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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我抓我自己

  簡樸的小屋裡靜悄悄的。

  門窗緊閉,昏暗的燭光在書桌上靜靜跳動,只能照耀一尺見方。

  在桌後的秋風樓主,周身都籠罩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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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淡的月色從他背後的紙窗中照射進來,讓他永遠模糊的面容更加看不真切。

  在無形的沉重壓力中,謝淵微微低頭,沉聲道:

  「屬下不知。」

  幽暗的目光似乎掃視著他,然後秋風樓主沒有特點的聲音淡淡道:

  「近日族裡被盯的緊,那些老賊雖然老而不死,但是也夾緊尾巴做人,結果還是被蘇行堵住好幾次。

  「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謝淵心裡微微一緊,不過如今的他自然不會七情上臉,連呼吸心跳都沒有分毫變化。

  在秋風樓主面前露出一點破綻,大概就是死字。

  但謝淵也非吳下阿蒙,只是眉頭微皺,飆起演技:

  「此事有些蹊蹺。

  「或許族裡……真有人心思不齊?」

  他語氣似是而非,說的是或許,實際上是肯定。

  在大族裡一房一個想法,實在是再正常不過,姚家內部不知多少個山頭,謝淵這樣說,顯然是以一種心照不宣的態度。

  秋風樓主不置可否道:

  「族裡縱然有人不識大體,但此事能獲益的那些人,還沒膽子這樣做。

  「你知道我這次找你來何事麼?」

  謝淵搖頭道:

  「屬下不知。」

  理論上他已經脫離了秋風樓,正式回歸了姚家本家,不再受秋風樓主的管理。

  但他既然來了,肯定還是以屬下的態度自稱;這尊大佛對他在姚家的支持幾乎沒有保留,若真是姚天川,當心懷一百二十個感激。

  秋風樓主的態度有些莫測,他這樣問,謝淵覺得大概率叫他是跟內鬼——也就是他自己有關。

  但他不信是自己暴露,不然的話,就不會是這樣問話了。

  果然,秋風樓主下一句就說了他的用意,然而瞬間就讓謝淵懷疑起自己:

  「我懷疑,是謝淵那廝潛伏進樓里來了。」

  「……?」

  謝淵下意識生起了跑路的衝動。

  這是專門戲弄他來,玩貓抓老鼠呢?


  好在他愣了一下,就穩住了心神,而秋風樓主也沒理他,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之前『信使』被殺死,整個貨運線路被破壞,我想了許久,最可能的人選便是那謝淵。能對姚錢兩家這事如此大惡意的,又有能力做到此事的,想來想去也就是他。

  「他逃了很久,不知所蹤,看起來還是在江南暗中潛伏,一直在調查。

  「這廝潛蹤匿行了得,摸不到行蹤,連我也覺奇異。

  「而他殺死信使,拿到許多證據,仍然還對此不依不饒,下一步,你說他會做什麼?」

  眼見秋風樓主看著自己,意存考校,謝淵試探道:

  「他……難道敢潛伏進咱們秋風樓里來?」

  秋風樓主慢慢的頷首,謝淵雖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是甚至從他的動作中感覺出了凝重來。

  「說不定,他就在我面前晃蕩過。」

  秋風樓主慢慢道:

  「以此人心智膽識,能力手腕,我揣摩他的心意,這樣發展會是大概率。

  「他此時說不定就在樓里,暗中調查那些老不死的線索,畢竟那些護衛,都是樓里所派出。然後他有了收穫,一有機會就傳遞給蘇行,裡應外合,故而才有了那麼大的效果,鬧得家族人心惶惶。」

  「……」

  謝淵心中念頭翻轉不定,但漸漸有所猜測。

  他一臉難以置信: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謝淵安敢羊入虎穴,在樓主你面前作死?」

  秋風樓主語氣深沉道:

  「這小子手段繁多,膽識過人,有什麼不敢?我判斷他此時就在秋風樓中,八九不離十。」

  謝淵聞言,面上露出嚴肅的表情,痛恨道:

