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秋風樓主

  第241章 秋風樓主

  方丈的動靜早就驚動了周圍不知多少值守的武僧,紛紛靠近了這所佛寺里最核心也是最精緻的僧房。

  然而這些武僧站到院落外面之後,就變得有些猶疑。

  

  他們沒忘記今天有神秘的客人到來,而住持專程說的任何人不得靠近。

  武僧將這座院子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一圈,卻空出中間來,不敢輕舉妄動。

  領頭的大和尚正要請示,忽然聽到裡面似乎有了一聲輕鳴響起。

  仿佛……是一聲劍吟。

  一道耀眼的劍光猛地從僧房裡爆發開來,直接將整間方丈都橫著切開。

  沒有死角的環形劍光盪出僧房,外面圍著的武僧頓時慘叫連連,死傷慘重,嚇得剩下的人慌亂後退,離開這已經破爛的僧房數十丈遠。

  幸虧他們沒有靠近,不然的話恐怕這聚集金河寺泰半武僧之處,十停里要去九停。

  一道身影化作流光,迅速的從爛塌塌的方丈逃離。

  僧房裡,中年男子從角落裡站起來,看著牆上的破洞和只剩一道背影的謝淵,目光沉凝。

  謝淵手上有足以威脅宗師的法器這個情報,早在姚亦隆逃回去時他就知道了。

  故而看見謝淵掏出小劍,他分毫不感覺意外,心裡只是淡淡的不屑。

  他不是姚亦隆那樣老邁平庸的宗師,即便是李星拓親自,他也有信心和其過上幾招,更何況只是一把存有幾許劍意的法器?

  想要憑藉這把小劍殺他,無疑是異想天開。

  於是謝淵剛剛一往無前的激發劍意,察覺到其心中破釜沉舟的殺意,秋風樓主只是施展身法,輕輕巧巧的躲開了這一擊。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一劍,竟然只是虛招。

  謝淵只盪出了一絲劍意當做威懾,然後就全力催動小劍,利用其中的浮光掠影劍意,直接將身法催動到前所未有的極速,瞬間遠去。

  只不過當世神劍的這一絲劍意,對圍在近處的武僧來說,已經是滅頂之災。

  秋風樓主看著遠去的小黑點,眼神一冷,嘴角卻慢慢咧起:

  「有趣有趣,見到我竟然還能鎮定自若,以進為退,果然比姚家的廢物們都強多了。

  「但就憑一點外力,你又能逃到哪去?」

  他腳步一頓,地面猛地的開裂,瞬息間從原地消失了蹤影。

  而殘破的方丈轟的一聲不斷震動,周圍磚石碎為齏粉,地面直接向下凹陷,形成了一個大坑,把這間僧房裡的痕跡全部掩埋。


  謝淵靠這小劍幾乎是眨眼間就離開了金光寺,飛一般的往旁邊的山林里遁去。

  他眼神閃爍,緊緊抿著嘴:

  「這就是浮光掠影劍麼?」

  僅僅只是李星拓灌注的劍意,就足以威懾到宗師;而靠這天下最神幻最迅捷的劍法,謝淵甚至可進可退,將其用作逃生之途。

  前所未有的極速讓他必須全神貫注,不然一不小心自己就撞在山岩之上。雖然以他的體魄普通的岩石也可以撞穿,但這個速度之下真碰到厚實的山岩,恐怕就是一齊化作齏粉。

  後面沒有任何動靜傳來,但謝淵絲毫不敢鬆懈。

  秋風樓主,或可稱作天下第一刺客。

  近十年來秋風樓有數次刺殺宗師成功的記錄,都是秋風樓主所為。

  春雨樓曾經連派三大神捕同時追緝,耗時三年,卻無功而返,最後不得不放棄。

  沒成想這秋風樓主,就是姚家之人,看樣子還是嫡系。雖然秋風樓得錢姚二家的資助不是秘密,但完全就是兩家私產,倒甚少有人知道。

  而姚家明面上宗師凋敝,武力羸弱,背地裡顯然在秋風樓還藏了不少後手。

  怪不得烏河之時,那麼快就有秋風樓的人前來,根本就是一家人。

  謝淵眼神沉凝,哪怕沒有聽到後面任何動靜,也不敢減速分毫。

  身為天下第一刺客,秋風樓主的身法和隱匿之能舉世無雙,恐怕效果並不比天隱術差。也許他的功法比不過天隱術的層次,但境界而言謝淵和他差了太多,哪裡去察覺他的動靜?

