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風雲初起(四)
交戰到這個時候,倭寇們在新興號面前沒有討到一丁點好處,反而已經死傷過半。一艘離開戰場較遠的倭寇八幡船忽然被一枚六磅炮彈擊中船身,卡啦卡拉一陣響,中彈的船上桅杆翻到,船體歪斜,船上的人紛紛落水。
在這一刻,倭寇們的士氣終於崩潰了。
但是,他們現在就是想跑也來不及了。內海海口方向,14艘明朝福建水師的戰船排成一橫列,正在鼓譟著向他們壓過來。
7艘八幡船只有5艘還能動,另有一艘是太過靠近新興號,連續挨了數次散彈轟擊,人員死傷慘重,已經沒有人能划槳或掛帆了;另一艘就是挨了六磅炮彈的,船體出現裂縫,已經不可救藥地灌入了太多海水,只能等著沉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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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們絕望地四散奔逃,紛紛把船上的金銀珠寶、絲綢錦緞等贓物拋下水,一來減輕船重可以跑快點,二來希望明軍水師會被財寶吸引,他們可以乘機逃跑。
明水師的士兵們多少有點動心,但是畢竟畏懼沈有容嚴格的軍紀,沒有人敢去海里打撈財寶,堅持駕船追擊逃跑的倭寇。一枝枝火箭射中倭寇八幡船的桅杆帆布,不少倭寇船隻轉眼間成了燃燒的火炬。
海面上的戰事毫無懸念地以大明水師的勝利結束了。
然後,明軍在番漢街外沙灘登陸,開始掃蕩倭寇村的戰鬥。幾股煙霧迅速在村里騰起,火光閃動間,還是有幾個浪人武士在抵抗。
自從明軍水師接手了戰事,新興號就束手旁觀了,畢竟人家是正規軍嗎。
尹峰統計了一下傷亡情況,全船130名水手、商人有39人受輕傷,4人重傷,無人死亡。
船長小巴雷托忽然又出現了;在開戰的那一刻,他就失蹤了;戰鬥一結束,他又神秘出現。站立在船頭的尹峰看著他一臉誠摯的笑容,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閣下,這些應該是你們國家的海軍吧?」
尹峰迴答:「我想應該是的。那裡有一桿戰旗,上面的字說明了這是某位沈姓把總的戰船。」
「把總?」
尹峰嘆口氣說:「相當於少校或上尉吧?我不能肯定。我能肯定的是:他們在防範我們。有5艘船一直在海口方向游弋,應該是想擋住我們的撤退路線。」他回過頭,笑著對小巴雷托說:「為了和他們打交道,得先給你升職。」
一直在觀察官兵打倭寇的林曉忽然說:「這批官兵很能打啊。我可聽說福建水師有大半是在吃空餉的……」大明軍隊到這個時代,已經腐朽墮落到眾人皆知的地步了,只比未期的那些軍閥部隊好一點而已。
沈有容也一直在注意這條怪船。等到陸地上的掃蕩完成,他指揮兩艘船向新興號方向駛來,決心要會會這條船的主人,退休老將陳第也跟著。
尹峰自從來到這個時代,還沒遇上過什麼明朝官方的歷史名人。崖州知州和州判曾棋都是地方志史料中記載過的人物,但僅此而已,其他任何史料上都不曾記載這兩人。
李旦,袁進等人在專業史學研究者眼中算是歷史名人,但在一般大眾中基本是無人知曉的。尹峰倒是很想結識一下利瑪竇這等世界聞名的歷史人物,無奈去南京拜會的時候,人家早就去北京了。並非尹峰不想結識一些名人,只是他一直是在商界混日子,在明朝的這個時候,商人雖然可以買官納捐,驕奢淫逸,但在社會政治的整體結構中始終是處在最底層的。尹峰雖然有例監身份,但仍然是無法混入上層主流社會,根本無法和什麼高層人士結識——除了賄賂他們的時候。曾棋等人雖然是亦官亦商的身份,但他們一般在社交場合都是以官紳面貌出現,沒有人會以自己的商人身份為榮。所謂官商結合,擁有主動權和自由選擇權的只是官僚階層,商人不和官「結合」就容易倒霉,而「官」可以隨意選擇自己的商人夥伴。
…
尹峰現在面對的沈有容,就是一位真正的歷史名人了;首次收復台灣,兩次趕走荷蘭人奪回澎湖,這些功績使他在尹峰那個時代小有名氣。問題在於他好像非常不信任商人。
尹峰也知道陳第:《東番記》的作者,文字音韻學家,當代驢友——徐霞客的前輩,俞大猷的學生,戚繼光的部下。一個人有這麼多的身份和經歷,即使放在尹峰的時代,那也是有著成為名人機會的。這位可是當年學生時代的尹峰崇拜對象之一。
小巴雷托出面在船長艙接待了大明福建水師把總沈有容和陳第一行,雙方在誠摯友好氣氛中進行了交談。同時尹峰非常稱職地履行了自己的任務,為賓主雙方進行了全程翻譯。沈把總感謝澳門佛郎機夷人能夠主動協助大明水師消滅倭寇,並且希望向船主貝爾納多先生轉至謝意。
