而是向西開,門前有一小塊平地,要轉進去幾步路進入平地才能看見,外間布幡簡單挑著個「茗」字,不留意還以為根本就只是民居。
進出的人倒很多,三人在道路上略停留小半個時辰,茶樓進出的已有幾十號人,多是工匠、平民,也有少數幾個官吏和與他們一樣白牌的外地人。
幾人商量好後,李吉作為頭撥探子,最先進入茶樓查看。
茶樓這樣的經營方式在這時代還很讓人新奇,李吉剛跨入茶樓廳門,就看到其內靠南的一邊並無牆壁,只有幾扇大格窗,此時完全打開,洛水景色就在眼前不說,廳內光線也充足,還通風驅散廳內的熱氣、煤味。
一樓大廳很寬敞,但客人也很多,怕不有四五十個,都有些略顯得擁擠了,看穿戴的話應該多只是尋常農者,偶爾夾雜兩個外地小行商。
掃視一眼,廳內布局也奇異,並未設席位,只在牆邊、中央搭釘著許多懸空的長木條,客人們就以各種舒適的姿勢蹲坐在木條上,相互閒聊著,木條上各人手邊上還有一個青瓷碗,裡面盛著的應該就是茶水。
東北、西南兩角擺著司州獨有的火爐,大熱天裡,兩個火爐卻都燃著,上面有壺,正往外冒著水汽。
靠東牆壁下是木製的樓梯,二樓就從那裡上去。
李吉做慣細作的,對異狀足夠敏感。他進門之後,很多客人的視線都掃過來,多數轉瞬就收回,卻也有幾道打量得略有些長了,似乎還專門留意他腰上的白牌,帶些審視的味道。
只是他入廳後,並無主家過來招呼,他弄不明白要如何才可飲茶。
看他站在廳門前有些無措的模樣,客人中靠得最近的白首老農出聲問:「客者首至茶樓乎?」
「然!」總算得人解救,李吉忙回答:「聞此地售茶飲,天下稀有,特來一嘗!若果不凡,亦尋做生利事。」
「元國幾無產茶,上下喜者卻日漸眾,聞江南地茶多,漢中亦有,若購之來售,定得獲利。」老者應他一句,再伸手往東牆樓梯下木櫃一指,李吉先前其實已看到,上面擺著好幾大迭青瓷碗的,先裝著疑惑的樣子看過去。
老者呵呵笑道:「此鋪一樓無人看顧,茶在壺中,夥計只半個時辰來換茶添煤、水,欲飲茶者自取碗盛,錢亦自投櫃中,各人一錢,不拘飲多寡。欲得佳茶者可上二樓,只價貴十倍矣!」
李吉忙施禮道:「多謝長者告之!」
便自去取碗,才見到櫃檯上有個小圓孔,旁邊又有熱心的指點:「錢投孔中即可!」
李吉取一枚銅錢扔下去,到爐邊提壺倒了水,只是水色發黃而已,裡面並沒有什麼茶的模樣。
學別人在木條上尋位置坐了,吹冷青瓷碗中的水,猶豫著飲一口,只苦澀二味而已,怪怪的似喝藥,頓時皺起眉頭,過一會兒後,似乎又有甘味生津提神,眉頭才再舒展開來。
注1:銅駝街,以道旁曾有漢鑄銅駝兩枚相對而得名,南北走向,北連漢宮門,南通南城門小苑門,是漢洛陽城南北軸線,最著名的繁華區域。《太平御覽》卷一五八引晉陸機《洛陽記》:「洛陽有銅駝街,漢鑄銅駝二枚,在宮南四會道相對,俗語曰:『金馬門外集眾賢,銅駝陌上集少年』」,後文洛賓街為作者杜撰。
注2:長椎,本指長柄的椎,椎就是錘,史書中的長椎多指烏鐵錘,錘身沉重約五十餘斤,錘長一米以上,戰國時開始出現的武器,多用於個人防身和突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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