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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命運轉折

  當日,經過一陣混亂後,崖州城緊閉城門,發動所有民壯上城巡邏。其實,本城名義上曾訓練過的民壯只1000來人,幸好本地民風還算彪悍,都還能上得了城,拿得了刀槍。

  當鄭知州大人得知有不明來歷番船靠岸時,臉色一時慘白,他幾年來的清閒知州算做到頭了,終於出大事了。他的師爺一個勁安慰他,本州由嘉靖年間起,隔三差五受到海盜倭寇侵擾,不過一般都不會來攻打州城。州判曾棋到來後,提醒知州應該派人去大蛋港查詢情況。

  按明朝常規;對於外國飄來船隻,首先必需確定其有無表狀,以便確認其貢使身份,如無表狀,則不受其物,亦不准其於國內進行貿易。如確認是貢使進貢遇難漂溺至此,則按章給予口糧,並安排其貿易及歸國等事項。地方當局和海南瓊州府肩負起護送貢使以及對漂流船隻修繕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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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爺翻找一番文書資料後,發現此類事件在嘉靖年間也有發生,其時文昌海面五月期間有大風漂至船隻,「不知何國人,內載有金絲鸚鵡、墨女、金條等件。」後來當地官府私吞了所有財物,倖存者被「坑」,以「覆來船」一詞,表示船翻人亡敷衍了事。

  曾棋搖頭說:「此次來船有炮,且巨大無比,上載百人有餘,衙役稟告其船上水手俱有鳥銃刀槍。由此看來,顯然為佛朗機海盜的可能性很大。」

  那個本地師爺頓時無話可說,大夥一起看著知州大人。忽然衙役上來稟報,尚寶監太監王安帶同屬下百餘人,連同海南衛兵丁百餘,強行開了崖州東門--陽春門,走了,聲稱是去瓊州府繼續採珠的。眾人面面相覷,個個搖頭。這下可好,崖州城內連僅有的百餘正規官兵也沒了。

  商議良久,因三班衙役胥吏無人願意出城查詢情況,只好暫時守城待援。

  曾棋回到州府邊上的自己家中,曾岳迎上來說:「二叔,那個尹峰不見了。」

  曾棋面色一沉:「我是如何吩咐你的?」

  「剛才由北門入城時,正好碰上那伙閹宦搶著出城,那一陣子混亂中,侄兒一時沒能看住……」

  「糊塗,太糊塗。此人是為叔一力維護下來的,要派大用的。如今可好,你……」曾棋嘆了口氣,在座位上坐下。

  曾岳有點不服氣地問:「此人不過一海外歸來白丁,行事魯莽,不過與西洋事物有些見地而已……」

  「正是這點可用,明白嗎?我們曾家靠什麼生意維持的?」曾棋不住搖頭:「你兄長曾山文采閩地出名,如科舉有望中式,我曾家在官場也就有人維護了。你父親派你來瓊州所為何事?」

  「在二叔處歷練,打開海南商路。」曾岳束手而立,恭敬地回答。


  曾棋站起身,在屋中踱步。

  「曾家的開洋經商事業,以後就指望著你啊。福建省內,許家林家等幾家因朝中有人,已掌控月港開洋出海貿易大半的商路,我們曾家這幾年只是勉強維持啊!開洋之家十人九敗,其得成家者十之一二耳。山嶽侄兒,為叔沒有本事,這輩子恐怕也就到知縣為止了,且我也只有兩個女兒,我在商道上的人脈就指著你來繼承了。」

  曾岳恭敬地低頭拱手:「侄兒謹記教誨。」

  曾棋點點頭:「潮州廣州一帶巨商大賈多半是和澳門的佛狼機夷人交易;我們閩浙一帶,大多去呂宋和日本貿易;而今我曾家想重振家業,只有找到直接和佛狼藉夷人交易的途徑。那個尹峰,通曉夷人的語言,幼年生活海外知曉夷情,在這裡又是孤立無助,我們真好可以利用他,試著打開新商路……」

