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霓裳(三)
「刀架到你脖子上了,你還顧得了仁義道德?殺一個人也是殺,殺一百人也是殺。若想不被殺,便要去殺人。」少年的耳邊又響起無罪那句話,心中如chao水般翻湧,這場比賽他決不能輸!少年一手緊握韁繩,一手控著球桿沿著右側邊線飛速疾馳著。憑什麼河西軍校尉便能對他頤指氣使,憑什麼國子隊就該輸給那隊牙兵?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從出身地位評斷高下!雖然驚訝於少年的爆發,但河西牙兵在張守瑜的指揮下仍然很快的組織起一道防線。一個五短身材,滿臉橫肉的牙兵騎著一匹棗花se駿馬朝李括的左手急衝過來,於此同時河西隊左側防守的一名隊員也補上前來。瞬時間二人竟將李括夾在正中,絲毫不給少年喘息的空間。李括卻並不急惱,只見他小臂奮力一揮,竟將藤球遠擊向前方。這舉動極為反常,兩名牙兵竟是驚得目瞪口呆。李括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左手用力一扯韁繩,竟將清風生生拖離了前進的方向!少年卻並不停歇,身子重心微微前探,雙足微磕馬腹,在繞過橫肉男後又是順勢一轉,恰好接到了滾向前方的藤球。這一記人球分過甚是jing彩,四周一片叫好之聲!
一時間,李括已閃出重重圍堵,有如漠北的騎兵一般疾馳在一馬平川的大草原上。張守瑜蹙了蹙眉,沖身側的一人吩咐道:「屠老三,你去把那個小崽子攔下來,不惜一切代價!」微頓了頓,張副尉又道:「別傷到人!」
「末將尊命!」那屠老三在馬背上行了一軍禮,隨即便朝前方的李括追去。大概他騎的是一匹大腕種的汗血馬,在三十步的腳程內便追上了清風。在離清風只有半個馬位時,屠老三竟是沖少年咧嘴一笑。那口滿是油污的黃牙令少年分外厭惡,不免又將速度加快了不少。就當雙方馬距拉到一個身位時,屠老三找准機會,猛地一收韁繩。汗血寶馬受了驚,立時前身懸立,嘶聲長鳴。屠老三用鞠杖在馬匹後臀上狠狠抽了一記,汗血寶馬便下意識的朝前首清風的左後腿踏了上去。清風此刻恰是後足著地,汗血馬全身的重量壓在清風腿間,怎堪承受?李括只聽到一聲馬骨斷裂的咔咔聲,便與清風一道朝右前方甩了出去。少年不曾想到對手會蓄意傷人,但仍是拼盡全力,在身體已經失去平衡的情況下在空中將藤球回敲給了上前接應的陳潤之。少年嘴角泛起一抹笑容,沖屠老三挑釁的揚了揚頭便連人帶馬摔至一側的護牆上。雖然屠老三成功的阻擊了李括的進攻,但他採取的乃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之舉。汗血馬雖將清風踏翻,但憑恃的乃是全身重量。此時雖然勉強控制不致跌倒,但卻不能再轉身疾馳。屠老三罵罵咧咧的看著陳潤之輕巧的接住藤球,穩步向前。陳潤之控球後卻並不貪功,只帶了十幾步便將球分給了左側套邊的曹羽,曹家小郎君也並不粘球,在河西牙兵上前圍搶之前將球撥給了後排插上的俞冬維。經過一番傳遞,此時河西隊後場只剩一個匆匆回防的張守瑜,井然有序的河西隊竟被眾國子們生生撕開一個裂口!
張守瑜心中已滿是怒火,他不明白自己平rijing心調教的牙兵們怎麼會在一群ru臭味乾的毛頭小子面前栽了跟頭,他不明白河西軍如鐵桶的防線怎麼會在幾杆傳遞間便露了破綻。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那群毛孩子已再沒有人手接應,憑藉自己的實力,一定可以斷下藤球!
