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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家事心事

  又是一年的除夕將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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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年底,突然有倭寇襲擊了金門,然後順北風又來到了漳州外海,引起民眾震動。曾家的船好字號一下水就去了閩浙海運交界之處的沙堤(即沙埕);當時沿海海禁法令規定,以沙埕限南北,由此勒令閩船不許過浙,浙船亦不許過閩。曾家的船下水以來已把三批洋貨和銀子運到商行浙江分號,準備來年的貿易。

  聞得倭寇警訊,好字號匆匆返回月港。讓曾家的人不放心的還有尹峰;這傢伙新船一下水就去了東番魍港,說是去訓練水手。實際上,除訓練水手外,他是去接受果阿號運來的一批武器裝備。這是尹峰委託貝爾納多的關係,在暹羅國買來的50枝火繩槍和2門12-18磅銅製滑膛主炮,4門6磅的青銅炮。年初定這些貨時,貝爾納多要的價格幾乎花了尹峰一半的家產,幸好他的家產今年還在不斷增加。

  貝爾納多對於購買火器護船本來沒什麼意見,這條船他也有股份。但是尹峰一次要這麼多而且還有大炮,確實使他為難;歐洲有很多火槍製造中心,其中最有影響的有布雷西亞(義大利)、慕尼黑、奧格斯堡、紐倫堡、薩爾(圖林吉亞)、巴黎、列日、馬斯特利赫特、烏特勒支、倫敦等,可是,那實在太遠了。

  東亞能生產火器的國家中,葡萄牙和西班牙人都對賣給民間的火器嚴加管理;中國的火器,尹峰想都沒想過要去買;不僅是官府管得嚴根本買不到,而且是當時的明朝火器相對西方已經落後了。

  最後,還是學習過葡萄牙殖民史的尹峰想到了;可以找泰國-暹羅買火器。暹羅國首都當時有葡萄牙人居留地,作為在此定居的條件,葡人為暹羅國王提供僱傭軍,並教會了暹羅人生產各種火藥槍炮。因此暹羅人成了槍炮和火藥的著名生產者,就連日本德川幕府締造者德川家康也在1606年和1608年向暹羅國王定購火槍和火藥。

  沒幾個人知道,法國大革命中,在1789年7月14日攻克巴士底獄之役中使用的兩門大炮,就是17世紀暹羅國王送給法王路易十四的。

  相對而言,暹羅國能生產火器知道的人不多,而且管制較松,比較容易買到。

  總算在那個大航海時代,金錢的魅力無窮,所謂「金令司天,錢神卓地」,這批武器成功買來了。雖然大炮的數量嚴重不足,但對付一般海盜倭寇什麼的應該沒什麼問題了。現在問題是有了武器,沒人會使用。

  魯石頭的海盜船差不多已經從良,跟著李旦跑買賣了,而且他的船上也沒人精通火器。李旦的幾條船都是傳統的福船型,從沒想過要在船上放上大炮作戰,因此他的人也不能指望。所以,只有等來年貝爾納多給他帶來大炮教官了。所幸林曉小時候玩過千戶所的快槍,和火繩槍發火原理一樣,好動而且腦子靈活的林曉玩了一陣後搞懂了火槍發射。


  尹峰在東番魍港沙灘上繼續操練他的水手。這回是拿著木棍模擬火槍射擊訓練,搞得是所謂三排射的陣型。由於船上空間狹小,這種隊形訓練在船上不得不變成立定齊射訓練。有時訓練在魍港沙灘上搞,在魍港居留過冬的海盜和漁民們沒人對此感興趣,大家都認為這是在玩花架子。偶爾有當地土著打漁路過,很是好奇地圍觀一番。

  尹峰慢慢把諸如每天蛙跳100次,做50個伏地挺身和50次負重下蹲,晚上睡覺前練倒立和仰臥起坐50次等等變態操練項目拿出來時,那批疍民水手對此已經完全麻木,人人都是高度緊張聽著口令,條件反射地做動作。

  說實話如果這批水手不是受盡苦難的疍民,不是常年在海上搏命的漁民,沒有尹峰每年40兩白花花銀子的誘惑,沒有尹峰每日不惜代價地大魚大肉補充營養,說不定這些水手早就逃跑了。林曉就已經開始後悔了:幹什麼不好,非得跟著這個瘋子老大出海。