  曾岳越聽越是臉色凝重,忙問:「那麼,是否派人去找找這個尹峰?我想他多半失去大蛋港的疍民漁村了。此人倒是義氣深重,知恩圖報。」

  「晚間出城太過危險,明天一早吧。多派幾個家人去,你就別出城冒險了。」曾棋走到門口,看著滿天暮色,嘆口氣:「但願這個尹峰命大,不會有事……」

  尹峰偷跑出城,首先到了空無一人的河泊所住處,拿出那把轉輪發火槍,帶上放聖經的匣子,急忙向海邊疍民漁村跑去。他的想法之一是看看麥伯一家是否有事;另外就是想聯繫上那伙西洋人。

  他看清這隻船上飄揚的是西班牙王室的旗幟,有著帶三隻獅形圖案的複雜紋章,是哈布斯堡王朝西班牙分支,特拉斯塔馬拉家族的紋章旗幟,說明是只正規的西班牙王室所屬船隻。

  不過當時東西方各國,航行在海面上亦商亦盜的船隻比比皆是,所以主動聯繫這些西班牙人仍是有危險的。

  自從來到崖州起,每天晚上他腦子裡都要浮現出「怎麼辦」三個字,今後如何在這個世界活下去而且要活得不差,這是每個穿越一族必須考慮的事,但不是每個人遇上這種天翻地覆變化,都能快速做出決定的。而如今西洋船的突然到來,使他腦子裡一個想法漸漸成形。他決定冒險去西班牙人登陸的地方,試試自己的運氣。上天既然把他從未來世界的核爆中拯救到這個古代世界,自己已沒什麼好失去得了。今天的經歷也刺激了他;一個無權無錢無地位的盲流,憑什麼改變自己命運?

  尹峰在天色已全黑的時候,來到了火光通明人聲鼎沸的疍民漁村附近。

  因為大多數疍民都居住在自家船上,所以海岸上燈火通明的所在必定是麥伯家。而麥伯家的院子在一片海邊空地上,很容易就可以發現周圍影影綽綽有10多人圍著院子,而院子門口幾人似乎在扭打著。

  而在海灘邊,幾隻停泊的船正在起火,有疍民的嚎哭聲傳來。火光映襯下,幾個西方人在海灘邊互相交談,人人手中帶著武器。


  麥伯家的院牆也就是半人高的籬笆牆,防君子不防小人。此時,洋人們已闖進了院子,正在大聲說著什麼。

  尹峰蹲著身子慢慢前行,已經接近那伙洋人的背後了。忽然,麥伯家傳出一聲尖利的女聲,尹峰的心猛地抽緊,再按捺不住,一躍而起,幾步上前,左手勒住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瘦高個戴著禮帽男子的脖頸,同時右手轉輪發火槍抵住了他腦袋。

  尹峰在一剎那間,多年不用的許多葡萄牙語詞彙一起湧進他腦子裡。他放聲大叫:「Parar!stop!!」第一遍是葡萄牙語,第二遍蹦出的是英語,意思都是「停止」、「住手」。

  被尹峰挾持的人渾身一震,差點癱到在地,尹峰死命勒住他,推著他往院子裡走去,邊走邊儘量清晰準確地用葡萄牙語說:「Eu n?o tenho malicioso!」(葡語:我沒有惡意)所有在場的西洋船船員都沒有提防背後有敵人接近,此時被挾持的似乎也是有一定身份的人,各個衣不遮體氣勢洶洶的船員手持武器,步步後退,不敢有什麼舉動,心想你沒有「惡意」的話,幹嗎還用槍頂著人腦袋?實際上,尹峰沒來得及搞來火藥,這把槍完全是個擺設。

  有船員在喊:「Quem é você?」(葡語:你是什麼人?)

