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朝廷不會負你
崇禎七年九月,自車廂峽脫困的流賊主力悉數撤出陝西,分別開往山西、湖廣、河南,不久又三江併流,全都匯入河南。
流賊此次進入河南,聲勢非常浩大,人數達幾十萬之多,有大小十三家七十二營之多,駐紮在伊、嵩、宛、洛之間,連營數十里。河南官員奏稱:中原腹心千里之地,北至大河,南連楚界,蔓延皆賊。
崇禎下令洪承疇出潼關節制諸鎮撫,令六月之內蕩平流賊,若功成,當事各官立頒上賞,若完不成,立置重典。
與此同時,薊鎮兵一萬五千在總兵張嘉謨、尤世威統領下出薊鎮開往河南;
真定標兵五千加兩千天津兵,由總兵徐來乾統領開往臨泃;
白杆子、羅埧土司兵三千,由川將譚大孝統領,自夔州經鄖陽赴河南。
京營指揮使林建泰督神機營兵五千自通州南下赴河南。
各鎮諸兵統由洪承疇節制,陝西總兵楊磷、榆林總兵王承恩各率本部節歸總督大營。
河南總兵張全昌、延綏總兵曹文詔、開平總兵秦翼明、重慶總兵鄧玘攝於賊勢大,屯於開封、洛陽一線,以確保開洛不失。
聞朝廷再調大軍來圍,高迎祥立即飛書召集各路頭領至滎陽商議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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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重新擴建後的登州陸軍大校場內,旌旗招展,銃聲震天。
數輪齊射之後,校場被煙霧籠罩,受不了火藥的嗆鼻味道,觀閱的戶部尚書侯恂忍不住咳嗽起來。他這一咳嗽,頓時那些硬憋著的欽差隨員們也都跟著咳嗽起來。
閱台兩側遼東諸將卻是人人靜如止水,無一人臉有異樣,已是早已習慣了。
一通咳嗽後,侯恂方覺心胸通爽,此時場中煙霧也已散去,3000演練士卒已收銃列隊。
有欽差隨員側看過去,方陣是橫是一條線,豎也是一條線,氈帽下的士兵人人精神飽滿,臉上亦看不到菜黃之色,不由暗自感慨:不愧是打敗東虜的強軍,果然名不虛傳,比那些京營的花架子看著都精神。
又有心想傳聞施大勇從東虜搶來金山銀堆,先前不太信,現在看來怕也是真的,否則他這些士兵怎能養得如此精神飽滿,比之其他總兵的親兵家丁都要厲害,也不知砸進了多少銀子。暗自盤算回京時登州會送多少程儀。
3000士卒列於校場之上,官兵鴉雀無聲,目光一致看向高台,便是一聲咳嗽都聽不到,這讓侯恂也是大起敬佩之心,暗自點了點頭,暗道此軍可用。
想到方才看士卒裝藥時並不是同其他軍隊的銃手一樣從葫蘆中倒出火藥裝填,而是直接撕開一種小包裝藥,速度比之尋常裝藥快了許多,不由好奇的問邊上的施大勇:「士卒手中所持的便是你所說的新式火銃?」
施大勇躬身答道:「回大人,也不能算是新式,只是末將稍作改進了下,將原藥子裝填改為定裝火藥而矣。」
「定裝火藥?」侯恂不解。
大勇解釋道:「先前軍中火銃裝藥無法計量,少了,威力不大,難以傷殺敵軍;多了,卻易炸銃管,且在戰場之上,人心不定,士卒慌亂之中難以快速裝藥,勢必影響戰鬥。故末將便叫人將每次所裝的火藥計好份量裝入油紙,用時只需撕開油紙將火藥倒入銃內即可,不必再計算裝藥多少,如此省時省力,比之先前填藥要快上許多。上了戰場,這省下來的時間足夠打響一銃。」
「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施將軍果是用兵大家,難怪能大破東虜,漲我國朝威風。此法待本官回京後定要奏與聖上,爾後在各軍推廣,本官亦要向聖上替你請功。」侯恂也是知兵之人,自然知道多打響一銃意味著什麼,迫不及待便要回京將這方法稟於天子推廣於全軍。