  在僧房外能感受到他,顯然是他故意張的網等他自己撞入而已。

  這把小劍還能堅持一會兒……

  已經離開河灣鎮少說百里,謝淵看著前面隱隱出現的蜀州群山,眼神一眯,再度加速。

  突然,前面的樹林裡閒庭信步走出一個中年男子的身影,靜靜的拿著短劍,擋在謝淵的前方。

  謝淵瞳孔一縮,毫不遲疑的轉過方向,划過一個弧線往側面山坡行去。

  秋風樓主看著謝淵的背影,嘴角翹起,身形微微一動,便朝著謝淵追去。

  謝淵感覺著身後若有若無的殺意,不敢有分毫耽擱。

  他跑著跑著,突然下意識的躍起,然後腳下哧的一聲,出現了一道深深的劍痕。

  「根本沒察覺任何動靜,還好在劍意加持之下,劍心也變得更敏銳了。」

  謝淵神情嚴肅,落地之後,腳步加速,更加迅速的往前奔去,不斷跑著折線,不敢再像一條直線穿行。


  只是這樣一來,他的速度不可避免變得慢了些許。

  秋風樓主輕咦一聲,似乎根本沒想到謝淵能躲開自己的劍氣。

  他眉頭一挑,暗自道:

  「這個小子,真的有幾分不簡單。」

  若是其他的年輕武者,哪怕拿著這把灌注著宗師劍意的小劍碰上他,恐怕也沒機會逃出金河寺去。

  更何況追逃了這麼久,謝淵選擇的路線竟然一直都是最佳選擇,完全沒有慌不擇路,竟讓他追起來還有些吃力。

  的確是個人才,假以時日,姚家恐怕都奈何不得他了……

  秋風樓主沒有感情的眼神變得更冷幾分,心中殺意盎然。

  逃,不過些許劍意,能助你逃多遠去?恐怕這個時候,已經差不多要耗光了!

  但秋風樓主也沒有再跟他耗下去的打算,他往前瞟了一眼,直接躍到空中,仿佛和夜色融為了一體,無聲無息的直線往謝淵追去。

  謝淵埋頭狂奔,周圍的山石林木都化作扭曲的線條,不可辨認的往後飛速而去。

  巨大的風壓不斷吹拂,風聲已經如同狂號,但謝淵只能逆著狂風往前全力奔逃。

  手上緊緊拿著那把小劍,感受著裡面的劍意,謝淵眉峰凝聚。

  該追上來了麼……

  再繞過一個山頭,謝淵正要順著山坡狂奔而下,忽然心中警兆一現,猛地往旁邊撲去。

  一個影子突兀的出現,短劍狠狠的斬過他剛剛站立之處,將那片巨大的山岩直接削下。

  巨石轟隆隆的滾下山坡,秋風樓主眉頭一挑,望著連滾帶爬躲開這一擊的謝淵,聲音飄忽:

  「你怎麼躲開的這一劍?」

  謝淵再度起身,想要再加速,然而腳步明顯慢了下來。

  秋風樓主淡淡一笑,慢慢向他靠近:

  「區區劍意,又能助你幾時?這下耗盡了吧?」

  看著面前臉色一片嚴肅的謝淵,他冷冷道:

  「說出你怎麼躲開這一劍的,我或許可以給你個痛快。」

  謝淵盯著面容模糊不清的中年男子,緊緊握著那把小劍,慢慢後退:

  「很難躲嗎?」

  中年男子咧嘴一笑:

  「曾經有宗師也躲不開,被我這樣斬下人頭,倒怎麼讓你這個小輩跑開的?」

  「那說明他學藝不精。」

  謝淵淡淡道,眉頭卻不可抑制的顫動起來。


  秋風樓主聞言,情緒沒有分毫波動,只是望著面前越來越近的謝淵,望著他強抑的恐懼之色,語氣飄忽道:

  「不說罷了,反正也是一個死人,有什麼秘密都帶下去吧。」

  他抬起短劍,乾脆的揮出,毫不拖泥帶水。

  這千錘百鍊的一劍快得連影子都看不到,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反應。

  謝淵只感覺心裡一動,然而沒有任何應對手段,只能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劍意。

  只能是現在了。

  謝淵手上一用力,小劍陡然爆發出呼嘯的劍意,仿佛能夠擊穿夜空,朝著面前的中年男子刺去。

  秋風樓主眼神陡然一凝,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於千鈞一髮之際強行側身,勉強避過了胸口要害,只是肩膀被擦中。

  一蓬血花撒出,肩膀已經被洞穿,透過傷口能看到夜空上的星星。

  他眉頭一皺,瞬間封住血脈,看著面前垂下小劍、臉色發白的謝淵,咧了咧嘴:

  「沒了?」

  謝淵口唇緊閉,看起來已經有些絕望,然後突然手腕又動了一下。

  一道磅礴劍意再次刺出,中年男子的面色陡然變化,向後爆退而去,然而還是被劍意打中,轟得撞向後面的山體。

  謝淵轉身便化作流光,再度疾馳而去,臉色一片冷靜,既無慌張,也無激動。

  長期扮假身份的一個好處就是,謝淵的演技提升很大。

  面對這樣的強大敵人,哪怕他有壓箱底的手段,也必須慎之又慎,不能露出分毫破綻,不然就是白費功夫。

  如果直直的朝對面出劍,謝淵分毫不懷疑對面能躲得開。

  天下第一刺客名聲在外,他不能將希望寄託於對面的實力不濟之上。

  而雖然這浮光掠影劍也可以助他逃跑,但劍意有限,終是外力,天下第一刺客的身法必定不慢,謝淵哪怕一時能甩開他,但最終就算耗盡其中劍意,恐怕也逃不掉秋風樓主的追殺。

  所以在方丈之內,秋風樓主感受到的殺意是真的,不然也不會被騙。

  謝淵打定主意要想活命,必須解決這個大敵。

  只是殺招自然不能見面就放出,他故意示弱,營造出一心奔逃的假象,而後再裝作劍意耗盡、束手無策的模樣,只等秋風樓主靠近。

  這一切謀劃的前提,既是謝淵的冷靜理智,在秋風樓主面前演戲,直如刀劍舔血、鋼絲跳舞,中間不是那幾次劍心發揮,恐怕後果難料;

  但另一個,則是這小劍的劍意之渾厚,顯然超出了秋風樓主的意料,讓他沒想到能堅持這麼久。


  特別是最後一次攻擊,已經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而謝淵則同樣沒想到。

  他只有使出劍意之時,才發現其中灌注的力量,遠遠超過自己的想像。

  李星拓曾囑咐他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用,按照常理所想,這也就是一擊的量。

  但李星拓顯然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謝淵藉助小劍遁逃,發現其中蘊含劍意,至少可以是三次攻擊……

