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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青讖(四)

  幾聲鶯啼,三分鼓鳴。

  大唐國子監內,來自各州府的貢生皆是聚在正廳前的掩雨廊中,或議論紛紛,或愁眉緊鎖。

  今ri是國子監入學來第一次例考,因此大家都非常重視。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既然已經決定入仕為官,就沒有道理不在明年chun闈中中榜及第。大唐科舉制度承襲前隋,分為常舉和制舉。制舉為皇帝陛下一時興起下詔頒定的,參加人數較少。而常舉則被大多數學子視為入仕為官的正途。常選主要有六科:秀才,明經,進士,明法,明書,明算,其中以進士與明經二科最盛。顧名思義,明經多考察學子對經史典籍的記憶能力,故而題目較易。進士科則側重考察學子的策論,詩賦。一般而言,明經出身的學子最多也只能坐到主簿一類的小官。而進士科的貢生一及第便會被授予正八品的實缺,令無數學子艷羨。

  當然,其錄取之嚴也是令人扼腕,故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一說。大唐的科舉並不僅僅注重學子的文采,對學子的品德,相貌以及家世背景都會作詳細的考察比評。為了一躍入龍門,除了在科考前向禮部「納卷」,學子們多會向權貴「行卷」即投獻詩文,以此提高自己再考官心中的地位。而如果能在國子監的例考中搏出一份好成績,無疑會受到眾多名士鴻儒的青睞,有更多機會榜上題名。

  今ri的考核分為經史,書術部分,二者選其一。因為禮樂和騎she涉及到場地,器材等因素因而將由教習隨堂抽測不在此次考核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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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而一聲鐘鳴,宣告著考生的入場。踏著鐘聲,踩過青石板上碎落的杏花瓣,廣袖飄飄的各學子拾階而上,進入各間教室,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考試。

  李括輕邁著雙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定。深呼一口氣,少年輕點了點墨汁,翻開了試卷。此番經史科考察分為基礎部分和綜合題,基礎部分都是些教習平ri講授的重點,李括奮筆疾書用了不到半個時辰便答完了。稍稍活動了下手腕,少年目光微移,終是看到了那行數十字的考題。

  「以家為家,以鄉為鄉,以國為國,以天下為天下。汝等從中觀之,我大唐該何處與吐蕃南詔(注1)乎?」

  李括微微皺眉,這句話原出自《管子.牧民》,意為做事要全面,不能因小失大。題目並不難懂,但這引題卻頗為尖銳。

  吐蕃自大唐建國來便是西南大患,歷代大唐男兒用鮮血築成一道堅鐵防線,這才保得西陲邊安。南詔則是新近崛起的另一豪強,本為大唐屬國的它在受到大唐官吏欺辱後憤而自立,更隱隱有與吐蕃結盟的勢頭。

  微微嘆了口氣,少年便揮毫而書:「余觀大唐之於吐蕃,南詔,呈鼎立之勢矣。雖我大唐地大物博,國立昌盛。然吐蕃自滅吐谷渾而稱雄西南久矣。且軍民皆以搶掠為榮,軍士驍勇善戰,悍不畏死。我幾代大唐男兒浴血奮戰,奮而抗敵,方阻勁敵於大非川,姚州一線。今南詔反覆謀得自立實乃無奈之舉,若任其與吐蕃謀合,則我大唐隴右,劍南危矣.......今大唐萬國來朝,富有天下,更須於全局而謀。南詔雖然強橫一時,然終歸彈丸之地,負甲之士不過十萬。觀之吐蕃,則軍士,版圖無不驚嘆矣。若任其兼併南詔而坐大,於我大唐乃大患矣。不若忍一時之恨,示好南詔而招降之......夫為天子者,牧有四海,當以天下為天下。於全局而觀之,聯南詔而抑吐蕃,乃為我大唐消除西南邊患之上策。學生李括伏地拜啟。」


  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言語並未有出格之處,少年輕吹了吹紙箋,將其交予教習。

  由於答完行卷後考生便可離開,李括在考場外稍侯片刻便與張延基一道出了大門。

  例考之後便是三ri的例休,兩少年臉上卻是愁容不減。幾ri前樂遊原那個夜晚帶給少年們的震撼太大,大到他們不敢去面對。此事鬧得如此之大,估計已是傳遍長安大街小巷。以如今之事態,縱是少年們不去探究,那背後之人怕也會尋上門來。

