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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袍澤(八)

  此時朱雀團一旅旅帥吳海的臉se已經變成了鐵青se。在他看來,如果手下按照他的吩咐步步為營,相互掩護,那麼眾人到達城牆下時「傷亡」不會太過慘重。偏偏這幫沒見過血的新兵犢子自作主張的扯開了陣型,後方提供掩護的一組兵士完全沒有足夠的火力覆蓋這麼大的面積!

  「蠢!一群蠢貨!」吳海氣的直跳腳,卻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傳令下去,叫他們繼續攻,攻到只剩下一個人也不許後退!」現在已經是破釜沉舟,倘若半途而廢先前的弟兄便白白「犧牲」了。雖然吳海不知道張守瑜的想法,但他堅信自家主帥的決定必有道理。作為一個旅帥,他不用考慮過多的東西,只要盡全力執行主帥的命令即可。

  令旗官將軍旗高舉至頭頂,奮力向前揮去。這代表了只進不退的態度,這代表了視死如歸的信念。

  「弟兄們跟我上啊!」隊正戚清之看了眼將旗便明白了主帥的意思,軍人在戰場上只能服從,沒有其他選擇!眾兵士已是沖至城牆下,在袍澤的掩護下,他們紛紛搭好了雲梯,系好了繩索。下一步該幹什麼呢?眾人皆是茫然的望向自家隊正,作為一名剛剛入伍不到一月的新兵,攻城對他們來說太過於陌生。

  「什麼都不要想,往上爬,爬上去砍翻他們!」戚清之的回答簡短有力。是啊,戰場上容不得思考。爬上去,殺光他們,不殺光他們,自己便得死。戰爭的殘酷便在於人xing的泯滅,在這一刻任何道義都顯得那麼虛偽蒼白。

  戚清之見眾新兵還在發愣,一怒之下竟是第一個爬上了雲梯。將乃軍之膽,故而一般情況下,將領都不會輕易置身險地。這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更是對軍隊、對袍澤的不負責任。但戚清之沒有辦法,新兵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攻城,需要有個人站出來給他們做出表率。毫無疑問,自己便是最好的人選。

  這個角度恰恰是羽箭的覆蓋死角,箭雨的殺傷力相較於幾十步開外已經大大減小,眾人已經邁過了第一道坎。只要爬上城牆,邁過垛口便能與城牆上的守軍進行近距離的搏殺。城牆上面積狹小,士兵的數量優勢得不到體現。眾人只要拖上半柱香的時間,便會有更多的袍澤衝上來...

  但守軍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青龍團一旅旅帥楊亦伯高聲命令著:「別she箭了,將「滾木」推下去。「滾油」都準備好了嗎,看他們爬到距垛口五六尺的時候一股腦兒的全澆下去,燒他娘的個底朝天!」楊亦伯本是個破落勛貴,靠著個祖蔭謀得了興慶宮勛位的職位。因在幾次宮中救火表現出se,被擢升為校尉。此番前來應徵神策軍,便是要賭一把,賭他楊亦伯能掙下一份足以蔭庇子孫的基業,賭他楊亦伯能活著回到長安安享這份富貴。

  他沒有上過戰場,更沒有守過城。但他知道一個老理,守城方要合理利用地形城池的優勢,儘可能多的消耗對方的有生力量。殺掉他們一個,老子就安全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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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截截白楊製成的「滾木」被士卒從城樓垛口上扔了出去,將爬至一半的攻城新兵紛紛砸到了城底的氈毯上。

  「啊!」一個新兵跟著自己隊正的腳步,正從另一架雲梯上爬著。卻不料飛來橫禍,一段滾木生生砸在了他的肩膀上。新兵瞬時失去了重心,向後仰面倒了下去。(注1)

  「哎呦!」儘管身披鎧甲,又有多層氈毯防護,新兵還是被摔的不輕。把扔滾木守兵的祖宗問候了個遍,「陣亡」的士兵悻悻然的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垂喪而去。

  戚清之卻完全沒有理會跌落雲梯的袍澤,此時的分神,哪怕一刻便會「葬送xing命」。多年戰爭的經驗告訴自己,要想有更大的機率在一場戰爭中活下去,最好的辦法便是什麼都不想的往前沖。越怕死的人往往死的越早,最後活下來掙得軍功的一般都是不要命的愣頭青。戚清之如同一隻壁虎般緊緊貼著雲梯爬行,作為一個老兵,他知道怎麼更好的保護自己。登城時要小步快移,小步可以穩定重心,快移可以更有效的規避來自守城軍的風險。他已經爬了十五六尺了,還有五尺便能到達城牆頂。他幾乎已經看到守軍面部露出了懼se,他幾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不要!」一鍋「滾油」澆灑下來,戚清之不甘的吼了出來。攻城時,士兵們最怕的便是滾油,這玩意兒覆蓋範圍太大。守城方將其自上而下傾瀉下來,攻城的弟兄們幾乎沒有躲避的可能。沸油澆灑在身上便能燙掉一層皮肉,炙烤出人肉的焦臭伴著皮膚上蒸出的水汽,順風便能飄散至幾里之遠。

