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再來
第242章 再來
金陵府,姚家,密室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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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蒼白的中年文士沈虛額頭見汗,手上算籌不斷變換,幾乎已經帶出幻影,哪怕密室之中也響起了呼呼的風聲。
玄奧的能量在算籌間交替,旁人不可察覺的天機在其中交鋒,沈虛緊緊咬著牙,連續往面前的算籌里注入力量,然而身前的算籌只是一個又一個的開裂,哪怕他不斷補充新的算籌,也擋不住算籌開裂的速度。
咔嚓。
終於,等到最後一個算籌也斷成了兩截,沈虛蒼白病態的臉上浮現一抹嫣紅,然後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將面前的算籌全部染上血腥。
他提起廣袖,慢慢的將嘴角的鮮血擦淨,沉默良久,忽然往旁邊一看:
「你站在這影響我發揮了。」
抱著雙臂一言不發的秋風樓主輕哼了一聲:
「剛剛你還大言不慚,現在又幾多廢話!輸了?」
「你沒長眼睛?」
沈虛尖聲道。
面對眼前的天下第一刺客,他是分毫不客氣,完全沒有畏懼的意思。
恐怕姚家家主姚余知,面對自己的這個親弟弟,都不敢如此說話。
秋風樓主眼睛微微眯了眯,手指動了兩下,密室里頓時起了寒意。
但沈虛只是一臉暴怒,咬著牙收集自己精心煉製多年的算籌,現下卻一戰之下,全部毀了。
秋風樓主終究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淡淡道:
「所以是誰,看出來了麼?」
「慕家。」
沈虛斬釘截鐵道:
「止空山的風格不是這樣,如果天下還有其他人能阻止我,那就只有北都山慕家的人。」
果然……
秋風樓主點了點頭,想起謝淵的情報里有和慕家宗師來往的記錄,看來關係果然密切。
只是慕家已經被滅了,而自那之後,不管是兇手還是慕家的倖存者,到現在都沒有露面,故而大離朝修行界上層縱然人人好奇,恐怕知道其中內幕的連一個都沒有。
「是慕家的誰?」
秋風樓主淡淡問道。
不管是誰,他要殺的人,沒有任何人保得住。
沈虛白眼一翻:
「我怎麼知道?慕家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到底誰逃出來、誰沒有,誰能說得清?但是這個手段、這個造詣……」
他咬牙道:
「只能是那幾個老傢伙其中之一,不然我絕不可能輸!不可能!」
秋風樓主點了點頭,沒有反駁他的狂妄。
眼前這人是止空山近百年來的第一天才,身為弟子時便獲得了那一代的「天算子」之名,原本是大有希望繼承衣缽、成為止空山之主的;
只不過他自己心性惡劣,貪圖紅塵,又覺天機卜算大傷壽數,為彌補自身損耗,習練禁法,偷偷做了許多天怒人怨的事情,被止空山逐出了山門。
但沈虛確實天才了得,哪怕自家師長親自追殺,也沒能讓其得逞,逃之夭夭。