  「這謝淵,當真這麼有勇有謀?這個傢伙……真是心計過人,狡滑如狐,實力非凡,不可小覷!」

  他罵了一連串,越說越像夸。

  秋風樓主皺眉瞥了他一眼,不滿道:

  「也不要長他人志氣,哼,他雖然的確有幾分本事,但既然本座有了預料,再讓他出現在我面前,一定不會讓他好過。哼,自以為潛蹤之術天下無敵,等本座撞見他,讓他明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什麼滋味!」

  「樓主英明!明察秋毫,神目如電,想必那謝淵決計逃不過你的眼睛!」

  謝淵拱手大聲道。

  秋風樓主一擺手,制止了他的馬屁:


  「謝淵既然進來,那就不能讓他活著離開!

  「而且必須要儘快找到他,不然讓他知道更多的秘密,還不知道會對姚家對秋風樓造成什麼破壞。

  「姚家現在是朝廷和世家都在盯著,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必須要小心,要儘快。

  「但眼下我不可能一個一個去排查,必須要交給一個可靠的人來完成這任務。

  「斬雲,我喚你來,便是為此。你進境喜人,本來你在家族裡潛心修煉,我不想打擾。然而現在樓里上下,除了你,我甚至連雲蛟都有所懷疑,不敢盡信。

  「只有你可堪信任,所以臨時將你再叫到樓里來,交給你這個任務——找出謝淵。這事我和家主已經說過,他也同意,畢竟謝淵此人,實為我姚家的心腹大患。」

  謝淵手指著自己,三分受寵若驚、五分故作鎮定、九十二分的淡然自傲:

  「樓主,我嗎?」

  「對,就是你。」

  秋風樓主重重點頭:

  「斬雲,現下你成了樓里我唯一可以百分百信任的人。」

  謝淵沉吟一下,用力一抱拳:

  「謝樓主抬愛!但是樓主,容屬下多嘴,既然那謝淵手段通天、智計超凡、實力難測、天賦絕倫……咳,既然那謝淵如此厲害,他可能是樓里任何人,屬下一樣有可能被他頂替,樓主為何不懷疑?」

  「誰說我不懷疑?」

  秋風樓主淡淡道,不過嗓音里有幾分讚許:

  「但你能想到這裡還說出來,足以說明你問心無愧。斬雲……把你的大金河功用出來。」

  謝淵聞言,毫不猶豫,擺了個架勢,雙掌相對,室內頓時隱約有了波濤之聲。

  磅礴的勁氣如同大江的浪濤在他的雙掌間翻騰不休,微不可查間似乎能看到浪有四層,正合大金河功的四曲勁力層次。

  秋風樓主眼中露出欣賞:

  「第八層的大金河功,也是那區區謝淵能修煉得出來的?

  「不說他去哪裡找功法,就算給他三五年,也不見得能修到這個層次,更何況他若頂替你,這才幾個月?

  「這點時間,別說是他,就算是灶教之主、聖女,或者玉虛、智靈,讓他們在這個修為這樣修行,也不可能到這個層次!

  「大金河功就是姚家子弟最好的證明,特別是你這個修為、這個層數,就是你獨一無二的身份證明。縱觀姚家近幾十年來,唯有你有此等天賦!

  「所以說,我不擔心你被頂替,你就是唯一讓我信任的人!」


  秋風樓主罕見的露出笑意:

  「而且你竟然這樣問,便更不可能是他。」

  「……」

  真正的姚天川,可遠沒有這份天賦,你們對自家的孩子還是太自信了……

  謝淵默默拱手:

  「謝樓主信任。」

  秋風樓主擺擺手,難得的語重心長道:

  「天川,萬妖山里你做得很好,狠狠的給我姚家長了臉,成長亦讓人吃驚,有此收穫,我和家主都十分欣慰。

  「但你不能止步,也不會止步。這只是你第一次震驚世人的舞台,從此之後,姚家晨星當閃耀長空,逐漸壓得其他天驕不敢抬頭,成為唯一的那顆星。

  「等到那時,你就是光照大地的驕陽。」

  秋風樓主似乎有些激動,聲音洪亮:

  「一個謝淵與你比,如同螞蟻比之大象,螻蟻比之飛龍,他決計不會是你對手!

