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風雲初起(一)
狂風吹過海面,巨浪混合雨水猛烈襲擊著海邊的沙灘、礁石。大海似乎是要把底翻上來,無數的大浪卷上沙灘。
福建都司所屬浯嶼水寨把總沈有容與銅山把總張萬紀,率領福建水師的20多艘戰船正在澎湖列島避風。這是位於澎湖島、白沙島與西嶼間的馬公港,這是澎湖列島最好的天然良港。沈有容和部下在澎湖島上媽祖宮的汛兵營房內一起吃著乾糧,等著風小一點了就準備出航。
他們已經在此等了整整兩天了,夏季的颱風也沒完沒了颳了兩天,今天早晨才開始慢慢減弱風力。
為追擊一股行蹤詭秘的倭寇,他們由福州浯嶼水寨出發,已在台灣海峽行駛了10天。兵營周圍都是風雨聲,30來歲的銅山把總張萬紀鬱悶地看著遠處的海灣。那裡就是後世有名的澎湖灣。
他走近40多歲的沈有容,看著這個執軍紀甚嚴的驍勇戰將,猶豫了一下說:「士弘兄,如此大風,那伙倭寇應該早就遠去廣東一帶了把?」
沈有容字士弘,武舉出身,曾經在薊鎮戚繼光手下做過小軍官,後來在劉家口以所部29人對朵顏部騎兵3000人,以鳥銃射殺70餘騎,陣斬6人,一戰成名。可惜他為人太過正直,甚至上書言國事邊事,雖然戰功卓著,但一直不得升遷,最後不得不辭職回鄉。4年前,福建巡撫金學曾非常誠懇地再三延請他來福建,於是他就成了浯嶼水寨欽衣把總。
他長年在北地邊關第一線作戰,習慣了步戰,忽然成了掌管水師的軍官,還是不太習慣的。而且,浯嶼水寨前任把總是吃空餉出了名的,所謂水寨戰船居然只有規定數額五分之一。沈有容下了大力氣整頓,頗有成效。但是兵可以徵調,戰船卻沒法從其他地方搞來。所以,這次出航追擊倭寇,一半以上的戰船都是買來的商船充數。
聞得同僚的詢問,沈有容皺皺眉頭道:「應該跑不遠。倭寇的八幡船耐不得風,此刻一定也在哪處海島避風。待風停了,我的船一直往南追,張兄的戰船可在附近搜索一下。」
張萬紀吸了口氣,無言地退回。沒什麼好說的,這沈有容言下之意就是:他是一定要追擊到底的,你張把總就自己看著辦吧。張萬紀心想:真是個死不回頭的牛脾氣,難怪在北邊幹了20多年軍伍,還是個把總而已。
風又颳了一整天,在晚間終於停了。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空氣格外的清爽。水兵們紛紛上了船,解纜升桅,準備開船出海,繼續追擊倭寇。
作為先鋒的二號福船由沈有容親自坐鎮,首先出了馬公港,現在的風向是西南向,戰船要往南出澎湖灣,就得戧風而行。忽然,沈有容的一名親兵在船頭大喊起來:「大人,大人,船,一隻船!」
沈有容大步奔到船頭,立刻看到澎湖灣東南邊一處小海灣里,距離水師船隊大約3里地左右的海邊,停泊著一隻十五六丈長的大船。他忙問一邊的嚮導——漁民郭義:「這是什麼船?」
漁民郭義沒有馬上回答,反覆看了一會說:「大人,看外形不是倭寇的八幡船。」正宗「大和型」倭寇船常掛八幡大菩薩旗,所以一般叫它八幡船。
「這艘船起碼是兩千料的,看樣子是西洋番人的商船。」一名親兵猶疑地說。
「他們船上的桅杆還沒豎起來,啊!」他叫了一聲,沈有容疑惑地看看他,郭義緊張地趴到了船舷上,用吃驚的口吻說:「他們的桅杆豎起來了,豎的很快啊。他們一定也發現我們了。」
沈有容轉頭向那奇怪的船看去,卻見這艘船已經迅速豎起桅杆,並正在迅速展開他們的帆。郭義吃驚地說:「這隻船很古怪啊,豎起桅杆的速度很快,張開帆也這麼快。我所知道的最好水手也做不到啊!哦!他們的帆像是我們鳥船的快帆!」
沈有容極目張望了半天,覺得這船確實有古怪,在發覺有水師船隻出現後迅速起錨張帆,往外海駛去,擺明了不想和大明水師打個招呼。這艘船應該和福建水師船隻同時在澎湖灣避風,雙方相隔不過五六里地。
「下令,追上去巡緝!」
旗兵用旗號通知了水師船隊所有船隻,連銅山把總張萬紀的船也列隊轉向。
由於必須往南駛出澎湖灣,所以追擊者和被追擊者都是面臨側風,必須戧風而行——作之字形運動。但是那隻古怪的大船上,三根桅杆既有懸掛橫帆也有縱帆,使調動船帆迎風的工作簡化了很多,所以這艘船雖然比水師船隊任何一隻船都要大,但在行駛中出奇的靈活。