要說天底下誰的追殺最難逃,恐怕還就是止空山的這些天機士。面對能掐會算者,哪怕你跑到天邊,說不定在下一個路口就能撞見。
然而沈虛自身在這一道上浸淫極深,還不到四十,便比止空山的許多老人修為還高,最終脫出山門,不知所蹤。
所以他在這場天機對決中輸了,那慕家那名僅存的宗師,想必是族老之一。
「所以,他現在在哪裡?」
秋風樓主靜靜問道。
沈虛搖搖頭,頹喪道:
「不知。」
秋風樓主眼光一閃:
「那謝淵呢?」
「被他遮蔽了,不知。」
沈虛繼續說著。
秋風樓主手縮到袖子裡,慢慢道:
「這樣不知那也不知,那我要你還有何用?」
沈虛瞥了他一眼,忽而呵呵笑道:
「不是之前幫你找到那謝淵了麼?你自己不爭氣,被人從眼皮底下把人帶走。一個姚家宗師被直接打敗,另一個追殺千里結果還被甩掉,你們姚家真是有趣,呵呵呵呵……」
秋風樓主眼神古井無波,靜靜的盯著沈虛,密室里的溫度逐漸下降。
沈虛看著他,夷然不懼,甚至散亂的頭髮都漸漸飄舞起來,聲音空靈道:
「怎麼,要在姚家動手麼?哈哈哈,你猜我接到你這個天下第一刺客的邀請,有沒有做什麼布置?」
秋風樓主冷冷道:
「姚家就算死絕,與我何干?」
「那你就動手就是了,看看會有什麼後果。這麼多廢話可不是你的風格。」
沈虛一臉詭異的笑道。
兩人對峙片刻,密室里的氣氛一片沉凝,空氣似乎都靜止了。
不過兩人劍拔弩張了一會兒,突然同時撤去了氣勢,仿佛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
沈虛咳嗽兩聲,慢慢道:
「人參果我要五對,多的兩對算剛剛的補償。」
秋風樓主閉著眼睛:
「事情還沒辦完,如果成了,再給你加兩對也不在話下。」
沈虛眼睛一亮,大喜道:
「好好好,你早這樣說不就完了!」
「你還有手段麼?」
秋風樓主問道。
沈虛瞥了他一眼,咧開大嘴:
「自然。
「那慕家人手段雖然高明,但我亦不是吃素的。他被我標記了而不自知,只要再被我找到……」
秋風樓主慢慢點頭:
「那就最好。」
……
金陵府,西城門口。
謝淵看著人流如織的城門處,神色一時有些複雜,沒想到轉來轉去,又轉回姚家的老巢來了。
不過他心裡倒是鎮定,畢竟之前自個兒也敢在江南亂跑,何況這次他不是一個人?
慕朝雲在旁邊帶路,兩個喬裝打扮過的人順著人群不斷的往前走著,逐漸到了秦淮河附近。
秦淮十里,皆是煙柳繁盛之地。整個江南的脂粉氣,這裡是最濃的。
看著河兩岸的滿樓紅袖招,謝淵神色奇異,嘀咕道:
「慕姑娘,你帶我逛這地方,不合適吧?」
慕朝雲抿了抿嘴,淡淡道:
「我帶你來,好過你自己來。」
謝淵連連搖頭:
「我年紀還小,要不是跟著你,哪會來這種地方!」
慕朝雲一窒,忍不住道:
「你小什麼?咱們沒差幾歲,以宗師的壽數,算起來差距就一點點!」
她似乎頗為在意,忍不住用嚴密的術數給他算了一番,讓謝淵聽得齜了齜牙:
「慕姑娘也小,咱們一般年輕!」
宗師之前的武者都有損壽的隱憂,但到了宗師以上,無病無災過一百五十歲,再正常不過。
只不過許多宗師都是一路斗上來的,武道貴爭不貴養,想要壽終正寢,實在是有些難。
慕朝雲輕哼一聲,走到一座不大不小、在秦淮河上算中等規模的青樓之前,淡淡道:
「到了。」
「啊?」
謝淵愣了,還真要逛妓院?
慕朝雲一路沒告訴他目的地,他本以為就是路過秦淮,結果真是到這裡?