  「去吧,將他找出來,將他帶到我面前!讓他知道,敢入秋風樓,就不要想著回去了!

  「這個令牌給你,但凡秋風樓的下屬,見此令牌皆如見我,即便是春三娘,亦會聽你號令!

  「好好干,我要儘快見到結果,去吧。」

  謝淵接過一個菱形的黑色令牌,似是寒鐵製成,入手十分沉重,冰冷逼人。其上沒有繁複紋飾,只有中間一個血淋淋的「殺」字,如同是剛剛用鮮血寫成,還在不斷流動,充斥著讓人心寒的殺意。

  他捏著令牌,用力一抱拳:

  「謝樓主!屬下必定不負所托!」

  秋風樓主擺擺手,謝淵再次抱拳,然後轉身矯健的離開。

  看著謝淵離開,房門被關上之後,房間內再度寂靜。

  秋風樓主靜靜坐在那裡,看著桌上一直擺著的一封信。

  這封信就在謝淵在這的時候也一直大搖大擺的擺著,然而謹慎的謝淵一直都沒有抬頭,根本沒看見。

  信上簡簡單單寫著幾句話——

  「姚兄親啟:

  「你族天川天縱奇才,萬妖山一行威名遠播,引人側目,盡皆嘆服少年英才。余心生敬佩,為其卜算一卦,不過此等天驕氣運隆厚,余才疏學淺,看不真切,實不意外。然——

  「余另外發現極有趣之事,與天川、與你族最近困擾之事盡皆有關。

  「但怕實是學識淺薄,誤測天機,故而還需再去測驗行走一番,多不三五日,便當能回返,到時便與兄把酒言歡,分享趣事,或許能讓兄心神震動,神色震怖,一念及此,更讓余心生歡喜。」


  不長的簡訊,落款只有龍鳳鳳舞、透著一絲癲狂的兩個字。

  沈虛。

  秋風樓主靜靜的看著這封信,然後又往門口看了一眼,似乎透過門扉,看到了早已走遠的謝淵的背影。

  他冷哼一聲,將信件一掃,掃到了旁邊去,不再去管。

  謝淵默默回到了姚府自己的居所之中,沒有驚動翠屏,心裡暗暗琢磨。

  「秋風樓主叫我去,只是讓我去幫他查『謝淵』?

  「沒想到有一天,我也能體會一把『堂下何人狀告本官』。讓我去查,自然能給他查的明明白白的。

  「但此人的確是敏銳,不可小覷。就接觸了那麼一次,不知道他把我的信息查了多少?竟然真的猜到我會直接跑進秋風樓、跑進姚家來搞事情。

  「只不過他覺察的太晚了,早在他知道之前,我就已經把身份坐實成鐵好人,在你姚家的寶庫上蹭吃蹭喝了。」

  謝淵覺得既警惕又好笑,就算是被覺察到,但好像秋風樓主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已經是自己了。

  但還是有一個問題需要想明白,那就是秋風樓主叫他去,說的都是真的麼?

  謝淵眉頭微微蹙起。

  秋風樓主的理由十分充分,其實是完全說得通。

  在這個節點,他想到了謝淵,覺得最近可能是謝淵潛入暴露,看起來好像是邏輯通順……

  但謝淵總覺得,中間似乎差了點什麼。秋風樓主真就是靈光一閃,想到了這個可能,然而就十分篤定他就已經到了樓里?

  他今天又叫自己,真的沒有一點懷疑?