  戚清之感受到一種不能忍受的恥辱,在距成功咫尺之遙的位置被人擊敗令他覺得顏面盡失。雖然此次登城他並沒有受到什麼身體上的損傷,但這種心靈上的創傷往往更為可怖。

  「啊!」

  「直娘賊的小子,你等著...」

  一聲聲的咒罵從身邊傳來,戚清之卻是並不打算再做頑抗。他的心死了,漢子縱身朝鋪滿氈毯的地面跳了下去,這一刻他認輸了。

  ...

  李括率領著新三旅已經奔至了城東,看向一個個倒下的袍澤,少年長嘆了一口氣。

  「大人,我們攻!」濮大錘急紅了眼,不停捶打著胸脯請戰。

  「再等等。」少年抬首望向城西的土原,他在等一個時機。那個時機稍縱即逝,而他必須抓住,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

  「還有多長時間才能磊好,留下兩人寬的馬道就好,正北面的弟兄們撐不住了!」陶成在城西原坡上急的直跺腳,作為張頭兒最信任的幾名部下,他很清楚校尉大人的戰術。正面強攻說白了便是吸引守軍的注意,為馬道的衝擊爭取時間。其實這是用一旅弟兄們的命來填窩,一想到這陶成便心如刀絞。雖然他清楚的知道這是一場演習,但軍人的天xing讓他把每一次演習當做實戰來對待。儘管己方還有三旅留作預備,但如若自己和吳海大哥聯手都不能攻下堡塞,想靠一個半大娃娃扭轉頹勢,在他看來無異於痴人說夢。


  「快了,快了。旅帥大人,蒲包還沒有壓嚴實,是不是再等等?」一個隊長模樣的老兵看了看松垮的馬道,試探著問道。

  「等個屁,再等守城軍都可以擺慶功宴了。勝敗在此一舉,大家跟我沖啊,殺過去,殺光他們!」陶成急紅了眼,竟是率先沖向了馬道。

  「跟著大人沖啊,衝過去,殺光他們!」親兵應聲喊道。

  「是爺們兒的就別往後躲,殺乾淨他們,大帥給我們擺慶功宴。」

  此時此刻,他們眼中只有對勝利的渴望,那種渴望就像菸鬼看到白粉時的狀態,亢奮而可怖。

  一百人的兵勇沿著兩人寬的狹窄馬道沖了過去,旅帥大人說了,在前方等著他們的是唾手可得的軍功,是數之不盡的賞賜。哥舒翰大帥有言在先,先破城者實授一團校尉,自古將無戲言!一想到稍動動手指便能得到實戰中也難覓得的賞賜,眾新兵就似發現獵物的餓狼,眼中she出貪婪的綠光。

  「大人,他們來了!」

  西側城牆處,青龍團一旅旅帥楊亦伯輕捋頜下的一縷鬍鬚,悠閒的望著沖將過來的「餓狼」。

  「狼來了,獵人也該收網了。」楊亦伯沖身邊一親兵點了點頭,對方立刻心領神會的跑至城牆西側,將自家主帥的命令傳遍開來。

  「旅帥大人有令,長槍手於城西垛口待命!」

  「旅帥大人有命,長槍手集聚城西口,原地待命!」

  一聲聲命令沿著城牆傳遞下去,先前有著長槍手身份的士卒紛紛扛著八尺高的長槍朝城西垛口跑去...

  「他娘的,貌似我們中計了!」當陶成帶隊跑至城西垛口附近時,他卻發現自己似乎已陷入了一個早已設計好的圈套中。那幫守城的龜孫子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正面的攻城是為了吸引注意,他們從一開始就在城西布置了重兵!

  狹小的馬道完全施展不開陣型,一個個嚴陣以待,受持「長槍」的士卒早已在城頭等候他們多時。此刻,那僅三尺寬的狹縫竟成了無法逾越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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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楊木:其實白楊木材質很輕,因此即使做成「滾木」砸到人也不會傷筋動骨,再加上士兵都配有護具,最多疼上一陣子。哥舒翰素有治軍嚴厲之命,此處又是小說,為了成全情節便就這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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