慕朝雲當先走了進去,時值上午,樓里的姑娘們沒幾個起來,就算有幾個也是打著哈欠、伸著懶腰。
這些妖嬈的姑娘哪怕正是隆冬臘月,在整座暖閣里也只是身著薄紗,朦朦朧朧中透著無限曼妙,讓謝淵看了一眼就有些不敢多瞧,眼觀鼻鼻觀心。
姑娘們見了慕朝雲,都打了幾聲招呼,但也不算十分恭敬,倒是好奇的看著她身後這個憨厚的男子,有的還拋了兩個媚眼,笑嘻嘻的。
大上午的就來逛青樓,還是由這位媽媽帶進來的,倒是少見。
慕朝雲微微加快腳步,帶著謝淵噔噔噔的上了樓,到了角落裡的自己房間,嘭的一聲把門關上。
大廳里幾個姑娘目送兩人進房,皆是笑嘻嘻的交頭接耳起來。
「春姨親自接客啊?倒是稀奇!」
「大早上的,又找春姨,我看這漢子是真的餓了……嘻嘻嘻。」
「來這的有幾個不餓的?我倒是覺得那男的看著有些壯,反正白天沒事,要是找我可以給他打個折。」
「騷蹄子,還輪得到你?聽說春姨年輕時也是頭牌,現在都四五十了吧?恐怕一會兒就將那男的吸乾了,送你一個人干去用!哈哈哈~」
房間裡,慕朝雲和謝淵都是一片沉默,互相撇過頭去,不敢看對方的神情。
樓下的姑娘們以為自己小聲談笑,不至於被樓上聽了去;誰知道以謝淵和慕朝雲的修為,一個比一個的耳聰目明,這下面的對話一個字不差的聽了進去。甚至還有更露骨的,只是謝淵都沒好意思回想。
他沉默了一會兒,嗯了一聲:
「這環境,還挺別致。」
慕朝雲本就臉色通紅,有些羞惱,聞言更是覺得謝淵話裡有話,白皙的臉頰一片通紅。
其實她在這潛藏已經有段時日,本不至於被幾句話弄得羞赧不堪……只是今天情況又不一樣。
慕朝雲將手一揮,房間角落裡的一面陣旗亮起,外面的聲音頓時消失,房間裡一片安靜。
謝淵鬆了口氣,感覺自在一些了。
他看嚮慕朝雲,本來想說兩句俏皮話緩解尷尬——在慕朝雲和司徒琴面前,謝淵是別處沒有的沒正形。
只不過一看到慕朝雲臉上的紅霞,就如廣寒仙子落了凡塵,謝淵既覺美艷不可方物的同時,好像也感受到了那麼一絲絲的彆扭。
孤男寡女,共處青樓密室,外面還有職業選手起鬨,形象而露骨的描述讓兩人覺得不堪入耳的同時,腦海里又不由自主的有了畫面。
房間裡一片安靜,兩人都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慕朝雲一時有些心慌意亂,本來帶謝淵來自己潛藏的地方,是有下一步的安排,完全沒想到是這個發展。
「那幾個妓子,真是、真是……」
她想不出話語來罵,只覺此情此景,說什麼都有些奇怪。
感覺謝淵似乎有些想入非非,慕朝雲更覺心如擂鼓,不由有些慌張的想著:
「他年紀還輕,要是熱血上頭、欺我暗室,該當如何?我、我該怎麼反抗?還是不……哦,我是宗師。」
慕朝雲暈了一會兒,突然才想起自己是堂堂宗師,一隻手就可把謝淵打飛出去,也不知在慌個什麼勁。
但她還是一顆芳心咚咚咚的跳,雙手絞著衣角,眼睛定定的注視著地面,用餘光瞟著謝淵,不知他會做什麼動作。
他走過來了……
慕朝雲渾身緊繃,感覺時間過得十分緩慢,謝淵每踏出一步,她聰穎過人的腦袋裡能轉出十個念頭互相打架,一時暈暈乎乎。
眼看謝淵已經靠近,慕朝雲暈紅上臉,下意識的伸起手:
「現在不……誒?」
謝淵手正伸向書架上的花瓶,聞言看了她一眼,詫異道:
「現在不什麼?」
「沒、沒什麼。」
慕朝雲見謝淵只是去拿花瓶,心下大大鬆了口氣,臉頰不由自主有些發燙。
不過她心裡同時泛起了古怪的感覺,敢情只有她一個人在胡思亂想?這花瓶,比她還好看嗎?