  謝淵有些不確定。

  「說是說得通的,但感覺中間或許還差了一些關鍵的、讓秋風樓主真的產生這『靈光一閃』的原因。」

  謝淵有些沉吟。

  這只是他的直覺,是他一直以來經歷許多危險之後,說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

  他微微皺眉,秋風樓主現在應該仍是信任他的,但弄不清楚這個原因,他總覺得有些不穩當。

  「就算真只是他心思縝密、大膽判斷,但既然他已經懷疑到『謝淵』頭上,那自己再在這裡久留,風險就會逐漸變大。」

  謝淵默默點頭,決定離開姚家的日期應當要提前了。

  不過在此之前,應該要先與慕朝雲商量一下。

  今天肯定不行……

  謝淵看了看天色,老神在在的躺倒床上,摸了摸那個殺氣四溢的令牌,丟到一邊,埋頭睡覺。


  第二天開始,謝淵就按照秋風樓主的指使,開始在秋風樓里查自己。

  他先是找了個據點,把在金陵的天階、地階刺客都叫了過來。

  這些人穿著各異,有花魁、漁夫、員外、侏儒,還有更多的看起來平平無奇、各行各業的人,等等等等。

  說實話,謝淵雖然知道秋風樓里人才濟濟,但是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各行各業的殺手。等這麼多人聚在小院裡,殺氣幾乎凝成了實質,讓小院的溫度都降低了幾分。

  謝淵拿著一個名冊,一一點名,叫到房間內,細細盤問——

  他當然知道這沒有任何用處,但秋風樓主要說法,他只不過做給領導看,仿佛自己很忙碌的樣子。

  工作要留痕。

  刺客們一個一個的進去,然後莫名其妙的出來,許多人甚至心中腹誹,明明是不該說的很多東西,都在謝淵那樓主令牌的威逼利誘下吐露,這下知道他們秘密和把柄的人便又多了一個。

  說是秋風樓公平公正,不問出身,只有代號,實際上這斬雲人沒殺幾個,還不是拿著樓主給的身份作威作福?

  他們心中儘管不滿,卻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對秋風樓無形之中多了一點點怨氣而已。畢竟秋風樓的凝聚力,靠的高額匯報、進身之階以及秋風樓主的恐怖威懾,真要說團結,那是一點兒也沒有的,都是半賣身的打工人罷了。

  「斬雲小哥兒……」

  一個騷媚入骨的青樓女刺客露出勾魂的笑意,笑得身上顫巍巍的:

  「不知你今天這般大張旗鼓,是為何事啊?」

  謝淵瞥了她一眼,覺得她身上的香水味實在是太濃,不由皺了皺眉:

  「無可奉告。」

  「哎喲喂,這麼生分幹嘛?」

  青樓女聲音糯得就跟在閨房中一樣,媚眼如絲:

  「斬雲哥哥,你要是想的話,奴家懂三十六門秘法、七十二種技藝,保證一時三刻就讓你飛上雲端,神仙也不換。要不現在我就給你試試?」

  「你的本名叫王翠花?」

  謝淵面無表情道。低劣的美人計,對他沒什麼作用。

  「……」

  王翠花笑容一僵,麵皮抖了抖: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入樓之後就改了名兒……」

  「你什麼時候入的樓改的名?」

  謝淵問道。

  「啟元三年正月。」

  王翠花隨口答道,看了他一眼:


  「你手上不都有記錄嗎?」

  謝淵沒有理她,繼續問道:

  「為什麼入樓?」

  王翠花臉色有些變化:

  「你手上那冊子寫著呢。」

  「為什麼入樓?」

  謝淵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哦,他現在本來就是。

  王翠花沉默一下,笑道:

  「不是被賣進來的嗎?」

  「你很不滿意?」

  謝淵看著她。

  王翠花無所謂的笑笑:

  「那時是不滿意,哪有被賣到窯子又被逼著殺人的女孩兒是滿意的?不過現在倒沒什麼,我對樓主忠心耿耿!嘻嘻。

  「真的,現在我修為不低,藏的銀票麼,比我爹經商一輩子都多。若不是被拯救到樓里來,我大概只能當個平平無奇的富家小姐,和個平平無奇的公子哥兒成婚,生個平平無奇的大胖小子,或許生幾個,哪有現在的日子有意思?」

  王翠花搓了搓自己誇張的花指甲,百無聊賴道:

  「那種一眼望到死的日子,一點兒刺激也沒有,過那種生活不如把我殺了。還是現在的日子有意思。」

  謝淵認真的打量了一下她的表情,微微點頭:

  「你可以出去了。」

  王翠花看著他,若有所思,然後又露出媚笑。

  她微微低頭,故意夾緊胸口,露出低胸裙裝里的深不可測:

  「斬雲小哥,真不試試奴家麼?奴家可是號稱『繡口一張、就是半個秦淮』哦~」

  謝淵聽得有些耳熟,瞥了她一眼:

  「你還是以詩文見長?」

  「詩文?詩文哪比的了奴家的唇舌功夫。奴家這諢號,是說來秦淮河的男人,有一半我都嘗過,吐出來的能把秦淮河道都灌一半呢。」

  王翠花嫵媚的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謝淵頓時升起生理的不適,沉著臉道:

  「你可以出去了。」

  王翠花見他模樣,瞪了瞪眼睛,捂嘴嬉笑道:

  「不會吧不會吧,你不會……還是個雛兒吧?不可能啊!」

  可是看他的表情,王翠花頓時笑彎了腰:

  「哎喲喂,好久沒見到這麼純情的公子哥了,你們姚家的到了我這兒,哪個不是先解腰帶?嗨,斬雲小哥,乾脆我幫你把腰帶解了,姐姐等會給你包個大紅包!」


  眼見王翠花手都要伸過來,謝淵輕哼一聲,用了真力:

  「聽不懂我說的是麼?」

  王翠花身子頓時一僵,看了謝淵一眼,眼神驚疑不定。

  她是秋風樓的天階刺客,即是在樓里,天階刺客也沒有那麼多,個個地位基本都在宗師以下到頂了。故而她見著謝淵,也才言笑無忌,什麼都滿不在乎。

  以她的實力,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突破了,成為秋風樓的第二個春三娘;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一輩子都卡在這裡,宗師天塹,畢竟沒那麼容易。

  然而以王翠花的實力,剛剛謝淵認真起來之後,那剎那的壓迫感讓她心中大驚,這是一個剛剛突破氣血三變境不久的小年輕該有的?

  渾厚的內息霸道無匹,竟然讓她都生出些難以抵禦的感覺,眼神一下就變得清澈。

  聯想到姚家聲名遠播的大金河功,王翠花暗自齜牙,表情變得平靜:

  「斬雲兄,那我就告辭了。」

  謝淵擺擺手,看著王翠花出去,然後又喚了下一個。

  雖然是做做樣子,但這樣也有許多用處。

  至少把這些平時秘不見人的刺客都認了個臉熟,這些傢伙個個都是三變境以上的經驗豐富的刺客,即使在秋風樓中也不是等閒。

  把這些危險的傢伙留個面熟,心中有數,此是其一;

  二來,秋風樓是個以強權聚合在一起的組織,大部分的威懾力全賴秋風樓主的強大武力和背後世家的無形威懾。實際上,樓中有許多人,如同王翠花一般,由於其本身的來路,應對秋風樓心存恨意。

  只不過現在秋風樓能提供好處,他們也就在這裡容身,若是有朝一日秋風樓出現了傾頹的趨勢,這些人不僅可能是第一批跑路的,甚至可能會給起火的大樓加一把柴火。

  謝淵默默將王翠花這些人暗暗記下,幾天過去,就把金陵能叫到面前的人全部過了眼。

  這一下,哪怕春三娘——其實也就是慕朝雲,恐怕也沒有他對秋風樓的實力了解之深。對許多刺客來說,被掌握了真實身份,就相當於被拿到了命脈。

  在整個秋風樓中,謝淵掌握的人員底細已經僅次於秋風樓主。

  不過在這之後,謝淵也就暗暗心驚。秋風樓能作惡多年,春雨樓屢剿而不倒,實力果然非同凡響。其中天階刺客的數目,幾日來僅他見過的就有十人以上,這還不是全部。

  天階刺客這等實力,都是三變境中的強者,高手中的高手,秋風樓一個刺客組織能聚集起這麼多高手,雖然和刺客生死搏殺、養蠱式的培養更易出戰力強大的武者有直接關係,而這一類武者很可能不能再進一步。


