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對手

  英國的塞特福德位於英格蘭東北部,距離倫敦七十多英里,它並不在海邊,而是處於開闊的丘陵地帶。希爾莊園坐落在塞特福德鎮東北方,它占地達六百多英畝,擁有典型的維多利亞式城堡和大片的翠綠草地,通往城堡的漫長林**喚起了夏樹腦海深處關於童話故事的印象。希爾城堡固然沒有溫莎城堡那樣的恢弘磅礴,但也算得上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建築,由於建立在繁榮和平的年代,它得以完全擯棄以往的要塞武裝用途,房間的陽台朝外且有大大的落地窗,乳白色的屋頂和整體呈棕紅色的外牆為它增添了夢幻感覺。

  雖然情緒上並不怎麼喜歡德國人,希爾公爵依然以高規格的禮節迎接遠道而來的普魯士王子和公主一行,他在皇家海軍任職的長子羅伯特。希爾和次子諾丁。希爾都在家中恭候,直系親屬中的重要角色也一一到場,而當天舉行的歡迎宴會也極盡豐盛之能事。可嘆的是,如此隆重的歡迎卻並不意味著英國貴族比他們的人民更加寬容、好客,他們所遵循的不過是上流社會的既有規則。

  

  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環境,夏洛特。希爾不再是那個冷若冰霜的小美人兒,她的面頰總是帶著輕柔的笑容,她用優雅的舞姿盡情展現著青春活力,她不吝於張大嘴巴,顯露那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在希爾城堡金碧輝煌的大宴會廳里,貴婦們雖然也撲了厚厚的粉、噴著濃濃的香,但她們至少不是一群饑渴的饑渴的怨女,媚態輕描淡寫,恭維恰到好處;男士們則繼承了家族的軍旅傳統,三個成年人就有兩個穿著皇家海軍禮服,年紀稍大的基本是校官以上,年青一些的也都邁入了軍官行列,標誌的軍服配上魁梧的身材,一個個顯得氣度不凡。出自這樣一個家族,夏洛特想必從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和薰陶,既具備貴族少女應有的修養與內涵,又有獨立自主的堅毅品格——確若如此,夏樹可以給出一個頗高的印象分。

  在這難得的美妙之夜,普魯士王子接連向英國公爵的孫女邀舞。從施特勞斯的春之聲圓舞曲到皇帝圓舞曲,從華爾茲到法式宮廷舞,兩人前後一起跳了四支舞,充沛的精力定讓周圍的中老年人羨慕不已。舞曲進行中,他們彼此幾乎沒有語言,而是以笑容和眼神進行交流。在旁人看來,他們一個挺拔俊朗、風度翩翩,一個亭亭玉立、清新優雅,身形、外貌和服飾都很搭配,輕快的舞步也很快找到了默契的契合點。當皎潔的月光穿過窗台靜靜灑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兩人仿佛是對月起舞的林間精靈,輕盈、靈巧,無與倫比的自在和快樂,這個空間只屬於他們,周圍的一切都是無足輕重的陪襯……

  第四支舞曲終了,夏樹與自己的舞伴各自後退一步,看著彼此的閃爍眼神與緋紅面頰,似乎都沉浸在這種難以形容的奇妙感覺當中。這個時候,夏樹忽然有種衝動,他多麼想挽著夏洛特在花園漫步,看她公主式的髮髻在銀色的月光下泛出奇妙的光暈,看她輕揚的裙角在草地上曳動,獨享她的一顰一笑,讓這青澀的情愫在極致浪漫的感覺中升華。可是,不等他向夏洛特發出這大膽的邀請,希爾公爵的長子,夏洛特的父親羅伯特-希爾,邀他去沙龍小酌。


  主人的盛意邀請夏樹不便拒絕,何況在男人們的專享空間抽菸喝酒早已是上流社會的一種重要交際方式。

  到了沙龍,夏樹卻只見希爾公爵一人,心裡頓時有所預料。

  羅伯特。希爾離開之後,老希爾一手夾著雪茄,一手輕輕撫摸他那花白的鬍鬚:「殿下來點白蘭地或威士忌?」

  夏樹直言:「多謝公爵殿下好意,但我還沒到喝酒的年齡。」

  「哈!」

  公爵像是聽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登時毫無忌憚地大笑一聲。

  夏樹不慌不忙地找了張沙發坐下。

  「喔,看我這記性,我忘了您是一位設計師,設計師大多不善酒力,但煙是不能少的。嗯?」公爵說著準備去拿放在檯面上的雪茄盒子。

  「真抱歉,我也沒到可以抽菸的年齡。」

  「你們德國對男人抽菸喝酒還有年齡規定?」公爵故作驚訝地問。

  夏樹答道:「一方面是醫學健康的建議,一方面是我個人給自己定的規矩。」

  公爵收回去拿雪茄盒的手,一臉好奇地看著夏樹,幾乎將他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地打量了兩遍。

  「殿下確實是個非同尋常的人。」前半句話,公爵的語氣還算溫和,但後面半句意味銳變:「如若英德為敵,殿下就是我們的一個可怕敵人咯!」

  習慣了浮誇做作、爾虞我詐的交際場合,夏樹有時也會說些違心話:「衷心期望英德兩國世代友好。」

  站在一名職業軍人的立場,公爵無從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他慢慢走到夏樹正對面,在沙發上穩穩坐下:「對於您在快艇設計領域展現出的天才能力,喬治王儲深感欽佩,而作為一名海軍出身的王室成員,他看得出這一技術蘊含著驚人的軍事潛力,也能預見到高速魚雷艇用於戰場的駭人破壞力。王儲殿下一直有個願望,那就是世界上所有的船隻都能用來造福民眾,而不是用於人類之間的相互殘殺。」