「大人過贊了,這定裝火藥卻不是末將的功勞,而是末將麾下麻貴所創。」
「噢?那麻貴何在?」
「末將叫他去領了幫工匠研發新式燧發火銃,這會卻不在校場。」
「燧發火銃?」
「末將見火繩槍雨霧天不好用,便想著能否改進一下,採用火石擊發,若研製成功,就不怕下雨颳風了。」
「好,好。」侯恂連贊了幾聲,又問了大勇幾句有關燧發槍的詳情,暗自記在心裡,準備回京後就叫工部研發。以工部的底蘊和技術,怎麼也不會比施大勇麾下差。
大勇也知侯恂問得如此詳細有何用意,但也不藏私,但凡自己知道的儘可能告訴對方,大勇也盼著大明軍隊早日裝配燧發槍,如此也算自己對大明的另一樁貢獻了。不過想到工部的德性,對他們能改進到什麼程度不抱指望,能不炸膛就算工部的大爺們對得起國家了。
侯恂又問了幾句後,方指了指校場上的銃手,問大勇:「似此等銃手你部下有多少?」
「兩萬。」大勇說得很是坦然,沒有半點隱瞞。
「兩萬?!」聽了這個數字,侯恂倒吸一口冷氣,後邊的隨員們也都吃了一驚。
「登州貧瘠,不知你如何能養這許多兵馬?」侯恂的眉頭微微皺了皺,說完,意味深長的又道,「據本官所知,朝廷這兩年可是沒有給你施大勇一兩軍餉的,莫非真如傳聞那般,你施大勇在東虜那邊發了大財,呵呵。」笑得卻是不太自然。
笑聲中,一眾欽差隨員們都是眼亮了起來,看著施大勇殘缺的臉是越看越喜歡,哪裡還有半點厭惡之色。
大勇也笑了笑,然後說道:「不瞞大人,末將前年打破東虜瀋陽城卻是得了些財貨,不過這兩年卻都用在養軍之上,所剩已經無幾。實不相瞞,末將曾想向朝廷請餉,但卻聽說皇上為了節省開支供應軍費,不但削減了內廷用度,連自個的膳食都減了大半,兩天才能吃一頓肉,末將每思及於此便是心痛。皇上都艱難如斯,末將哪裡還忍心向皇上伸手要錢。我等還是自力更生以報君父的好。」
「好一個自力更生,若我大明武將人人都若你施大勇一般,何愁天下不定。」
侯恂本是想說連軍餉都是你施大勇發,這遼東軍還是大明的軍隊嗎,這話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卻不知施將軍何日動身平賊?」說了半天,侯恂終於說到正事上了,這也是他此番前來登州的目的。
大勇遲疑一下,說道:「還需一些時日。」
「中原流賊肆亂,兵部催促的文書一封接一封,所謂軍情十萬火急,施將軍可不能延誤了大事。本官臨來時可是向皇上保證過的,你可莫要讓皇上失望啊。」侯恂沒有明著催促大勇,但話里話外卻都是要施大勇馬上出兵的意思。
「非末將不願即刻動身,實是軍無糧不行。」大勇嘆了口氣,「難道大人希望末將未剿賊前先做賊嗎?」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侯恂如何糧草對一支軍隊的重要性,當下也是嘆了口氣,說道:「糧草的事,本官會設法替你籌措一些。」
「多謝大人。」大勇躬身很鄭重的向侯恂行了一禮。
「若糧草準備妥當,卻不知你何時能出兵?」
「最少也得半月。」
「能調多少兵馬?」
「馬步軍三萬。」
「三萬?」侯恂又是一怔,但比先前聽到兩萬銃兵時要弱了許多,微一沉吟,點頭道:「兵馬出發之日,便是朝廷回報你施大勇忠心之時。」
「末將不敢奢求朝廷回報,但求朝廷能公正對我就行,當政諸公也勿須再疑我赤誠之心。」
「朝廷不會負你的。」
「末將還有一請,還請大人能夠答應。」
「何事?」
「東江沈總兵扣了末將水師的幾條船,想請大人能夠休書一封給沈總兵讓他放人。」
「此是小事,稍後本官便替你休書與他就是。」