  但是這些高手就是高手,秋風樓的實力,或者說錢家大變之後,直接就能算作姚家背後的實力,實在是不可不重視。

  謝淵心中有數,多了幾分知己知彼的感覺。

  等裝模作樣的排查了一遍,謝淵又大搖大擺的去了簪花樓,不像以往遮掩蹤跡。

  反正拿著令牌,秋風樓主本來就說可以去找春三娘,謝淵的確要去和慕朝雲商議一番。

  看著謝淵大搖大擺的進來,已經得到消息的慕朝雲默默探查周圍,確認無誤之後開啟了陣法。

  「我已經暴露了。」

  謝淵神神秘秘的如同一個諜子。

  慕朝雲眉頭下意識的皺起:

  「暴露了你還能走來走去?」

  「但『我』還沒有暴露。」

  謝淵神秘莫測的說道。

  慕朝雲無言半晌,才道:

  「說人話。」

  「嘿嘿,模仿你們這些人說話還挺有意思。」

  謝淵笑了笑,才把那天在秋風樓主書房裡聽到的和盤托出。

  慕朝雲聽完,果然也有些不解:

  「秋風樓主心計深沉,想到你潛伏入秋風樓里好像也不奇怪。只不過……」

  她說到這裡,直接拿出算籌和八卦盤,開始比劃。

  片刻之後,看著橫七豎八的算籌,慕朝雲解讀出結果,眉頭頓時緊緊皺起:

  「怎麼跟那人有關?」

  「跟誰?」

  謝淵立即問道。

  「那個止空山棄徒。」

  慕朝雲低聲道:

  「是他給秋風樓主出的主意?」

  謝淵眨了眨眼睛,不解道:

  「他?慕姑娘,你之前說他完全被你握在掌中,他的實力你十分有數?按理說,這種水平的天機士,應該看不透我的天隱術才對。不然我不早就被秋風樓主逮住了?」

  慕朝雲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他的實力雖然不如我,但是也不可小覷。不過你說得對,之前有我干擾,而現在你的天隱術已經大成,修為也慢慢漲上來,他無論如何算不得你。正因如此,才更顯奇怪。怎會和他有關?」

  慕朝雲一直默默關注著這個沈虛,沒有讓他出么蛾子的機會,只等時機成熟,就要將這個助紂為虐的妖人除掉。

  只不過沈虛謹慎非常,一直在姚府最深處深居簡出,謝淵都不知道姚府里到底有沒有這個人。


  慕朝雲眉頭微皺,心裡隱隱有不好的感覺。

  她想了想,又重新整理算籌,以沈虛為題,開始計算。然而過了片刻,她雙眼微睜,有些驚訝道:

  「他什麼時候竟然已經出了金陵?」

  「他現在在哪裡?」

  謝淵好奇道。

  慕朝雲抿著唇,算了許久,目光顯得有些凝重:

  「找不到他……他似乎籌備了許久。」

  謝淵正有些緊張起來,又見慕朝雲呼了口氣:

  「無妨,既然出了姚府,那沒了金陵姚府千年氣運襄助,我這次乾脆徹底了結他。

  「他之前一直以為自己實力勝過我,還以為他留的後手我沒有發現,卻不知只是我營造給他的假象。這次做了準備便敢出門,便是他的死期。」

  慕朝雲飛速在室內布置起來,謝淵被趕到角落裡,愣愣的看著慕朝雲片刻間布置了一個複雜的大陣。

  陣旗飄揚,寶材四處,逐漸閃耀發光。

  而後慕朝雲站在陣中,手托天晶蓮,腳踩天罡步,神情縹緲,如同真正的仙人。

  ……

  洪湖。

  一個面色蒼白的披髮男子出現在湖邊。

  他對著湖水默默掐算,而後嘿了一聲,伸手一招,一團水球猛地從湖中升上,包著一條大魚,飛到了他的面前。

  水球如同魚缸,大魚在這半空的水球之中迅速的四處遊動,然而就被困在了這牢籠里,片刻也出不得。

  沈虛凝視著這大魚許久,面色漸漸古怪,而後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堂堂姚家,四處宣揚的自家天才子弟,原來早已入了魚腹之中!

  「我道那姚天川怎麼會有這麼厲害,原來不過是狸貓換太子,李代桃僵是也!

