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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槍傷與家事

  在關於東番之戰所有的奏捷文書和塘報中,都提到了新興號的參戰。雖然,沈有容說是商船被倭寇圍攻,官兵乘機打垮了海盜,但是他私下裡向巡撫朱運昌請令,要查一查尹峰的底細。巡撫大人並不認為這樣一個商人有什麼可疑的,本地有的是擁有船隻的出洋商人。

  他搖搖頭:「不過是一個通事,出洋商人爾,何必大動干戈。隨他去吧。」

  待沈有容退下後,朱巡撫展開桌上一份文書;這是關於泉州曾家為水師官兵從倭寇手中解救自家商船新興號事,自願捐納報效軍餉2000兩銀子的報告。朱運昌大略看完,隨手批覆:福建都司可以自行決定這筆費用的用途。

  他不知道的是;曾家和尹峰實際捐納了3000兩銀子,福建都司衙門只扣掉1000兩已經很不錯了。

  不過,此時的尹峰正在病痛中煎熬,時常不省人事,沒空去關心這些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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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峰在除夕夜前一天回到了自己家。他是被抬下船的,因為肩部的槍傷發作,尹峰在戰事結束的第二天就發起高燒。傷口感染髮炎使他左手臂腫的粗了幾乎一倍。

  這個時代治療火器傷的方法,全世界都還在摸索中,更別提什麼治療細菌感染了。尹峰這次可算吃了苦頭了,心裡一直在後悔不該那麼衝動張揚。曾家來接船的人見狀大吃一驚,連忙派人向曾家報信。

  婉兒驚惶地衝出大門,正好看見尹峰被人抬下馬車。她不管不顧地撥開人群,看見尹峰正在昏迷中,臉色鐵青,雙眼緊閉。婉兒忍不住死死抓住尹峰的手,嚎啕大哭起來,眾人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這些都是新興號的水手,還有麥大海在內,林曉和黑人馬加羅,都是尹峰的手下。婉兒再怎麼說也是老大的女人,大傢伙拉也不是,勸也不是,都往麥大海這裡看:你是他哥!

  麥大海為難地猶豫了一會,不知怎麼辦才好。幸好,這時夫人曾婧出來了,帶著一幫丫鬟僕人,一聲令下接過了尹峰,抬入了內宅。

  尹峰受傷重病的消息一傳開,曾家的老少爺們從對門過來了;各位和尹峰合股做生意的商家們來了,新興號的水手來了。一時間尹峰家門庭若市,來來往往的不是富商大賈,就是尹峰的部下、商行的夥計、帳房先生,還有曾家的親戚。

  第三天,李旦的結義兄弟許心素和李華宇也趕來了,本來是要向尹峰報帳——李旦和尹峰合開的絲織作坊今年生意不錯。

  李旦如今人在馬尼拉過冬,許心素和李華宇就是他在國內的代表。

  尹峰正在讓林曉扯開包紮的傷口,已經發炎膿腫的左肩正在流出污血和膿水,散發出陣陣惡臭。

  許心素雖然年輕,才16歲,但從小就是海盜窩長大,對這種血腥傷口毫不畏懼。李華宇則是文人派頭,雖然也不過18歲,但穩重和氣,見過的血腥場面不多,見到尹峰的傷勢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尹峰此刻還能保持清醒,他身邊此時只有跟班林曉,馬加羅。他努力支起身子,對兩個年輕人說:「李老大說你們都見過血?」

  兩個小伙子不明所以,一起點點頭。

  「好的,拿起那把匕首,在蠟燭上反覆燒烤。」

  林曉脫口而出:「船主,不成啊……」

  尹峰打斷了他的話:「你幹不了,就讓這兩位小兄弟試試!再遲幾天,我的小命就要完蛋了!」

  尹峰已經徹底失去對這個時代治療槍傷的信心。

  曾柯從中左所(廈門)請來一位據說全福建水師最好的軍醫——實際當時軍隊中軍醫極少,每個衛所才有一名軍醫,平均一萬名士兵才有一位。而且當時醫生地位尚不及士兵,平常在軍營也是可有可無的人物。

  這名姓鄭的軍醫也沒多少治療火器傷的經驗,一邊翻看《行軍方便方》,一邊用冰片、回香加上燒研蚌殼為粉,塗在尹峰傷口,再開了點內服的清火藥,就算完事了。他根本不會動手術,也從沒動過外科手術,可是尹峰的肩頭還有一粒槍子在肉里啊!光用些外敷的藥有什麼用啊!