尹峰為新興號辦了兩套「牌照」,其中包括澳門評議會出具的許可證,以及月港督餉館頒發的引水證書。當然,都是通過合法的部門獲得的,只是在月港這頭多花了點錢而已。
沈有容半信半疑,尹峰還是很尊敬他們的,並沒有說什麼太多廢話,直截了當說明了新興號是怎麼遇上倭寇海盜的,對於北港一帶是海盜窩的事實並不忌諱。沈有容突然插嘴道:「你們的船是在福州造的吧?」
尹峰頓時一頭的冷汗,一時間有點發呆,不過馬上反應過來:沈有容並不是迂腐的文士,是久經沙場的軍隊將領,在人情世故方面雖然差一點,但並不是個好糊弄的人。糊弄歷史名人並不是那麼好玩的事。他如此發問,就是一定已經了解過相關情況了。
尹峰想起了半年前在澎湖列島海域和水師船隻那次賽跑經歷,心裡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笑了笑說:「沈將軍明察秋毫啊。之所以在福州建造船隻,只是因為本地人工便宜,而且距離澳門近,交貨方便。澳門番人的船大多在大西洋或果阿建造,開到澳門就得花大半年時間,確實不方便。」
陳第很感興趣,出聲問道:「大西洋、果阿是什麼地方?比馬六甲還遠嗎?」
尹峰對他更加尊敬,深施一禮說:「學生就是由黑番居住的地方回來的,就是三保太監最遠所至的比剌,澳門番人叫莫三比克,比起果阿離大明更遠,果阿則是馬六甲再往西,屬天竺地方。」
張燮的《東西洋考》並未記載馬六甲以西的地方情況,這些地方對於當時一般的明朝中國人來說完全是盲區,因而陳第聽得一串地名有點頭大:「這大西洋到底在哪裡,我到是聽聞有大西洋來的西儒利瑪竇氏,有一張輿地山海全圖,可否有大西洋的所在?」
「學生未見過此圖,不過我到是也有一張世界萬國地圖。」
「真的?現在何處?可否一觀?」陳第眼睛一亮,站起身來。邊上的沈有容發覺老將陳第開始沉迷到學術問題中去了,不得不咳嗽一聲,提醒一下他。
尹峰再次深施一禮:「學生久聞先生大名,現在泉州居住,平日俗事纏身,改天還望能赴連江拜會先生,到時將把地圖雙手奉上。」陳第連聲說好,如果不是沈有容催促,他是很希望與尹峰探討一下地理問題的。
陳第作為一個學者和旅行家,身處海外貿易中心的連江一帶,家中也有人出洋經商,對商人並不排斥,否則也不會去寫《東藩記》了。沈有容就不同了,他是純粹的軍人,深受儒家思想灌輸的軍人,正宗武舉出身,對商人沒什麼好感。
實際上,對於尹峰和新興號船,沈有容依舊半信半疑,但對方在法律手續上總歸沒有什麼破綻,而且剛才畢竟也幫助他打敗了倭寇,他也無意深究。臨走時他對尹峰說:「通倭畢竟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望貴船主以後還是收斂一點,畢竟你們幫助過我,我不想今後大家見面難堪。」
回到自己船上,沈有容仍舊在觀察新興號。陳第問:「這船在福州建造,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有容把半年前追擊新興號失敗的事告訴了他。事後,他曾叫人畫下船的形狀,到福州各船場找人打聽是否知道這種船,本意是想問問這船有什麼特別之處,卻意外地打聽到這船就是在福州建造的。只是,那些老船匠謹守行規,堅決不肯透露船主的名字,而且告訴他:這船是跟根據一張圖樣建造的,造完船後這圖紙就被船主收回了。
東番之役,福建水師「斬級十二,而投水焚溺無算,救回漳泉漁民三百餘人」,這批漳泉漁民也包括了百餘無家可歸的流民。近年來最大的一股倭寇被連根拔掉了。隨著日本德川幕府的建立,日本國內局勢也暫時穩定了,此後十年再沒有大股倭寇出現了。 在明軍登陸修整的時候,台灣土著平鋪族的一個酋長大彌勒「扶老攜幼,競以壺漿、生鹿來犒王師,咸以手加額,德我軍之掃蕩安輯之也」,他們很感謝官兵打跑了濫殺的倭寇,邀請沈有容去他們的寨子做客。隨行的陳第將一路見聞記載下來,在第二年整理寫成了《東蕃記》,是尹峰原時空中最早的台灣史料之一。不過,這個版本的《東番記》多了點新興號的記載。
沈有容立此大功返回福建,等待他的卻是福建都司衙門向他索要戰利品,說是倭寇搶掠多日,總該有不少財寶吧?結果,「總府方索寶,而本將又復忌功」,要沒有朱運昌在上面給他頂著,恐怕又不免得咎。最後的結果竟是上報捷聞時,沈有容排列在立功人員名單最後一個,只得了六兩賞金。還好,比上回多了2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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