  尹峰聽懂了,而且危機確實能激發人的潛能,對方說的葡萄牙語自己幾乎全能聽懂,雖然有點方言的味道。前世穿越前,大學考試時尹峰的葡語聽力是很差的。

  還有人很擔心被挾持者,空手上前說:「冷靜,冷靜!不要傷害他!」

  尹峰大聲用葡萄牙語說:「我是本地明帝國地方政府派來的,是來和你們聯繫的!」

  「你這樣用槍指著我的二副,我們沒辦法進行溝通吧?」這位身材矮胖的褐發中年男子忽然笑了一下,「我們也沒有惡意,只是想要點食物。」

  「你是船長?」尹峰的右手放了下來,把槍口從二副的腦袋移到了背脊。

  矮胖的船長以手撫胸:「葡萄牙王國托馬爾號商船船長,弗朗西斯科.巴雷托。」

  尹峰向海灘邊的火光點點頭:「火光只能代表惡意吧?還有,剛才這院子裡有女士的叫聲,我希望她沒事。」

  巴雷托船長有點尷尬地苦笑一下:「請原諒,我們的人在海上漂流近20天了,幾乎絕望了,而登上這片海灘時以為有救了,但是我們……」他有點不好意思。實際上,現時的葡人在中國沿海還是比較乖得,因為葡萄牙不願意得罪明朝政府,給澳門這個中外貿易中心帶來什麼麻煩。

  尹峰明白了巴雷托船長未說完的話:疍民是當時社會最底層的階層,經常是食不果腹,家家無隔夜糧的,這些葡萄牙船員飢餓之極上得岸,卻找不到多少吃的東西,其無名火之大也是可以想到的。


  巴雷托船長對自己的船員說:「把所有人都叫回來,不要再騷擾那些土著人了。」

  尹峰仍不敢放手,減輕了一些左手勒脖子的力氣,推著二副往屋內走:「對不起,我必須確定這屋子的主人是否安全。」

  葡萄牙船員紛紛讓開,尹峰看見麥伯一家5口都被捆綁著扔在屋子中央,他不由回頭瞪著船長:「這是怎麼回事?」

  船長兩手一攤:「對不起,他們的情緒有點激動,我們只是找食物而已。」

  尹峰滿腦門子黑線,推開挾持的人質,走上前去解開麥伯全家。他發現麥婉兒暈過去了,大海夫婦則都被打得頭破血流。尹峰苦笑著對麥伯說:「麥頭,這幫人只要食物,給他們就是了。」

  尹峰解開婉兒,發現她頭髮散亂,頭部也有血跡。

  麥伯解脫束縛後,撲到床下,拿出一木箱打開,滿滿一箱亮閃閃的珍珠在晃著人眼。

  「都是為了這個東西啊!」他搖頭嘆息:「我以為他們是要搶東西……」。

  崖州城,第二天早晨。

  崖州城是洪武年間重修,共周五百十三丈五尺,高二丈,厚九尺,總共東、西、南三個城門。說實在的,這是個矮小的城池。

  昨夜剛回所的崖州守御千戶所正千戶林海正在城門下打瞌睡,被一個百戶叫醒,三步並作兩步登上城頭,揉著眼睛看著城下;那裡站著一個高個子男子-尹峰,還有一個褐色頭髮穿著古怪的西洋番人。

  「那個,那個,不是那個……」林千戶抓著頭皮,吃驚地口吃起來。一邊的百戶忙說:「就是那個從西洋回來的尹峰,還有那個是西洋番人……」

  「我看得見。」林千戶沒好氣地打斷他,對下面兩個古怪的人大喊道:「你們想幹什麼?」

  「進城,見知州大人。這是佛狼機番人的頭領,他們的船遇暴風損壞,順風漂流到此,想拜見知州大人請求救濟。」尹峰在下面悠閒地說。

  很快,西洋佛郎機商人因大風船損,漂流到崖州的消息傳遍的全城。全城的人都放了心,知州大人也長長舒了口氣。

  那天晚上,尹峰和葡萄牙船員達成了協議,由他幫忙搞來給養和維修船隻的材料,葡萄牙人保證不再下船騷擾任何當地居民。托馬爾號商船是在20多天前突然遇到風暴的,算算日子大約在尹峰穿越的那個時候。風暴中船員不得不砍了前後桅的帆布纜繩,失去了前後桅的帆;主桅的帆布也被風暴扯得七零八落,最後也失去了;船員們用盡了所有船上的布匹,連自己衣服都貢獻出來(這是尹峰看到一半船員都光著上身的原因),最後甚至動用了一些貨物;幾卷絲綢。就是這樣也只能恢復一小半的動力,加上舵輪也被損壞,水箱破裂……總之風暴過後,這批海員在海南島東南海域隨風漂流了十幾天,水盡糧絕,3人病死渴死,臨近絕望之際終於看到了大蛋港外的海岸線。