在澎湖灣口,古怪的大船已經慢慢和水師船隊拉開了距離。一到外海,由於運動範圍可以更加擴大,這艘船忽地在主桅頂上拉開一面三角帆,加快了速度,企圖以更大的之字形航線甩開追擊者。
在無垠的大海上,船與船之間的追逐遊戲可以曠日持久,持續幾天甚至幾十天。
於是,一根筋的沈有容鐵了心要追上這艘怪船,整個戰船隊也就不得不跟著指揮官死追。
古怪的不中不洋的大船上,船主尹峰站立船頭,和他的船長——原葡萄牙托馬爾號商船二副----在崖州疍民漁村被他劫持過的船員,巴雷托船長的侄兒小巴雷托——一起觀察著前方海域。新興號船的直庫林曉從船尾跑來,樂呵呵地說:「那幫子水師船不頂用,被我們越甩越遠了。」
當時的中國船員職司等級與西方各國不同;每艘船的船主以下,有財副一人,為船主的副手、書記官,商業上的財務總管;
再下總管一人,統理船務,相當於船長或大副位置。另外有管理船上武器裝備和作戰訓練者為直庫,上牆桅者為阿班,管理下錨司椗者有頭椗、二椗,管理纜繩和帆布的有大繚、二繚,司舵者為舵工,頭目兩人隨時更代值班。
最重要的是管理指南針的嚮導,所謂的「司針者」叫做火長,理所當然是船上擁有特權的重要人物。
眼下總管船長就是小巴雷托,他還負責培訓所有水手;直庫就是林曉,還負責戰時組織水手作戰。另外,為訓練炮手,貝爾納多通過自己的關係網,在暹羅國買火器時,順便雇來了一名葡萄牙僱傭兵;雅克?范?德?庫特雷。
尹峰並不知道,在葡萄牙歷史上,這是位葡籍僱傭兵中的傳奇人物。他從里斯本出發,1592年9月到達果阿,然後再到馬六甲。庫特雷在馬六甲呆了近十年,直到1 6 0 3 年才返回果阿,他在自傳中說自己到過許多馬來亞的貿易中心,從彭亨開始,然後是柔佛、阿育他耶、柬埔寨、馬尼拉和蘇門答臘,幾乎所有東南亞的重要海港他都去了,並且一路上不斷和各種敵人作戰。本來他是要回國寫回憶錄去的,現在被貝爾納多僱傭,來到了尹峰的船上做火器教官。
尹峰的船上裝有絞盤,他把17世紀後期在歐洲才開始普及的絞盤裝置,提前了近百年裝到自己船上,所以新興號豎起桅杆和拉起纜繩的速度很快。
他走向船尾,僱傭兵雅克正在船尾的12磅銅製主炮邊觀察著海面。
「庫特雷少校,我們的炮能打到他們的船嗎?」尹峰用葡萄牙語問他。
雅克無論何時都要保持全套的軍官裝束,他對僱主點頭以示敬意,緩緩地說:「以這門炮的射程,應該可以打到領頭的那幾艘容克船。只是,距離太遠,風浪還是太大,這麼遠距離是沒法瞄準的,除非萬能的上帝親自開炮,大約才能打中他們。」
尹峰看看身邊的林曉和麥大海,苦澀的笑笑:「我們的船上滿載了日本出產的倭銀,倭刀,硫磺什麼的。官兵上船一查緝,就會發現我們犯了「通倭」大罪。」
「那如何是好啊!」有人插話,尹峰一看,是杭州絲綢行會會頭張玉宇,以在杭經商的福建商人楊才莆等幾個搭船去日本經商的貨主。早在一年前,他們就被尹峰鼓動著,也加入了「通倭」的行列。
尹峰搖了搖頭:「無妨,我們的船快,官兵追不上我們。我擔心的,是我的新興號由此可能會被福建水師注意上。」
……
正如尹峰所說,新興號的船速比福建水師船隊要快,兩天緊張追逐的結果,是沈有容已經快看不到怪船的帆影了。他氣得猛砸船舷,但無濟於事,那艘船還是越行越遠。
到第三天早晨,海面上風向變為西北風時,尹峰的船已經完全在官兵的視野中消失了。
尹峰的船在10天後,順利回到澳門,所有人都發了財,首次「通倭」圓滿成功。
在進入澳門港口時,小巴雷托船長對船主尹峰說:「閣下的船是我在中國見到的最好的船,這種絞盤設計和中西混合式船帆,都是出自您自己的想法嗎?」
虛榮心暴漲的尹峰臉紅了一下,忙說:「哪裡哪裡,這是我和我們國家的造船工程師一起努力的結果,……」
沈有容的戰船也在廣東福建交界海域,和倭寇船隊偶然遭遇。憋了一肚子火的水師官兵主動向倭寇的八幡船進攻,擊沉幾艘船,其餘的倭寇船一轟而散,向東北方向的東番逃跑。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