謝淵摸了摸那個花瓶,挑了挑眉:
「慕姑娘,這裡有個密室吧?」
慕朝雲收斂心神,看著謝淵,眼神一閃:
「不錯。」
謝淵剛剛看了一圈,就覺慕朝雲的這個套間可能沒那麼簡單。往書架上一看,這個花瓶便顯得特別了。
他呵呵一笑,將花瓶一轉,果然感覺似乎觸碰到了機擴,不由靜靜等待著密室打開。
片刻過去。
房間內安靜無聲,慕朝雲靜靜的注視著他,讓謝淵神情慢慢變得古怪:
「這個……一般不是這樣的嗎?」
「一般的是這樣的,但這裡怎麼會如此簡單?」
慕朝雲走到旁邊的案几旁,款款坐下,拂動了桌下的一個開關。
寬大的書架無聲無息的翻轉過來,露出了後面一間門扉。
這看似普通的青樓,果然別有洞天。
慕朝雲看著謝淵,嘴角微翹即收。雖然他稍微露了糗,但能如此敏銳的發覺密室,顯然已經不是初出江湖的菜鳥了。
謝淵沒有急著進入,而是問道:
「慕姑娘,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你為什麼會選擇在這裡落腳?」
慕朝雲身形變幻,本來進屋就露了真容,現在又變回之前的喬裝打扮。
一名極具風情的婦人出現在謝淵眼前,雖然眼角已有細紋,但是眉目仍然透著魅惑,嘴角一點美人痣更是顯得極為嫵媚,整個人散發著成熟而勾人的風韻。
她張開嘴,露出帶著幾分沙啞的柔媚嗓音:
「春三娘,這簪花樓二十年前的花魁,曾在秦淮河上紅極一時,給這青樓賺了無數銀子。現今得青樓的東家特許,留在青樓里養老,不用管什麼事,但地位殊異、來去自如——這是她明面上的身份。
「實際上,春三娘從小就是秋風樓培養的刺客,在金陵府藉助自己在各家出入的時機殺人無數,手段高明,天賦不俗,終至宗師境界,是秋風樓的三大宗師刺客之一,算是副樓主。」
謝淵瞭然:
「所以慕姑娘你解決了她,冒充她的身份,打入了秋風樓的內部?」
慕朝雲點點頭:
「天下間信息最為通暢的一為官府六扇門,春雨樓聚集天下武道情報;二就是黑道中的無冕之王秋風樓,作為殺手組織,他們的信息渠道一向也很通暢,更何況後面還有世家支持,黑白兩道的消息都盡入掌間。
「去春雨樓打探不方便,我輾轉許多地方,最後選定了這秋風樓。」
謝淵見慕朝雲說得平淡,可是才見識過秋風樓主強大的他自然知道這個地方不是那麼輕而易舉就可以混進來的,更何況春三娘是起於微末的宗師刺客,恐怕一般人沒那麼容易解決。
但慕朝雲先是隔空斷絕了止空山棄徒的卜算,然後又顯出了這份實力,看來這一年多來她的進步也不小,從強行突破的新晉宗師,成長為了一名有萬般手段的真正強者。
謝淵緩緩點頭,然後問道:
「那接下來?」
「我之前說,有一個辦法,可以進到見真湖裡去。」
慕朝雲慢慢道,當先往那密室中行去:
「跟我來。對了,記得用天隱術。」
謝淵依言而行,身軀化為了幽影,跟在慕朝雲身後。
慕朝雲忍不住往後瞥了一眼,心中有些驚訝。
若不是她自己也會天隱術,而且還有和八卦蓮的聯繫,幾乎都察覺不到謝淵的蹤跡了……這般天隱術的進步,幾乎比她日夜拿著八卦蓮修行都進步得快,令人驚異。
謝淵跟著慕朝雲身後,感覺順著狹窄的樓梯從房間內走到了地下。