侯恂答應下來,心下卻是疑惑,東江的沈世魁如何和施大勇起了衝突?這事卻是要好生查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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滎陽有「東都襟帶,三秦咽喉」之稱,嵩山峙其南,邙嶺橫其北,東擁京襄城,西跨虎牢關,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十月剛過,滎陽城東的大海寺熱鬧非凡,寺門前掛著兩盞碩大的紅燈籠,通向大雄寶殿的路兩旁整齊地插著兩排彩旗,在寒風中不時獵獵作響。
大殿的佛像前連擺著一張紫檀大桌,十三把太師椅圍桌而放。李自成帶著李過、顧君恩等幾十個親兵忙裡忙外,今夜十三家首領要齊聚寺內,共商迎戰大計。天剛擦黑,門外的親兵跑來稟報八大王張獻忠到了,李自成急忙迎了出來,張獻忠抱拳問道:「自成老弟,你給哥哥準備了什麼上好的飯食?」
李自成引著張獻忠進了大殿,招呼他靠大火盆坐下,才回道:「小弟知道哥哥是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主兒,吃不慣官宦人家那樣精細的飯食,早備下了幾十壇烈酒,兩頭整豬早已殺好,在灶下蒸煮著呢!」他收住話頭,提鼻一吸,「已有些香味兒了,想必快出鍋了。」
「今夜可是各大當家齊聚,若是平常的酒飯,哥哥拔腿就走了。」張獻忠一捋密密的虬髯,哈哈大笑。
李自成上前一步,伸手將紫檀桌帷掀起,桌下排列著不少的酒罈,一摸壇上大紅的紙簽,笑道:「哥哥是貴客,小弟哪敢用尋常的燒酒款待?這是滎陽有名的上窟春,酒香都透出泥封了。」
「上窟春?我還真沒聽說過,更沒有嘗過了。」
「這可是自古有名的好酒呀!」顧君恩看張獻忠話中似是有些不快,解說道:「這酒早在唐朝人寫的《國史補》就有記載。自唐玄宗開元元年至穆宗長慶元年,一直是朝廷的工就。這酒釀自三窟村,可只有上窟村才算佳釀……」
「好了好了!」張獻忠嚷道:「我斗大的字識不得幾籮筐,聽人掉書袋腦袋便大,酒好不好,嘗嘗不就知道了,何必如此聒噪?」他隱隱嗅到一股幽幽的酒香,腹中的酒蟲大動,卻又問道:「也恁奇怪!這些天我命人到處找酒,上窟村也去過了,怎麼沒找到?」
李自成道:「那上窟村的酒坊主人早在我們來前就逃了。後來放心不下那幾個陳年酒窖,年關又近了,偷跑回來,見闖王的人馬秋毫無犯,這才敢重新開張做買賣。」
二人正說著,高迎祥大步進來,見了張獻忠調笑道:「你來得恁早,聞著酒味了!」
「看哥哥說的!是想跟哥哥過個好年呢!」張獻忠起身高叉手抱拳施禮。
「快坐著烤火。」高迎祥含笑點頭,
李自成聽到院中一陣嘈雜,知道來了不少頭領,急忙迎出來。果然,老回回馬守應、革里眼賀一龍、左金王賀錦、曹操羅汝才、改世王許可變、射塌天李萬慶、混十萬馬進忠、過天星惠登相、掃地王張一川、闖塌天劉國能、九條龍郭大成陸續進了寺門。
李自成寒暄著引領眾人走入大殿,眾人見了高迎祥,紛紛抱拳施禮。高迎祥招呼大伙兒圍著桌子團團坐定,菜餚隨即上來,不等親兵們搬酒擺酒碗,張獻忠伸手提出一壇酒來,「波」的一聲,拍碎泥封,一股酒香撲鼻而來,濃烈醇美。
他環視眾人,一笑道:「我先嘗嘗。」滿滿倒了一碗,咕嘟嘟仰頭灌入喉中,用衣袖擦了嘴,贊道:「果是好酒!」
高迎祥給他的豪氣一激,端酒起身道:「我等兄弟起事也有六七年的光景了,轉戰三秦,一直再沒安生過,今日趕在這異地他鄉兄弟們團聚一起,倒也熱鬧,先幹了這碗!」
眾人一齊幹了,坐下吃菜,張獻忠從瓦盆里取了豬腿大嚼。高迎祥停了片刻,忽然嘆息道:「天啟末年,豪傑並起,舉義旗,殺貪官,攻城拔寨,何等的聲勢!至今十餘年,當年的三十六營多已風流雲散,只剩下咱們這幾路人馬,卻給人趕出了陝西老家,車廂峽雖說大難不死,可白白折了許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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