  於是一份拿來逃命,一份拿來傷敵,最後一份,想要徹底終結對手。

  但可惜的是,哪怕秋風樓主已經完全沒有料到,這個距離下憑藉自身的臨陣反應和無敵身法,都能躲開要害。

  最後一擊雖然擊中了他,但謝淵看都不敢看那山岩里是什麼情形,轉頭就利用所剩無幾的劍意直接遁走。

  這下小劍里是真一滴也不剩了,而秋風樓主……不知道狀況到底如何。

  但憑其展現的實力,謝淵覺得,至少沒死。

  他眼中幽光一閃,化作一團無形的幽影,使出全部的力氣往前逃去。

  ……

  被秋風樓主撞出大洞又被碎岩掩埋的深坑一片安靜。

  覆蓋在上面的碎石顫了顫,忽然一個人影沖天而起。

  秋風樓主滿身是血,右臂更是僵硬不能動彈,氣息有些萎靡,顯然受了不輕的傷。

  然而他雙眼中一片紅色,仿佛燃燒著血色的火焰,渾身的氣勢再度節節攀升,壓下了自身的傷勢。

  李星拓光是被小輩拿著的劍意,就讓他受此重傷,讓秋風樓主一片沉凝。

  他本來覺得自己再差也和李星拓勝負在五五之分,有機會了也可以單殺他的。只是現在再也說不出這句話來。

  他往四周一望,發現謝淵的氣息已經極其隱蔽。脫離他的鎖定這麼一會兒,謝淵的天隱術就發揮了作用,讓他有些辨認不清。

  想到謝淵的機變、謝淵的實力,以及臨危不亂甚至坑到自己的心計,雖然主要是靠著李星拓的劍氣,秋風樓主臉色也罕見的沉凝起來。

  今天絕不能放過他,哪怕這一身傷勢仍被劍氣纏繞。

  他掃視一圈,見有些辨認不出,哼了一聲,突然手上取出了一團變幻的水球,看起來正是見真湖遺蹟里的玄水。

  這水球如同果凍,在他的手心動來動去,然後迅速的變成了一個小人之形,看起來正是謝淵的身姿!

  這個小水人在秋風樓主的手掌心不斷的奔跑,動作敏捷,如同獵豹,迅疾無比。


  他看了一會兒,手掌猛地一合,將那個小人頓時捏住消失,水花四濺。

  夜空中響起了低聲自語:

  「今天,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必不會讓你逃出這片山林。」

  秋風樓主猛地抬頭,林間有微不可查的藍色水霧勾勒出了一條痕跡。

  他腳步一動,身影消失,已經順著這道痕跡追了過去。

  謝淵已經跑了許久,李星拓雖然贈與了超乎想像的豐厚劍意,這時卻已經見底。

  他靠著自身的雲龍步不斷前行,真氣如同不要錢般的灌注到雙腿里去。

  如果是旁的武者,這般不計損耗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但謝淵內功渾厚,還是兩套,一門已有三變境,而一門則是以綿長滋養見長,故而可以一直使用,至少還能堅持半天。

  跑了這麼久,其實已經進了蜀州的地界。可惜蜀州離雲州終究太遠,不然說不定還有機會讓劍宗的前輩來救……

  謝淵不知秋風樓主到底追沒追上,但打定主意就先這樣跑著。

  按理說隔開這麼遠,他的天隱術都該生效,秋風樓主應該沒這麼容易找到自己。

  謝淵的心下生出希冀,以他這般遁速,數日之內就可以衝進雲州,到時候多半就安全。

  「怎麼這麼慢了?」

  頭上忽然響起了冷冷的聲音。

  謝淵身形一僵,陡然止步,看見前面夜空中出現的秋風樓主。

  他靜立空中,背後是一輪彎月,自身袍子上血跡未乾,雙眼一片血紅,氣勢幾乎遮蔽了整片黑夜,在此時此刻如同魔神。

  謝淵的心這次真的沉了下來。

  他吸了一口氣,無奈的嘆了一聲:

  「還是被你追上了。」

  秋風樓主面色冷峻,冷冷的俯視著謝淵:

  「又有什麼招?」

  「真沒了。」

  謝淵笑了笑,張開雙手:

  「要來便來吧。」

  秋風樓主掃視著他,冷冷道:

  「那把劍呢?」

  「用光了,直接丟了。」

  謝淵微笑道。

  中年男子已經不知他說的真話假話,只是冷冷的盯著謝淵,眼露寒光:

  「管你那麼多,就算你還有劍意,我就當是他親自來了。這一劍,我看你怎麼接!」

  他吸了一口氣,然後夜空仿佛顫動起來。


  秋風樓主將短劍緩緩舉起,濃郁的血色在劍鋒上不斷凝聚,就像是一條血河纏繞其上。

  空氣中泛起濃郁得讓人作嘔的血腥味道,幾乎形成了實質的殺意籠罩了整片天地,讓溫度驟然降低,路旁的樹葉上瞬間便罩上了一層寒霜。

  謝淵感覺身上驟然開始發冷,看著半空中凝聚全力的秋風樓主,眼神中有些遺憾。

  什麼手段都沒有了,什麼空城計什麼計策也不再有用。

  修為的巨大差距下,謝淵不再有任何掙扎求存的空間。

  但他還是提起了劍。

  將鋒利的長劍變成了一把巨斧,謝淵雙手將其握住,瘋狂的在斧刃上凝聚出了幽深的黑光。

  他眼中滿是決絕,就算斧刃的幽光相比天上的血劍微不足道,就像星星在月亮面前發不出光,但他依然要揮出這最後一斧。

  至少這裡自己來過。

  謝淵一聲怒吼,猛地將斧頭劈出,前所未有的巨大黑芒斬向凝立夜空的秋風樓主。

  秋風樓主看到這一道斧芒,眼神一閃,早已沒了情緒的臉上現出一絲驚訝。

  但他只是淡淡評價:

  「真是徒勞。」

  他的雙手穩定而有力,逕自斬下了這一道血刃。

  天地仿佛都被染上了紅色,耀眼的血光輕而易舉的湮滅了謝淵的斧芒。

  看著那似乎能斬破天地的血芒,謝淵劍心警兆大作,卻給不出任何解決的辦法。

  無了……

  不知道能不能回到那個世界?

  時間都過得緩慢,謝淵甚至還有心情幻想。

  血芒臨身,面前的一切漸漸被扭曲,眼前是一片耀眼的光芒。

  他只感覺周身都扭曲開來,似乎知覺也產生變化,腦里一暈,除了無窮無盡的白光,什麼也看不見了。

  只是閉上眼前,秋風樓主那張模糊不清的臉上似乎有了表情變化。

  謝淵來不及想那代表著什麼,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秋風樓主將劍垂下,看著地上那一道如同裂谷的巨大劍痕,眉頭微微皺起。

  發生什麼事了?

  死了?好像沒有……那白光是什麼東西?

  他衝到下面去細細探查,發現沒有謝淵的任何蹤跡。

  就算自己一劍將其斬為血泥,地面總該有些痕跡。

  倒是空氣中似乎有些玄妙的氣息若隱若現,但還沒等他辨認出來,就已經消散不見。


  怎麼可能憑空不見?

  中年男子皺起眉頭,心中驚疑不定。

  此世哪有如此功法?除非……止空山?或者說……

  他驟然想起了什麼,身形化為一道流光,往金陵的方向遁去。

  只是在離開的途中,秋風樓主心裡有些沉凝。

  如果這樣都沒有殺掉謝淵,那下一次,還有機會麼?

  ……

  謝淵眼睛緊緊閉著,忽然恢復了意識。

  他感覺腦中是一片暈眩,如同被人倒提著連續抖了一個時辰,然後又被轉了三百六十個大圈,再從山巔丟下,享受著無盡失重的感覺,腦子裡都是一團漿糊。

  「沒死?」

  好不容易擠出一個念頭,謝淵仿佛散亂無形的思緒有了錨點,終於想起什麼。

  自己面對秋風樓主斬破天地的絕招,竟然沒死?

  他頓時有些驚異。

  我的硬功硬到這等程度了?

  謝淵哼了一聲,漸漸清醒過來,然後感覺自己似乎不是完全躺在地面。

  腦後的觸感溫潤綿軟,軟乎乎的,似乎還有一股幽香。

  一股有些熟悉的幽香。

  嗯?

  謝淵瞬間睜開眼睛,看到一張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絕美臉龐,正低頭看著自己。

  「醒了?」

  清冷的聲音淡淡道。

  「慕姑娘?」

  謝淵又驚又喜的聲音響起,瞬間想要坐起來。

  但他的反應極快,抑制住了這個念頭。

  餘光瞟了一下,周圍似乎是一間密室,四處沒有窗戶,只在旁邊架著幾根明燭。

  旁邊地上插了許多小旗,旗上刻著奇奇怪怪的玄奧符文,而地面上似乎也畫著不少線條,間或有寶石礦物堆積其中,只是現在都失去了光澤。

  慕朝雲清雅的臉頰上似乎浮現了一絲笑意,但很快就按了下去。她只是矜持的道:

  「既然醒了,還不起來做什麼?」

  謝淵老神在在的道:

  「我受了重傷,暫時起不來。」

  慕朝雲沉默了一下,淡淡道:

  「你受沒受重傷我清楚得很。」

  謝淵呵呵一笑:

  「那你怎麼不直接把我放下?」


  慕朝雲愣了一下,麵皮一熱,眼睛稍微往旁邊瞥去:

  「這法陣還不純熟,我怕你磕到腦袋。」

  「我又沒受傷,這個修為,還有金鐘罩,還能磕……呵呵,你說的是。」

  謝淵看著慕朝雲面色泛紅,似乎有些羞惱,明智的住了嘴。

  他用了很大的決心,從腦後的膝枕上抬起頭來,盤坐到一旁。

  認真的看著一身白衣、跪坐於地的優雅女子,謝淵嘆口氣道:

  「慕姑娘,好久不見,你清減了許多。」

  慕朝雲依然美得不似人間應有,清冷的氣質如同月宮仙子謫塵。只是她的臉頰又消瘦了些許,而本來就白得發光的皮膚現在看起來更顯得透明,讓謝淵心中有些觸動。

  算起來,都一年多沒有見了,這期間她看起來有些辛苦。

  慕朝雲搖了搖頭:

  「你的變化也不小。」

  她指的不只是實力。

  這一年多來,謝淵的實力誠然有了巨大的進步,從外練直接到了氣血二變境,各項功法能力更是長足進步,戰力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和慕朝雲當初碰到的那個剛剛起步的少年相比,現在的謝淵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年輕強者,甚至條件許可時能和宗師糾纏一二。

  但除了實力之外,謝淵的心態也有了層層變化。

  從上雲山之前的獨善其身,到被劍宗感染,漸漸有了俠者之心;而江南之行、幻境練心,還有在金河寺的困惑,更讓他對自身的武者之路有了許多思考,其中亦不乏進階宗師所需的天地感悟之道。

  一年多看似不長,但說起現在的謝淵,和那時的自己判若兩人也不為過。

  兩人相顧半晌,突然有些無言。

  許久未見,兩人都有了很多變化,相處起來還能是以前的模樣嗎?

  謝淵吸了口氣,又看了眼周圍的陣法,眼神炯炯道:

  「慕姑娘,你救了我的命。怎麼做到的?」

  慕朝雲理了理頭髮,慢慢道:

  「這是我從古籍中翻到的陣法,可助人穿梭。」

  「傳送法陣?」

  謝淵瞪大了眼睛,真有這種東西?

  慕朝雲聽了這個名字,想了想,道:

  「這名字倒是通俗易懂。不過更應該說是奇門之術中的遁術一脈。上古時期不算罕見,但現在已經失傳了。我也是在家中的古籍中學到,以前家裡都沒人成功過,倒讓我最近試了出來。」


  她說到秘術奇聞,似乎多了幾分談興,臉上也多了幾分光彩。

  謝淵看著慕朝雲似乎臉上發光的模樣,感覺都暈了暈,不由自主的拍起馬屁:

  「慕姑娘果然厲害!不愧是慕家第一天才。這等秘法,恐怕其他家都沒有吧?」

  慕朝雲矜持的點了點頭:

  「般若寺多半沒有,玄真宗或許有法門,但現在大概也失傳。倒是止空山說不準。」

  止空山是四派之一,亦是天下最隱秘神奇的門派。若論神秘莫測,傳承上古,連般若寺和玄真宗都比不上他們。

  止空山精研各式天機卜算、奇門遁術、上古秘傳,門人雖然不常在外界行走,但每一個都神秘而強大。

  和北都山慕家有些像,只不過一個是宗門一個是家族。

  謝淵頷首,繼續道:

  「那說不準慕姑娘就是世上唯一掌握此秘法之人了!」

  慕朝雲斜了他一眼,淡淡道:

  「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油嘴滑舌的,倒會討姑娘歡心。」

  「我不一直這樣。」

  謝淵感覺這話有些若有若無的意味,連忙扯開話題:

  「所以慕姑娘,你把我弄到哪來了?」

  「金光寺。」

  慕朝雲淡淡道。

  謝淵聽了,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啊?」

  慕朝雲解釋道:

  「我這陣法還沒大成,太遠了救不得你,所以在這邊來了。遍覽周圍,也只有金河寺有這等寬大密室,材料也多,適合設這陣法。」

  謝淵心中感覺有些奇異,看了眼這個陣法,喃喃道:

  「這陣法提前就有?」

  「你第一次離開金光寺後,我便來這鋪設陣法了。」

  謝淵不知是何心情:

  「怎麼你也覺得我會回來?」

  「那秋風樓主都猜得到,我如何不知道?更何況我還算得到。」

  慕朝雲靜靜道。

  她說得理所應當,似乎了解謝淵是一件極其正常的事情。

  謝淵也不知作何感想,苦笑一聲。

  原來之前大家已經擦肩而過?