「這簪花樓背後的東家就是姚家的人,不過外面的那些妓子倒都是不知情的。這裡只是春三娘控制的一個秋風樓據點,甚少有人知道。」
慕朝雲一邊往下走著,一邊解釋了一番,然後突然橫向進了一個地道。
謝淵趕忙跟上,幽暗的地道內只有慕朝雲手中的火摺子,地道內似乎比上面還要安靜,兩人的呼吸聲都互相可聞。
看著前面在逼仄地道里躬身前行的慕朝雲,窈窕的身姿若隱若現,謝淵不知怎麼又有些心猿意馬,暗道:
「當初在鏢局裡終日朝夕相處,洗澡水都是我給她打的,也沒見現在這麼多鬼心思。難道真是太久不見,小別勝新婚?」
謝淵隱隱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思有些矛盾,吸了口氣,收斂住心神,跟著慕朝雲慢慢向上,看到了前面的亮光。
亮光是從一個枯井透下來的,地道連接到枯井的側壁,從上面的角度完全看不見。
慕朝雲側臉過來,點了點頭,示意從這上去,然後腳步輕輕一點,就優雅的從井口出去。
謝淵感覺這裡已經離簪花樓行了一段距離,不由有些好奇的跟著出了井,往四周一看。
這裡是一座民居的後院,這座民居看起來普普通通,和周圍的排排民房差不多。
秦淮河的喧譁和潮濕從遠處傳來,這裡隱隱可以看見沿岸的高樓一角,約摸隔了一個坊市那麼遠,旁人決計想不到地下有一條暗道連結彼此。
不過相傳金陵地下不止當年作為帝都時打造的暗道,還有龐大地宮,上古遺蹟,只是沒有出世,向來也沒人見過,也許只有姚家有其中的確切信息。
慕朝雲假扮的春三娘此時就站在後院正中,看著面前一個身穿灰衣的男子。
謝淵在旁邊靜立,那男子分毫沒有發現這裡還有一個人,對著慕朝雲恭敬的行禮:
「幽雁見過春大人!」
慕朝雲點了點頭,聲線變得淡漠:
「知道我叫你過來,所為何事麼?」
代號為幽雁的秋風樓刺客搖了搖頭,靜靜的等待慕朝雲的解釋。
慕朝雲看著他,緩緩道:
「那個機會,你想要競爭,哪怕你姓姚,希望也很渺茫。」
幽雁點了點頭:
「春大人說得是,屬下的技藝還差了許多。」
他是秋風樓的金牌刺客,聽起來似乎是不錯的水平。
但金牌刺客之上,還有人階、地階,以及天階。
只有入了階的刺客,才能算秋風樓真正的精英。
慕朝雲乾脆直接道:
「我可以幫你。」
幽雁的眼睛亮了亮,但面上並沒有更多的表情,而是拱手道:
「謝大人厚愛!只是……不知大人為何選中我?」
他本身不是春三娘的直系下屬,由於他出身姚家旁支,倒一直跟秋風樓主走得近些,雖然秋風樓主並沒有用心栽培這在他眼中連廢物都算不上的旁支出身的無名小卒。
慕朝雲看著他,緩緩說道:
「我覺得你有潛力,你在樓主手下,有些埋沒了。」
幽雁的神情動了動,並沒有喜悅,而是謹慎道:
「屬下對幾位大人都是十分忠誠。」
慕朝雲笑了笑,嘴角的美人痣綻放出幾許嫵媚:
「忠誠是很好的品質,但越好的品質,越需要挑選對象。你雖然姓姚,但樓主連他們主家許多人都看不上,更從來不把你們的旁支放在眼裡。他可曾單獨指導過你?」
幽雁低下頭,沒有答話。
謝淵看了慕朝雲一眼,有些疑惑。
慕朝雲的演技倒真是不談了,越漂亮的女人就越會騙人……但作為副樓主,這樣直勾勾的策反一個姚家分支的人去反主家出身的樓主,恐怕難以成功吧?