  正當尹峰玩操練小兵遊戲過癮的時候,早已回泉州準備過年的李旦的手下,以及曾家的僕人都搭載一艘走私商船來到魍港,倭寇突然又出現在福建沿海的消息也傳遍了整個魍港。曾家的人特別囑咐;要尹峰趕緊回家過年,大老爺給他的捐納的例監身份已經拿到批文了。

  大明朝重文輕武,重視科舉的傳統,是有著無比深厚社會基礎的。曾柯雖然嘴上自稱商人之家,但無論如何,他們家已經是出了舉人的官宦人家了。這樣,尹峰的平民商人身份就很成問題了;在當時官紳人家中,門當戶對的觀念是深入骨髓的。

  為了門當戶對,曾家人中最喜歡尹峰來當妹夫的曾岳想到了捐納。他自己出錢,權當感謝尹峰的救命之情。

  朝廷早在景泰年間就有「納粟入監」之令,如今萬曆皇帝礦監稅使滿天下,捐納入監的事很普遍了。起初只准在學生員即有秀才身份的才能「納粟入監」,現如今是誰都可以「納粟入監」了,例監開納已成為常制,只要你有錢就可以得到監生頭銜,搞得如今的太學裡,十分之七的監生不是例監就是納貢。

  剛好現在福建兵備道要整頓兵力出征倭寇,曾岳通過關係出了筆錢,作為水師的兵餉,順利為尹峰賣到一個例監頭銜。尹峰沒想到回到古代,居然還成了靠贊助多少錢而入大學的闊佬子弟,無奈中也只好向社會現實低頭;再說了,曾岳如此做,確實也是在幫助他。如今他的社會地位勉強可以算作士人等級,和曾家聯姻也不成問題了;並且,行走在外經商,也多了一層政治身份的馬甲用以保護自己。

  ……

  婉兒百無聊懶地坐在院子裡的梅花樹下,梅花正在盛開著。少女眼睛看著梅花,心裡想著心事。馬加羅跟著尹峰去了大海對岸的東番,婉兒連唯一可以作弄的對象也不在眼前。馬加羅正在學說漢話,黑番鬼那笨嘴笨舌的樣子,是婉兒在漫長等待日子裡唯一的娛樂活動。


  這裡的人們都說女人不能上海船,可婉兒從小就是漁船上長大的,現在離海那麼近,卻再不能去海上抓魚了。這使婉兒患了嚴重的思鄉病,另外加上對某個沒心沒肺的男主人的相思病……

  這一年裡,婉兒只看到尹峰三次,總共服侍他的時間不過一個半月。其餘時間,婉兒只是打掃屋子,洗滌衣物,然後無聊地等著天黑。一個月前,尹峰迴到泉州,竟然連家都不回,徑直去了福州外海的造船場。

  從今年三月份開始,曾家大院的二小姐,她未來的主母開始派出小丫頭來聯繫她,讓她進入曾府的後宅陪她說說話。大約每個月都要叫她去幾回。大多數時候,她只是看著曾家二小姐伏案看書寫字,然後回答二小姐一些無聊的問題;有時也拐彎抹角談到尹峰,但僅限於問問尹公子現在何處,在做些什麼。她的神色總是那麼淡淡的,似乎沒有什麼事可以讓她激動。這讓出身大海之上,生活雖然艱苦,但性格開朗的婉兒很不喜歡。