  「真想知道姚老六聽到這個消息,會是什麼表情。他的臉還是一直那般平平無奇否?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虛有些癲狂的笑起來,蒼白的面容都浮現了血色。

  忽然,旁邊跑過來幾個本地村莊的稚童,看著那浮空的水球和大魚,頓時一臉驚呼:

  「哇!好厲害的仙法!仙長,你是傳說里的仙長麼!」

  沈虛止住笑容,看向幾個唇紅齒白的幼童,露出溫和的笑意:

  「你們喜歡?」

  「喜歡!」

  「那就送你們罷。」


  沈虛拍拍手,將那水球推向幾個小孩。

  小孩頓時大喜,紛紛期待的迎向那水球;不過有一個小孩落在後面,朝沈虛鞠了一躬,道:

  「謝謝仙長贈寶!」

  沈虛看向那最後的小孩,眼睛微亮,笑吟吟道:

  「倒是個有禮貌的小機靈。可惜,可惜……」

  「仙長為何可惜?」

  那小孩年齡雖幼,談吐卻露出早慧來,顯然比同齡人聰明許多。

  沈虛搖頭,幽幽道:

  「可惜天機不可泄露,你這個小娃娃,天賦好,命不好。」

  「啊——」

  幾聲驚叫驀地傳來,落在最後的小孩嚇得一跳,歪頭看去,頓時目瞪口呆。

  那水球接近幾個小孩之後,突然變大,如同有生命一般,直接將幾個小孩包了進去。小孩入了水球,頓時憋得面色通紅髮紫,不斷踢腿掙扎,然而卻如那魚兒一般逃不出來,很快沒了力氣。

  最後的小孩嚇得面色發白,兩股戰戰。

  然而即使見了這般恐怖場景,他依然保持著理智,一咬牙,拔腿便跑。

  沈虛見小孩竟然跑如此快,又有些詫異。只不過他再快,也快不過秘法控制的水球,只是一眨眼之間,水球就追上小孩,將其包裹,如同那幾個小孩一樣。

  沈虛揮了揮手,水球帶著小孩和大魚,慢慢飄飛,直入湖中。

  然後,他提起的手驀地鬆開,水球就撲通一聲,帶著裡面的身軀沉入湖底。

  「一群平民,和姚家晨星葬在一起,也算是造化了。」

  沈虛負手悠悠道。

  隨後他面容有些自得,呵呵笑著:

  「你謝淵算不得,是我學藝不精。你姚天川算不得,是姚家千年氣運相佑,也很正常。

  「本來我發覺不了,是個死局。

  「然而偏偏我對著你『姚天川』,算出了煌煌氣象;而後心血來潮,再拿你八字一算,你突得又在洪湖裡了!

  「有趣有趣,我再算你,再算謝淵,雖然都沒結果,然而即使是沒結果,也是一種結果。」

  沈虛眼中精光一閃:

  「無果之算多了,但無果的跡象如出一轍,你這『姚天川』,和謝淵是什麼關係呢?呵呵,哈哈哈!

  「慕道友,這一陣,終究是我贏了!」

  他正自大笑,忽然天空中烏雲飄來,十分迅速。


  湖面起風,波濤驟起,天上生出暗雷滾滾。

  沈虛眉頭一皺,敏銳的發覺這天雷不正常,竟似朝著自己而來!

  「天雷術?不可能,我又沒招惹玄真宗……是天機勾動的反噬!」

  沈虛眼睛驀地一睜,發覺自己一身天機術,怎麼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飛速運轉,剎那間就被天雷鎖定!

  「不好!」

  他這才發覺自己和慕朝雲的氣機勾連已深,早就如同提線木偶一般被她拿住。

  沈虛鬚髮皆逆風狂舞,身上諸多玉佩秘寶紛紛炸碎,嘗試著反擊。然而他駭然發現,往常以為的天機術新手,這次竟然強大的不可撼動。

  他甚至可以看見一朵幽暗的蓮花和無暇的水晶,鎮壓在自己的命宮!