慕朝雲和謝淵對視一眼,抿了抿嘴,然後繼續道:
「而且,姚家的那個小天才最近又到了樓里,恐怕樓主更不會有心思放在爾等身上。」
幽雁拱了拱手:
「大人說的是,還請容屬下回去三思。」
慕朝雲微微一笑:
「你不用著急拒絕,我沒有讓你背叛樓主、背叛秋風樓的意思。只是,我最近有事要做,手下有些缺人,看你是個可造之材,便生出培養的心思。我先助你去爭那個名額,成了之後,你幫我做兩件事,這便了結。如果事情違背了秋風樓、違背了樓主的利益,你自己拒絕就是。」
幽雁終於聽得怦然心動,這番條件可謂是十分有誠意。
雖然如此巨大的好處、巨大的寬宥條件,意味著後面的事情肯定難度極大。
但他這秋風樓里的發展已經到頂,修為也有些凝滯,若無際遇,恐怕終生的成就便到這裡了。
而現下身為宗師的春大人拋出了橄欖枝,便是他改變自身命運的機會。
相比後面可能的困難,面前明顯的際遇更讓他怦然心動。
當能看到眼下好處之時,人往往就不會管潛在的風險了。
幽雁糾結了片刻,想到這一飛沖天的機會,要是錯過怕不是後悔一輩子,當即拱手沉聲道:
「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很好。」
慕朝雲露出讚許,然後道:
「你現在就把自己的功法演練一遍。」
「啊?大人的意思是……?」
幽雁有些詫異。
慕朝雲點點頭:
「我現在就看看你的問題,給你指點,你回去好生修煉,好去贏得這次機會。」
幽雁精神一振,連忙抱拳鞠躬,大聲應道:
「是!」
說罷,他直接拉開架勢,將自己的看家本領用了出來。
謝淵正不解其意,就聽到一道細若蚊吟的清雅聲音傳來:
「好好看,好好學。」
謝淵回頭瞧去,見慕朝雲神色不動,心中若有所思。
他細細的看著幽雁的動作,發現這一套短劍劍法,應該就是秋風樓的精華本領。
這劍法動作簡潔到了極致,每一招每一式都力求精煉,卻能在瞬息之間爆發出極大的威力,方寸之間顯出極為高深的功夫。
「秋風樓主的劍法似乎也是這一套。從氣血蛻變境直到宗師,不同境界有不同的威力,是一套潛力十足的刺殺劍法。」
謝淵微微點頭,仔細看去。
這劍法就沒有多餘的動作,招式都是千錘百鍊,論快、論狠、論爆發力,在他見過的劍法里可稱數一數二。
缺點也有,就是變化少了些,但刺客本不需要太多變化,這套劍法就是最適宜的。
幽雁因為慕朝雲要指點,刻意將每一招都使得極為到位,清楚明了,讓謝淵這等劍法造詣之人一看便明了其中關竅,兩遍之後,就心有所悟。
【秋風落葉劍:(1/100)】
「唔……到還是第一次看明白一套功夫。」
謝淵眸光一閃,連連點頭。
這劍法沒有雲龍九式的品級高,但若是運用天隱術要施展偷襲之時,這套劍法卻比雲龍九式更適合了,出手幾乎可以讓人沒有反應,非常契合他的風格。
他對著慕朝雲緩緩頷首,示意自己已經看明白了,讓慕朝雲微微一愣。
這麼快?
她忍不住用眼神和謝淵確認了一下,得他點頭回應之後,秀眉忍不住輕輕一挑。
不愧是他,八卦蓮都能隨意參悟,這悟性真是絕了。
慕朝雲看著幽雁,擺了擺手:
「換一套。」
幽雁愣了一下,感覺自己的問題還沒暴露完全,春大人也沒見指導兩句,怎麼就換了?
不過宗師有令,他只得遵守,正要施展拳腳,就聽慕朝雲說道:
「你們姚家的金河功,你會的吧。」
幽雁遲疑了一下,說道:
「春大人,屬下會的,但只會小金河功。」
「料大金河功也不會教給爾等旁支。演練一番。」
慕朝雲命令道。
幽雁心下有些困惑,這內家功夫,有什麼好看頭?
但既然慕朝雲要看,說不得是從根基上指導自己。
幽雁就耐心的擺出樁架,激發內息,渾身有磅礴的勁氣如同大河,一浪接一浪的湧出。
慕朝雲這時多出聲指點幾句運氣訣竅、行氣方略,宗師之見,如何高妙?