  踏著略顯沉重的腳步,二人須臾間便出了國子監。一旁翹首以盼的張福早就訂好了車馬,見自家公子出了院宅忙迎上去侍候。<雖已入了暮,但卻仍隨處可見跳躍的青綠se,確正是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通濟坊客隆茶館前,酒旗茶幡皆已卸下,門前空杵著一根光禿禿的木桿子。

  杜景甜與南霽雲,馮德恩等人一道圍坐在一張方桌前等著李括二人的到來。樂遊原一戰後,青客盟似是有所收斂,再未對馮德恩起過心思。但凡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事關生死,眾人不敢絲毫掉以輕心。

  沒多久,便聽到馬車車轍碾壓石板的「茲茲」聲,先是張福,隨後李括,張延基一道從車廂中跳了下來。

  闊步邁入茶館,李括正yu坐下,待看到桌角坐著的一個面容清雅的中年儒士,少年心頭一沉,疑聲道:「這位是?」

  南霽雲笑了笑,擠過半個身位道:「我來做個介紹,括賢弟,這位是我家使君張巡張大人,人稱小張探花。」微轉過身,南霽雲又向張巡拱了拱手道:「大人,這便是我一直向你提起的李括,左相大人的獨子。」

  張巡生的寬額方面,一雙星眉劍目襯出幾分英武。三縷輕髯隨風而飄,配上一襲寶藍se罩袍,雖已是不惑之年,卻是儒雅俊朗,讓人一見便頓生好感。

  「常聽霽雲提起你,左相之子果然名不虛傳,儀表氣度皆是上等。聽說你已入了國子監官學,還要好好求學,不要沒了你阿爺的名頭!」張巡輕拍了拍李括的臂膀,勉勵道。

  「多謝張大人提點。」李括朝張巡滿施一禮,和聲道。<最耐不得讀書人這些過場話,簡明直了的點道。

  「哦,只是此事牽連之人眾多,張大人還是不要...」不想再讓別人陷入這攤渾水,李括好心提醒道。

  「唉,括賢侄不必勸我。」張巡揮了揮手道:「我張巡雖沒有什麼經天緯地的才幹,但聖人的教導從沒有忘記。霽雲和萬chun和我都是過命的交情,你又是霽雲的好友。如今你有麻煩,我若是躲在一旁,這些年的書不是都白讀了嗎。」輕踱了幾步,張巡嘆道:「況且我查訪此事也是受人所託,青客盟近年來活動頻繁。表面上這個組織乾的都是些除暴安良,殺富濟貧的好事。但它每每宣揚一行讖語,竟是已動搖了民心。」


  李括皺了皺眉,疑聲道:「張大人說的可是那首『九添極尊四合飄,烽燃幽燕戰火燎。青龍出海西南時,京去兩臂東定朝』的讖語詩?」

  「正是,這首詩如今在薊北,河東流行甚廣,便是黃口小兒都能吟上一吟。京畿一代雖未傳開,但此事背後必定隱藏著極大的秘密。若任由流言傳播,恐怕會被有心人利用,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人心思安,我受郭子儀郭太守之託,查訪此事已有一段時ri。」

  「若是這般,晚輩倒不好再行勸阻了。只是這青客盟行事極為詭譎,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有任何線索。」輕嘆一聲,李括頗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哈哈。括賢侄,是人就會有破綻。這青客盟中之人又不是神仙佛陀,怎麼會無跡可尋?」微頓了頓,張巡沉聲道:「諸位有沒有發現一個細節,青客盟入會之人都在脊背之上紋上一條青龍,而且永世不得為官。」

  南霽雲猛拍了下額頭,恍然道:「我明白了!只有突厥人才有繡紋丹青於身的風俗,這些人不是中原人!」

  張巡搖了搖頭,苦笑道:「也不能這麼說,只能肯定這個組織多少與突厥人有瓜葛,怕是想借漠北狼騎之力染指中原。」

  「痴心妄想!」張延基拍了拍大腿,恨聲道:「他們被王忠嗣老將軍從朔方(注2)打到了喬巴山,又從喬巴山逼到了小海(注3)居然還不死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大唐胸懷四海,恩及諸夷。但要是胡虜覺得我大唐男兒誠善可欺,妄想圖謀不軌,張某人絕不答應!」一陣清風飄過,捲起美髯縷縷,張巡收了笑容,目光堅定,決絕之氣畢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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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歷史上,唐朝、吐蕃、南詔三者的關係錯綜複雜。流雲一直認為聯南詔而抑吐蕃是對唐朝最有利的措施。

  注2:朔方:開元時置,治靈州(今寧夏靈武西南)。

  注3:小海:即今貝加爾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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