  於是,乘著女人們去廟裡燒香為他祈福,尹峰決定,在自己腦子還清醒的時候,自己救自己。

  林曉死活不願動刀,馬加羅怎麼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尹峰正在著急上火的時候,李旦的兩個小兄弟來了。

  許心素小心翼翼拿著那把精緻的阿拉伯匕首——這是澳門一個葡萄牙商人送給尹峰的——一遍又一遍用白酒洗著。

  「一切按我說的做,先拿白酒洗一下刀。」尹峰半依在床頭,深吸一口氣,喝了一口酒,繼續說:「用酒倒在我傷口上,沖洗掉血和膿水!光澤,你按住我,我如果掙扎,你一定要按住我!」

  林曉面無人色地點點頭。

  手術很不順利,尹峰咬緊牙關、渾身冒出一層層虛汗,許心素顫抖著手拿著鋒利的匕首,在劃開的傷口中尋找槍子,然後他手一抖,把已經生鏽的彈丸挑了出來,連帶割掉了尹峰一塊肉,鮮血噴涌而出。尹峰身子猛地一挺,大喊一聲暈了過去。

  林曉嚇得趕緊給尹峰臉上潑冷水,一邊還罵許心素:「小子你他媽想殺人啊!」

  尹峰猛地吸了口氣,醒了過來,農曆正月的冷水還是很有效的。他此刻已全身上下濕透了。

  「小子,快給我包紮,想讓我血流幹嗎!」他有氣無力地對呆在一邊的許心素說:「記住,先用白酒洗傷口,明白嗎?」尹峰長出了一口氣,自己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下面得看自己的運氣如何了。

  許心素一個激靈,忙放下匕首,趕緊為尹峰包紮傷口。這個倒是難不倒他,他以前在海盜船上也趕過這些活。房間的一角,李華宇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此時,許心素和李華宇,林曉等人看著尹峰,幾乎就是用一種崇拜的眼光了。這種用刀割開傷口療傷的舉動,幾乎和戲文里的關公刮骨療毒差不多了。

  尹峰實在太虛弱了,終於又暈了過去。在漫長的黑暗中,他似乎覺得自己還在海上,海浪不斷晃動著他的船。

  等他再次醒來,眼前是自己老婆曾婧姣好的面容正在關切地看著他。兩人的眼光不期而遇,曾婧立刻挪開了眼神,站起身,淡淡地說:「夫君醒了,我這就給你叫婉兒來服侍您。」

  尹峰嘆了口氣,這個相敬如冰的老婆是他的無法解決的難題。當初答應娶她是為了現實的利益,也為了她傳說中的美貌,感情是談不上的;而現在想和她談談感情,卻像面對著一個冰人。婉兒是否是對他感恩多於感情,尹峰也沒什麼把握。

  尹峰能和番人夷人打交道,可以海外貿易做得風生水起,在面對倭寇海盜時能冷靜迎戰,……但是他承認,自己在家庭生活感情事業上一敗塗地,莫名其妙就敗了。

  不過,他終於活過來了。

  那天曾婧回家,看見滿地血水,昏迷的尹峰,以及那把匕首,差一點嚇暈過去。她逼著林曉說出事情原委,不好意思責怪李家的兩個小伙子,只能把林曉趕出了大門,並且說萬一老爺醒不過來,就拿他去報官。

  曾家的人都過來了,曾岳、曾景山在他床邊守了一夜。早晨他的燒退了,雖然人還未醒,但呼吸緩和了很多。婉兒堅守在床前又是一天一夜,才被曾婧命令回屋休息。

  尹峰又在在床上躺了一個月,然後才慢慢恢復了體力。這期間他已經開始幹活:出海時不用想了,今年由貝爾納多負責新興號去日本的交易。他和幾個合夥的商人商議了絲織作坊的擴大問題,並且拿出了自己從澳門搞來的一些圖樣,要讓絲織作坊搞來樣加工。

  麥大海來的時候,報告說他的第二艘船建造順利。

  他的身體能坐起來的時候,他叫人把一張方桌鋸短桌腿,放在床上,他又要開始畫設計圖。這次,他想把「飛剪船」做出來。

  在他被家中女人們允許下床走路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份了。這大約是這幾年裡,他在家休息的最長一段時期了。

  他走出房門,貪婪地呼吸著室外的空氣,看見曾婧正在院子裡桃花樹邊修剪花枝。少婦的頭妝下是明媚的眼睛和白皙的臉蛋,淡藍色的長裙,貼身的交領長袖短衣,束身的長帶著墜子。尹峰想到她長裙下柔軟的身子細長的腿,立刻有了推倒她就地正法的衝動。

  但他不敢動手,其實也是不願到時面對這個冰冷的臉蛋。

  他只好自嘲地笑笑:「看樣子,我身體確實恢復了!」

  曾婧回過頭,淡淡地說:「你出來了。」

  尹峰點點頭,沒話找話地說:「這幾天,怎麼沒見四哥和景山來啊?」四哥就是曾岳了。

  曾婧繼續整理花枝,慢條斯理地說:「一個月前他們已經去月港,出海去呂宋了。」

  「哦!」尹峰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

  他立馬轉身闖入後院婉兒的房間,婉兒正在那裡梳妝。尹峰用手勢止住她發問,急忙說:「把那些手稿找出來,我有用!」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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