幽雁感覺大有所得,頓時精神一振,拋下疑慮,又將小金河功一層層的演練過來,內息走動、呼吸之法,皆細細請教。
【小金河功:(1/100)】
謝淵默然,用看的將功夫學會不是第一次了,但把內功都看明白,還是頭一遭。
見幽雁一幅得逢明主、精神百倍的模樣,誠心誠意的將所有功夫展示而出,謝淵只得感嘆慕朝雲套路深。
畢竟在幽雁看來,自己這些功夫,春三娘都是大師,也只有姚家的幾門獨門功法她不會——但以他地位能學到的,春三娘也看不上眼。
等將自身功法展示過了,慕朝雲見他再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便出聲問道:
「都看明白了嗎?」
幽雁愣了一下,正不解其意,便聽到身後傳來聲音。
「看明白了。」
「還記得幾分?」
「全忘了!」
謝淵見慕朝雲疑惑的眼神望來,訕笑一下:
「都記得,八九分。」
幽雁面色陡變,忽然發現春大人的聲音也跟剛剛不一樣,清冷中有一絲沙啞,如同朦朧月光里的山泉。
「你不是春三娘!你是誰!」
幽雁大叫道,拔出短劍,然而眼前一花,只看到慕朝雲踏前一步,然後他就倒地氣絕。
慕朝雲收回了手,指著地上的屍體:
「這段時間,你就扮作投入我手底下的幽雁,原名姚岩。嗯,這傢伙殺人如麻,死有餘辜。」
謝淵哭笑不得,搖搖頭道:
「我相信你的判斷,不用為這跟我解釋。」
慕朝雲不置可否道:
「免得你多話。」
謝淵張了張嘴,嘆道:
「我還不至於為一個外人跟你多嘴。」
外人?
慕朝雲聽得愣了一下,眼睛大睜,假扮過的臉上也突得飛上了一抹紅霞,顯得風韻猶存的春三娘都有些天真爛漫。
「所以我扮他,不會是要……」
謝淵試探著問。
「自然是要入秋風樓。」
慕朝雲收斂心神,點了點頭。
「啊?」
又來?
謝淵幾分疑惑,幾分無奈,幾分哭笑不得。
「當然要利用好你的長處。咱們不是要入見真湖麼?」
慕朝雲平靜道:
「見真湖的承載力,姚家自是藏了一手,供自己內部所用。其中一部分,便開放給秋風樓的刺客,近期便有一次。
「若是在內部選拔中表現優異,就可以進入見真湖了,這是最簡單的辦法。
「只不過,要想扮得真,自然要全然用幽雁的功法,這便讓你學會了。」
謝淵欲言又止,嘆道:
「好師傅,我才從秋風樓主手底下逃得性命,又要闖到他面前去嗎?」
慕朝雲淡淡道:
「他不見得會管這事。我已經算過了,這一行是吉像,比其他法子順利得多。」
謝淵回想起那破滅一切的血劍,實在是不想再嘗一次。
但是不吃這一劍的最好辦法,還是儘快提升實力。
不然已經進入其眼中的自己,恐怕早晚會再對上他。
被天下第一刺客惦記的滋味不好受,謝淵不想以後睡不好一個整覺。
「彳亍口巴。」
謝淵還是點了點頭。
慕朝雲讓謝淵在幽雁身上搜了搜,除了短劍和些許銀錢外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然後她取出一個瓷瓶,往這屍體身上一倒,不一會兒青煙寥寥,屍體化為一攤清水,融入了地面,片刻後就沒了任何痕跡。
謝淵看得挑了挑眉,慕朝雲的稀奇古怪的東西還挺多。
「走吧。」
慕朝雲帶著謝淵又鑽回古井,往簪花樓走回去。
「還有一個月。這段時日,你就在這,我指導你好好練功。劍法我想以你水平,進展應該不慢。就是小金河功畢竟是養法,你儘量有個形吧。」
「小金河功沒有問題,一個月足以修到和幽雁一樣的水平。」
謝淵信誓旦旦道。
實際上他都謙虛了,養身功一轉換,小金河功立馬比幽雁水平還高。幽雁修為不錯,不過也只是二變境前期的模樣。
沒想到還可以會第三門內功……這下若是養起來,自己真成內家高手了。
慕朝雲聽他這樣說,只當他吹牛。
小金河功在姚家內部不算頂尖的,但放眼江湖,也是上流的內功,效果不俗,不是一蹴而就可得的。