  他旋即反應過來:

  「慕姑娘,你一直知道我的行蹤?」

  「你到江南來我便知道了,別忘了這個。」


  慕朝雲手一抬,一朵黑白雙色的幽暗蓮花靜靜浮現,上缺兩瓣、下底八卦,正是八卦蓮。

  謝淵手臂一熱,兩瓣花瓣浮現,回歸了八卦蓮之上。八卦蓮幽光一閃,頓時恢復完整,靜靜旋轉,散發幽光。

  慕朝雲手一動,蓮花飄到謝淵面前:

  「拿去吧,這幾天先借給你。」

  謝淵心中一熱,感覺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他感激的看著慕朝云:

  「原來慕姑娘一直都在幫我……我也是有宗師靠山的人了!」

  慕朝雲忍不住輕輕白了他一眼,讓謝淵又是一呆。

  「你道金陵姚氏真如此脆弱麼?這麼莽撞,真是讓人不知如何說去。」

  若沒她暗中出手幾次,也許謝淵早就被抓住了。

  慕朝雲手在謝淵面前一揮,謝淵忽覺身上似乎變得乾燥了一些,不由呼出一團水汽。

  水汽在面前凝成藍色的水球,靜靜不動,隨後被慕朝雲素手一拍,直接消散。

  「這是……玄水?」

  謝淵有些疑惑,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慕朝雲點點頭:

  「進入湖中之湖,自會被玄水拓印,而姚家可以據此尋人、乃至掌握他人。如同在水中行走,哪怕天隱術也有痕跡,天隱術並不是萬能的。」

  她語氣中隱隱有告誡,謝淵誠心聽了進去,然後道:

  「可是姚家敢這樣對付其他家的年輕天才麼?」

  慕朝雲斜了他一眼:

  「其他家自有長輩幫忙,這點雕蟲小技也不算什麼。只有你毛毛躁躁,也不回雲山劍宗,自己帶著玄水亂跑。好在你還算機靈,行蹤難測,硬是在江南跟世家兜圈子也沒讓人抓住。」

  「原來如此,不愧是我啊!」

  謝淵嬉笑道。

  慕朝雲忍不住呵斥:

  「勿要嬉皮笑臉!我在正經與你說。」

  「是,師傅!」

  謝淵正色道。

  慕朝雲淡淡的柳眉一豎,提高聲音道:

  「不要叫我師傅!」

  「好的師傅!」

  謝淵一臉正經。

  慕朝雲大大的眼睛瞪著他,謝淵莊重的看著慕朝雲,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會兒,忽而齊齊一笑。

  好多東西變了,好多東西不變。


  謝淵笑得暢快,可看著慕朝雲罕見的抿嘴微笑,像是冰山雪蓮終究開放,看得不由呆住了。

  慕朝雲見他這般模樣,笑容微收,板起臉來:

  「總之,不要小瞧了姚家。他們雖然的確虛弱,但不至於像看起來那般模樣。嗯,想必你這次是大有體會。」

  謝淵點點頭,認真道:

  「受教了。」

  面對秋風樓主的那破滅一劍,謝淵是真的以為自己死了。事實上若不是慕朝雲救了自己,他已經一命嗚呼。

  謝淵莊重的一拱手:

  「慕姑娘,還要謝過你救命與護持之恩。」

  雖說大恩不言謝,特別是兩人同生共死過,關係本不一般;但自己在江南晃蕩這麼久,慕朝雲一直默默關注,排除危險,其中情誼,實在無法忽視。

  慕朝雲微微轉頭,淡淡道:

  「無需多禮,若你這麼輕易死了,我的天青果都浪費了。我還等著你幫我的那一天呢。」

  謝淵呵呵笑道:

  「我的進步還行吧?現在都氣血二變境了,氣血三變境也不遠了。」

  慕朝雲見他一臉邀功的模樣,暗自好笑,不過面上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還算不錯。」

  謝淵卻對這個評價不滿意,切了一聲:

  「還算不錯?慕姑娘,你二十六歲成就宗師,我這個進度,最多二十二歲之前,就能突破到天地雙橋之境了,比你還要年輕四歲多!」

  慕朝雲抿著嘴,忍不住道:

  「宗師境界那麼好突破?我氣血三變境也有好幾年,如果不是家族大變,亦不會強行突破……你倒說得跟探囊取物似的。」

  「有手就行,走著瞧吧。到時候你在我面前,亦不敢妄稱天才。」

  謝淵倒肘捅了捅慕朝雲,擠眉弄眼道。

  慕朝雲眼皮一垂,直接一巴掌將他扇開,看著謝淵如同被巨獸拍飛,滑坐到牆壁邊上,她淡淡道:

  「那看來我得趁現在多讓你長長記性了,讓你知道宗師不可辱。」

  這一下自然是巧勁,莫說謝淵本身就硬功護體、皮糙肉厚,就是普通武者也不會受傷。

  謝淵拍拍屁股,笑呵呵的走回來,看著慕朝雲開始收拾東西、抹去痕跡,問道:

  「要走了?」

  慕朝雲點點頭:

  「我本來在和一個止空山的棄徒鬥法,這下稍微有些暴露。不過無妨,他也鬥不過我。」


  能跟慕姑娘鬥法,那至少也是宗師。宗師級別秘法修者,止空山高徒,恐怕並不好對付……

  不過慕朝雲的語氣平平淡淡,並沒多少狂妄或是謹慎,只是平靜的敘述,內里的自信卻分毫不少。

  他們這個流派,深奧玄妙、如讀天書,要想有所成就,無不需要皓首窮經、畢生鑽研才能有所成。

  而慕朝雲能如此年紀就成就宗師,將家族的各項秘法掌握到極深的程度,可謂是天才中的天才;

  本來慕家都以為自家要出一名千年未有的憑天機之術成就大宗師的天驕,結果家族就遭逢大難。

  謝淵幫著拔了幾個陣旗,結果被慕朝雲嫌棄的一把拍開,顯然怕他弄壞自己的精緻玩意兒。

  謝淵只得訕訕在旁邊看著,問道:

  「慕姑娘,我咋安排啊?」

  慕朝雲身子一頓,理了下頭髮,淡淡道:

  「你要沒事,先隨我幾天,我看看你武道進展。」

  「好啊!」

  謝淵當即應道,能跟慕朝雲重聚幾日,自然是開心的。

  慕朝雲見他答應,別過身子去,抿了抿嘴。

  謝淵只顧看著慕朝雲高興,光這事本身就讓他開心,都沒想到旁的。

  他突然想起來之前天天都在尋思她在哪,一拍腦門,喚道:

  「對了,慕姑娘,我在見真湖裡有了發現……是黑天書。」

  慕朝雲身子一頓,唰的轉過頭來:

  「黑天書?」

  「對,其名幻夢天晶,我感覺是八卦蓮的鄰居,當初在天書是挨著的頁碼。」

  謝淵說道,然後將自身的見聞大致講了,把夢境所見幾句帶過,只言童年夙願。

  慕朝雲靜靜聽完,眼睛微微亮起,點頭道:

  「我之前曾經有過懷疑那湖有特異,沒想到竟是真的!很好很好,八卦蓮的鄰居麼……」

  相傳誰能集齊黑天書,誰就能直接領悟天道。

  而兩頁黑天書合在一起,定然也有神異,特別是本就看起來和八卦蓮很契合的幻夢天晶,融在一起效果說不得大超以前。

  她慢慢頷首,看著謝淵,問道:

  「你打算怎麼做?」

  謝淵笑眯眯的: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既然姚家不要,咱們自然得給他挖出來搬走!」

  現在既然碰到慕朝雲,有了八卦蓮,取走幻夢天晶是沒問題了。

  「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進去……法子還拿在姚家的手上。」

  謝淵思索著。

  慕朝雲看著他,眨了眨眼:

  「我有一個辦法。」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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