  「這是個偉大的願望。」夏樹匿了半句沒說——也是個永遠無法實現的空想。

  前面的話權當鋪墊,公爵這時才言明主題:「王儲殿下有句話相贈於您:從人類歷史的角度評判,一百個阿爾弗雷德。克虜伯抵不上一個李奧納多。達文西。」

  畫家、寓言家、雕塑家、發明家、哲學家、音樂家、醫學家、生物學家、地理學家、建築工程師——達文西堪稱人類有史以來最具傳奇色彩的天才,他的藝術實踐和科學探索對後世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英國王儲之所以推崇達文西,無非是希望夏樹將滿腹才華用在推動社會發展和人類進步的和平事業上,而不是設計製造出一件件精妙可怕的殺人機器。可他似乎忘記了,達文西同樣是一個軍事工程師,他的發明囊括簧輪槍、子母彈、三管大炮、裝甲車、潛水艇、雙層船殼戰艦、滑翔機等等,相當一部分在後來都成為了戰爭武器。


  夏樹凝眉沉思片刻:「如果有機會的話,請您代我向王儲殿下表達謝意,他的贈言對我尋找人生目標有非常大的啟發。」

  以希爾公爵的人生閱歷,他未必會相信這簡單一句話就能改變一個人的人生理念,但話已轉到,他也不便多言。接下來只是與身份特殊的造訪者試著探討一些有關海軍的寬泛話題,艦艇設計、軍旅生涯以及一些殖民地事務。年齡、閱歷相去甚遠的兩個人一言一語地交談著,不算熱烈但也不至於冷場。

  對於這個時代的一些矛盾事務,夏樹大可借用後世那些有關歷史的「品味」、「水煮」、「心得」做出精粹應答,但他故意讓對方覺得自己只是個紙上談兵的實踐菜鳥,既不懂國家戰略,也不懂海戰真髓,所以輕車熟路地飆了一把演技。儘管這種演技與專業水準還差了很遠,但這張看似懵懂的青澀面孔為他做出了完美的掩護,公爵漸漸放鬆了戒心,他像是老水手,以驕傲自豪的心態給年輕後輩講述自己的傳奇,甚至直言不諱地說——德國海軍沒有哪位將軍能夠有自己這樣一筆引以為傲的人生財富。

  「英國皇家海軍舉世無雙的優勢是它層出不窮的傑出指揮官,就像公爵您。在我看來,即便英德海軍在北海展開一場勢均力敵的交戰,英國艦隊的贏面應遠遠大於德國艦隊……這是毋庸置疑的。」夏樹用近乎諂媚的恭維消除對方的警惕,然後一步步靠近自己設想的重要問題:

  「假若在非常僥倖的情況下,德國艦隊取得了均勢或者相對優勢,英國也會舉全國之力迅速恢復海軍,然後在下一場決定性的海戰中奪回榮譽,不是麼?」

  「那是當然的。」公爵微醺的臉龐浮現出自信的笑容。

  夏樹語氣一轉:「可是,我們為什麼非要在北海斗個你死我活,日耳曼人和盎格魯撒克遜人是生來的死敵嗎?」

  公爵略作思考,答道:「在過去的幾百年裡,這兩個民族多數時候都是彼此友善的,現在的矛盾與分歧顯然是因為某些政治首腦不明智的策略所造成的。看看歷史,英國人從未有過稱霸歐洲大陸的想法,它只希望看到一個和平穩定的歐洲,擴張和進攻幾乎都是針對歐洲之外的海洋和土地。」

  講到這裡,公爵的語氣突然低了下來:「但願我們兩國永遠不要兵戎相見。」

  夏樹表示贊同,緊接著婉轉陳述:「美國人馬漢的海權理論仿佛是一種可怕的魔法,讓許多人迷上了海洋,這不僅僅是在德國,幾乎在每個歐洲強國,從統治者到普通民眾,心裡都有一個海洋夢……海權是英國的生命,它絕不會輕易放棄,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講,戰爭與否取決於它對別國分享海權的容忍程度。」

  待夏樹說完最後一句,公爵的眉頭已然皺起,但有前面的情緒作鋪墊,他沒有表現出強烈的反感,而是斬釘截鐵地說道:「對於這些國家而言,海權是象徵榮耀和地位的奢侈品,對於英國來說,海權則是生存的必需品。我們決不能容忍其他國家控制英國本土周邊海域,或威脅我們本土與海外領土之間的航運線,除此之外,我們是樂於接受現狀的,比如你們德國在波羅的海所取得的絕對優勢。」

  公爵的這番話,尤其是奢侈品與必需品的比喻,已經讓夏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接下來,他們的交談重新轉回那些輕鬆的、令人愉快的話題上。心情到了爽處,公爵欣然邀請夏樹賽馬,只要他能贏得希爾家族最好的騎手,馬廄里的駿馬任其挑選一匹作為禮物奉送。

  夏樹難道會在這個時候告訴他,自己勤學馬術多年,是目前德國皇室最好的騎手,在布蘭登堡的皇家賽馬場,他已經連續擊敗19位挑戰者,正朝著20場連勝的目標前進?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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