謝淵只是猶疑道:
「但是……這一個月我就住你那房間啊?」
慕朝雲臉皮微熱,但一本正經道:
「你收留過我,我就收留你一次,大家扯平了。」
這倒是,兩個人已經同居過許久了,再住一塊兒倒是無妨。
但青樓的房間,總覺得有些那什麼。特別是一到夜裡,周圍儘是淫聲浪語,兩人要是不時時刻刻開啟隔音陣法,恐怕就要走火入魔,或者走火。
謝淵哦了一聲,沉吟一會兒,問道:
「那你給我打洗澡水嗎?」
慕朝雲沉默片刻,淡淡道:
「我想了想,你還是住到井那邊去。」
「別啊,剛剛還說……」
「剛剛是剛剛,現在是現在。」
「可是……」
「沒有可是,你是幽雁,記住自己的身份。」
謝淵見慕朝雲態度堅決,只得嘆了口氣,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多嘴個什麼勁。
膝枕沒了……哎。
慕朝雲板著個臉,聽到後面的唉聲嘆氣,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此後一個月,謝淵就在那處隱蔽民居習練秋風落葉劍和小金河功——在慕朝雲看來。
實際上,謝淵自己只用全心全意的練習秋風落葉劍便可,小金河功在第一天試過一下之後,用養身功直接轉換,立即就到了第五層,也就是匹配氣血二變境的修為程度。
姚家的金河功據說是姚家遠祖自大江中悟來的內功,分為大小兩套。
大金河功可謂頂尖內功,內息如同長江大河,滔滔不絕、浪浪如山,威力無窮;小金河功不如大金河功許多,但勁力也是層層迭迭,連綿不斷,最易在招式中催發後勁,讓人愈發難以抵禦,十分不俗。
謝淵得了小金河功,又有了不同風格的內息,運用到不同的場合,效果匪淺,實力又有進益。
當然,代價就是養身功又回到了原點,但對他來說,養身功熟得不能再熟,想要練回去也不難。
而秋風落葉劍經他一個月的埋頭苦練,迅速就進步到了足以和幽雁匹配的層次,讓慕朝雲都有些驚奇。
對謝淵而言,他對劍法的了解已經相當深了,基礎也十分紮實。
下有雲山劍式圓滿將奠基穩固無比,上有雲龍九式這樣的宗師劍法高屋建瓴,還有劍心之能幫助他洞悉劍法本質,像秋風落葉劍這樣講究基礎、講究錘鍊的劍法,對他來說上手十分容易。
謝淵此時的體質、悟性和能力配置,是個典型的劍道天才模子,只是他沒有極情於劍而已。但哪怕這樣,他也已經在劍道上走了相當一截路,同境界鮮有人比得上他。
於是一個月後,即使慕朝雲也挑不出謝淵什麼毛病,總有種幽雁也死而復生的感覺……
親手殺死幽雁的她尚且如此覺得,其他沒有預料的人,更發現不了他有什麼異狀了。
「繼續努力,過幾天入見真湖的選拔便開始,到時候你就能把那東西帶出來了。」
慕朝雲鼓勵道。
謝淵緩緩點頭:
「如果不是怕暴露,我都想在湖裡多修行一段時日。」
「無妨,湖中之湖的異狀多半是由其賦予,只要你拿著它,日後自有修行增益。」
慕朝雲一手拿著一本書,一手理了理髮絲,安慰道。
謝淵看著慕朝雲在桌邊嫻雅讀書的模樣,而自己在院中刻苦練功,有一瞬間感覺回到了龍騰鏢局。
還得再練……
謝淵出招加力,縱然一月來進步極大,仍嫌不夠。
慕朝雲悄然從書中抬起目光,明媚雙眸倒映著謝淵的身影,神色一片安寧。
若是一直這樣,便極好了。
過了兩天,謝淵正獨自在無人小屋的院裡練劍。
忽然地上一黑,一道影子出現。
謝淵精神一振,正準備喚聲慕姑娘,忽然覺得不對勁,慢慢抬起了頭。
面貌模糊的中年男子出現在了小院的半空,正俯視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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