  想到這裡,婉兒心裡彆扭得很,揮手摺斷了一根花枝。

  「我是個丫鬟啊!」她嘆口氣。

  倒是小姐身邊的那個小丫頭蕊兒嬌小可愛,年紀不過十來歲,口齒伶俐,總是來這裡和婉兒說說話。

  這時,小院門外傳來了一陣聲響,她聽到了馬加羅古怪的漢語發音:「小心,小心點。」然後是一群人亂鬨鬨的聲響。婉兒的心猛地抽緊,她聽到了尹峰的聲音。

  婉兒立刻跳著去打開大門,門外一大群僕人正在抬兩隻大木箱,她一下子在人群中找到了尹峰。

  尹峰這一年主要在澳門台灣之間跑,在澳門待得時間最多。但因為這兩個月的「軍訓」,人變得又黑又瘦,眼下剛剛從月港碼頭坐馬車趕回,鬍子拉雜,頭髮蓬亂。

  婉兒心疼地皺著眉頭,張了張嘴,只說了一句:「少爺回來了。」

  尹峰向她笑著點點頭,繼續和曾岳討論剛才的話題:「……山嶽兄大可放心,這兩座自鳴鐘可是我特意在澳門定做的,報時的時候,將有福祿壽三星依次出來。大爺一定會滿意。」

  曾岳說:「另一座鐘就到京師去賣掉,家中正月里派人去京師接二哥回來,正好順路一齊去。此次春闈不中,二哥說是要在京師遊學苦讀,來年必中。呵呵……」

  明代會試的一般情況是在鄉試之後的第二年二月舉行,地點設在京師,由禮部主持,因而也稱會試為「禮部試」或「禮闈」,又因為在春天舉行,故又稱其為「春闈」。

  曾二哥就是新科舉人曾山,今年正月他趕赴京師參加會試,結果什麼都沒中。他不願去國子監坐監,期滿後選官,最多不過是地方的學官。他也不願去吏部參加考試出仕,那樣最多也不過是出任地方推官、學官。所以他就在京師閩商會館住下了,說是要在京師遊學,來年會試接著考。


  他倆進入尹峰的院子,指揮著一群僕人把一隻箱子抬入當做庫房的後廂房,另一隻箱子被放在院子裡拆封。尹峰親自指揮僕人們,忙忙碌碌半天才把一人多高的自鳴鐘裝好。

  最早是公元1580 年,傳教士羅明堅將自鳴鐘傳入中國。利瑪竇1601年來到京師時,在呈給萬曆皇帝的獻禮中,就包括了兩件自鳴鐘。利瑪竇在北京住宅開設私人鐘錶展覽會,轟動了在朝的翰林學士,高官顯宦,督撫司道,一時門庭若市,爭相觀瞻,花巨資購買西方自鳴鐘。

  所以,尹峰在年初時突發奇想,在澳門葡萄牙工匠處定製了三座中國風格的自鳴鐘。其外形設計成飛檐挑梁的中式建築,報時的小人都是一些吉祥的中國神仙。為了給自己的船報上官府的引水——許可證,一座鐘已經送到了福建稅使太監高寀處。

  其餘的自鳴鐘,一座是送給曾家拍馬屁用,另一座打算運到北京去賣個高價。

  婉兒躲到了一邊,偷眼看著尹峰,心情越來越好;高興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少爺回來了。

  ……

  曾家大院的後院有一片空地,早年大爺曾柯從江南經商回來,附庸風雅要把這裡搞成一處親水園林,但因地方侷促導致園林格局小了點,加上高牆圍著,象是個帶池塘的大號天井。最後,曾柯放棄了把這裡整成園林的計劃,於是,這裡就成了內宅的後花園。

  曾棋的二女兒曾婧,小名靚兒,自小喪母,為曾棋的正房撫養成人。雖然遭受了不少的冷暴力,但總算還是成長為亭亭玉立,知書達理的少女了。和母親一樣,她有著只會給她帶來麻煩的美貌。

  如今她已經許配給尹峰,等著明年辦婚事。這對於她來說是命運的轉折點,但她本人是絲毫沒有權力來影響婚事進程的,所能做的就是等著,等著。

  現在,她就在池塘邊石亭中坐著看書,不過什麼都沒看進去。大母向來反對她看雜書,雖然曾家是商人之家,但是現在得向官宦人家看齊,因此「女子無才便是德」是大母一直強調的原則。她能看到的書也只有女四書之類的東西了。

  小丫頭蕊兒急忙跑來,氣喘吁吁說:「小姐,姑爺回來了……」她看到曾婧不善的眼神,吐吐舌頭,笑著說:「是尹公子回來了。他還送給大老爺一座什麼西洋自鳴鐘,會自己報時,還有……」

  曾婧打斷了小丫頭的話:「別說了,你想去看西洋貨,自個去就是了。」她轉回頭,繼續伏案看書。

  碰了一鼻子灰的小丫頭蕊兒吐吐舌頭,縮手縮腳轉回身,一溜煙跑了。

  曾婧此時滿腦子都是母親臨死前的話:「商人子,薄倖人。」

  ……

  尹峰並不知道自己的未來老婆正在腹誹全體商人,他此刻正忙著年終盤帳。他現在儼然已是曾家商行帳房總管,背著手走來走去,監督著一干手下算帳。不過他腦子裡在開小差,計劃著要去泉州福州各地尋找鐵匠,打造一些火器;他覺得自己的商船上,武器裝備依舊不夠。實際上按照「新興」船的武器配置,如果僅僅是在東亞沿海航行,應付一般零散的海盜倭寇已經是毫無問題了。

  但是,尹峰的船是要駛向更遠的大洋的。那裡有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蘭人、英國人、法國人的船,所以,他認為還得加強武器的配置。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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