  「完了。」

  沈虛臉現絕望,看著在烏雲中醞釀的雷電,已經粗如水桶。

  他臉色慘白,驀地拿出一根筆,在虛空連點,仿佛還想垂死掙扎。

  然而天雷陡然劈下,他的臉色在照耀天地的白光之下,顯得更是熾白一片。

  轟!轟轟轟!

  雷霆連續轟擊,不知勾動了多少天機之力。

  等到天雷初歇,洪湖岸邊已經多了一個大坑,裡面一片焦黑。

  除了炸飛到遠處的斷裂筆桿,世間再無沈虛任何蹤跡。

  ……

  陳郡。

  郡城的山邊還有一座小城,比郡城也差不離。

  然而走到近處才發現,那小城的城樓上,寫著四個古字,「陳郡謝氏」。

  謝氏一族的祖宅莊園,幾乎便是一座城池。

  城池深處。

  一座大院落里,有一片籬笆,籬笆里養了雞兔許多,到處亂跑,生機勃勃。

  謝靈韻站在籬笆旁邊,將手中的飼料不斷灑向籬笆裡面。

  那些飼料看起來平平無奇,然而小雞小兔吃上一粒,頓時就跟充血一般,到處亂跑,仿佛在發泄著消耗不完的精力。

  這飼料裡面摻了萬妖山的些許妖獸肉,拿來餵雞餵兔,實在是大手筆。

  謝靈韻撒完飼料,笑眯眯道:

  「餵你們好東西,快快長大。」

  隨後她拍拍手,滿不在乎的走開。

  剛走到院門處,她就看到了一位一身素淨、容貌端麗的婦人,頓時眼神一亮,奔了過去:


  「娘!」

  謝靈韻一下挽住婦人的胳膊,枕在她的大臂上,笑道:

  「您怎麼過來啦?」

  她的腦袋一蹭一蹭的,雙馬尾不斷搖擺,看起來倒有點像開心的狗尾巴。

  婦人有些無奈的摸了摸謝靈韻的頭: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大了還跟個小孩兒似的?」

  「在您面前,我永遠是小孩!」

  謝靈韻嘻嘻笑道。

  婦人面色柔和,又有些愧疚:

  「是不是為娘這些年吃齋念佛,對你沒有盡到關心?哎,你也知道,我發過願,每天要在佛前誦念佛言萬遍,有時候沒能對你……」

  「哎呀娘,你都說過多少遍了,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的!」

  謝靈韻笑吟吟道:

  「我只是想您了。」

  「說得我們沒天天見一樣。」

  雖然這樣說,婦人面色更顯柔和,眼神深處也顯得更為愧疚。

  她摸了摸謝靈韻的頭,然後才道:

  「我今天一念完佛,就來找你,可知為何?」

  「不是你想女兒了嗎?」

  謝靈韻撒嬌道。

  婦人莞爾:

  「你這孩子……自然也是,但還有其他事。

  「我家閨女有心儀的人了,當娘的自然要來問問。」

  「啊?」

  謝靈韻一聽,頓時有些不自在:

  「您哪聽的謠傳……」

  她眼珠子一轉,看向旁邊的貼身丫鬟,頓時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別怪紫棠,你這次回來老是看人畫像,神不守舍的,又不是什麼秘密。」

  婦人拍了拍她:

  「給娘看看,是哪一家的才俊,能打動你這匪猴子的心?嗯,是不是姚家的那姚天川?」

  「什麼匪猴子……切,姚天川?看不上。」

  謝靈韻嘀咕道。

  她有些扭捏,但見母親都親自找來了,直到抵賴不過,只得面頰微紅的領著母親進書房,摸了一張畫像出來。

  「這是我自己畫的,和真人有九分肖似吧。不過他真人比這還好看呢!

  「這傢伙人才一流,修為不凡,有膽有識,心志堅定……誒,這樣說有些難為情,但他簡直和女兒從小到大想像的一模一樣!

  「他啊,行事也正,是個有名的豪俠,就是……娘,娘?」

  謝靈韻自己一骨碌說了許多,見婦人看著畫像一直不說話,不由喚了兩聲,卻仍然沒有反應。

  書房內慢慢變得安靜。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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