俞冬維卻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前方的危險,繼續按部就班的拖杆帶著藤球。就在兩匹駿馬將要正面相撞的一瞬,俞冬維揮桿一挑,將藤球撥至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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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皆是屏住了呼吸,因為他們看到一匹黑se霹靂從二十步的腳程外疾馳而至。就在藤球落地前的一剎那,張延基用盡全力揮桿一擊。鞠杆在半空中划過一道美麗的弧線,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完美的旋入了球門。
「吁!」張延基長出了一口氣,沖張守瑜挑釁的揮了揮鞠杖便打馬沖李括奔去。方才汗血馬那奮力一踏似乎已傷到了清風的筋骨,此時這匹青灰se的駿馬正臥在黃土校場上發出陣陣嘶鳴。好在清風跌倒時李括被甩了出去,不然若是幾百斤的馬匹重量壓在少年身上,後果不堪設想。李括卻似乎沒有傷到筋骨,只是右手手臂和面頰上有幾處擦傷。見張延基打馬而來,少年扶著清風緩緩起身。
「括兒哥,你沒事?那些河西惡漢被我們耍的團團轉,真是大快人心!」
李括不忍叫好友為自己擔心,擠出一抹笑容道:「我都看著呢,你們配合的很好,每個人都沒粘球,一桿傳遞!」
張延基傲然的揚了揚頭說:「那還用說,我們之前練傳接練了那麼久,怎麼會給他們絲毫機會。」微頓了頓,張小郎君咬牙恨聲道:「不過那幫惡漢也忒的過分,竟然在陛下面前公然出手傷人!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們絕不會任由括兒哥你去扯開他們的防線。」
李括輕搖了搖頭道:「你還不懂,有些事男人是不能躲避的。」
由於出現了傷員,比賽一時陷入了停滯。司禮官出于謹慎起見上前查看一番少年的傷勢後,便前往御駕前恭請皇帝陛下裁定。一般情況下,馬球比賽很難避免肢體接觸,受傷也就在所難免。大唐尚武之風盛行,因此如若傷的不是很嚴重,多半不會中斷比賽。但河西牙兵們接二連三的挑釁顯然已難以用合理衝撞來解釋,這已經是**裸的挑釁。
李隆基皺了皺眉頭,根據司禮官的匯報,李括顯然是被惡意放倒的。雖然少年傷的不重,但若自己不做出一番姿態怕是會寒了士子們的心。但最近正是對吐蕃用兵之際,若是嚴懲了肇事者,恐怕軍中會有異言。自己剛剛任命哥舒翰為隴右節度使,他便給自己捅下這麼大的簍子,這讓李隆基很是惱怒。自己素來知曉邊鎮牙兵的蠻橫,但沒想到竟跋扈如斯。在di du禁苑都敢公然行兇,若是到了邊關還不得稱王稱霸?
李隆基剛yu發作,卻見哥舒翰搶先拜倒在身前叩首泣聲道:「臣哥舒翰御下不言,有負皇恩。還請陛下准許臣將肇事者帶回軍營嚴加懲治。」李隆基心中好笑,這哥舒翰忖度人心的功夫倒是一流。自己還沒開口他便站了出來。不過這樣也好,既然他態度不錯,也好從輕發落。不過面上的工作卻要做足,也好敲打敲打這個胡兒。(注1)
思定後李隆基揮了揮手道:「朕平ri教授爾等以禮待人,乃是尊奉聖人教化。我大唐以禮德治國,你手下這些行徑哪裡像一鎮節度的親兵?蓄意傷人,跋扈傲驕與土匪強盜何異?莫不是把朕的話都當成了耳旁風,以為朕善而可欺?」
「臣惶恐!」哥舒翰以面覆地,顫聲道。「臣一向遵從陛下之言治軍治民,對河西百姓視如己出。只是平時軍務繁忙,少了時間管束這些瑣事,才令他們養成這等傲驕跋扈的惡習。臣今後一定對他們嚴加調教,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李隆基輕哼一聲道:「朕只望你記住今ri的話。為兵為將者,在於開疆拓土,戍邊衛民。若是仗著自己的功勳荼毒百姓,那便與亂臣賊子無異,人人得而誅之!」微頓了頓,李隆基接道:「那些牙兵也不必太過責難,你告訴他們留著勁兒跟吐蕃人打去,待你們奪下了大非川,打下了邏些城(注2)朕親自為你們慶功!」
「微臣遵旨!」哥舒翰再拜,恭謹回道。
一番恩威並施,面上戲份已是做足,自是君臣皆歡。李隆基很是滿意,哥舒翰是個明白人,完全能參透自己傳達的意思。對於他來說並不在乎一兩名牙兵的傷人問題,只要河西軍能給他打下大非川,他絲毫不吝嗇高官顯爵的恩賜。
大唐天子對近前的司禮官又吩咐了幾句,便又與楊妃談笑風生了。
「陛下有旨,給事郎、太子賓客李括勇毅果敢,乃我大唐青年才俊的楷模。擢封為宣節校尉(注3),以資勉勵。」
司禮官高聲將皇帝陛下的恩典傳誦給眾人。那聲音傳的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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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哥舒翰乃是西突厥哥舒部人,唐玄宗信任胡兒,認為他們比漢人忠誠。故而十鎮節度使中竟有半數為胡人。
注2:大非川:在今青海共和縣西南切吉平原。唐朝670年大非川的慘敗標誌著吐蕃全面崛起。直到玄宗年間,在李煒、王忠嗣、哥舒翰等名將的帶領下,才扭轉了頹勢,將戰線推進到青海湖與九曲以西。故而,吐蕃人一直是唐朝心頭的一把利劍。
邏些:今ri拉薩。
注3:武官散官名。唐始置,正八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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