  總計有72名船上人員倖存。

  在解除海盜警報後,崖州城並未讓葡萄牙海員進入,但是鄭知州派出了的人還是給他們帶來了大量糧食和一批衣物。在這批洋人個個穿上長袍後,崖州方面的好客更是使他們感動;一批維修用木材和一批布匹送到了海灘邊,還有一些本地工匠被派了過來。

  這些都是免費供應的,尹峰原先給葡萄牙人帶的話是:願意用銀子買糧食和木材,願意出錢僱人修船。

  但是,鄭知州沒理睬他的傳話,下令免費供應一切,他說這叫做:懷柔遠夷。而且一般這種招待遇難遠夷的費用,朝廷大都會給予報銷。

  尹峰的身份已經變成崖州府的通事了,每天來往海灘和州城之間,忙個不停。他半夜深入夷人群中救下漁村疍民的事,已經傳遍崖州全境。在每天奔忙中,尹峰已經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

  他的計劃充滿現實主義傾向,在這個明朝萬曆年間的中國賺錢。這幾天的經歷使他明白了:在這個時代,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的明朝平民,無法進入官僚階層擁有權力,那麼擁有財富就是保障自己生活質量的最好方式,而出洋貿易是當時無權無勢的平民想短時間內暴富的不二選擇。具體措施還沒有多少,首先是得搞出洋貿易。這第一步走的還算順利;和葡萄牙人做生意。尹峰的優勢就是自己的外語能力,以及通曉世界歷史走向,學習過中外交流史的知識。

  在那天晚上,在和巴雷托船長談話後,他才知道托馬爾號商船是要去馬六甲交易的,船上都是在澳門收購的中國貨物。由於暴風中貨物有損失,船上的貨主提出要求:能否在海南島本地補貨,以便沖抵這次暴風的損失。貨主是個瘦長個子鷹鉤鼻的,神情似乎很抑鬱的年輕人,名字叫貝爾納多.迪亞斯.德.卡塞雷斯。尹峰被這長串名字搞暈了頭,但腦子裡閃現出一些模糊的影像,感覺這個年輕人的樣子很可疑。那些船員似乎對他也很不客氣,總是沒給他好臉色,吃飯的時候因為場地問題,貝爾納多常常被擠兌到最後一個吃飯。有一天巴雷托船長在和船員聊天時,談到了貝爾納多,提到了一組單詞,尹峰一時間沒聽懂。

  他問了一下二副----那個被他劫持過的船員,巴雷托船長的侄兒:「這是什麼意思?」

  「新基督徒,那些人原來是猶太教徒,接受洗禮後成為基督徒。」

  原來如此,難怪尹峰總覺得貝爾納多樣子特殊,原來這就是前世歐美二戰電影中猶太人的模樣。尹峰立刻在心裡大呼:「天助我也!!」

  15世紀後半期,西拔牙「收復失地運動」後期,當局開始瘋狂地迫害猶太人。1492年後,西班牙猶太人成群結隊地逃亡鄰國葡萄牙。但5年後,葡萄牙當局也步西班牙後塵而開始了對猶太人的迫害。猶太人面臨兩個選擇:繼續信仰猶太教就必須接受宗教裁判庭審判,要麼就改信天主教。於是,大批猶太人被迫改信天主教,成為所謂「新基督徒」(Nouveaux Chrétiens)。在西班牙、葡萄牙共奉菲利普一世為國王,西葡合併後,在1 5 8 0 - 1 6 3 0 年這半個世紀中興起的新基督徒貿易網和國家的財力幾乎包圍了全球,其主要的歐洲中心包括里斯本、波爾圖、坎波城、馬德里、塞維亞、巴利亞多利德和安特衛普;在美洲新世界

  中,有伯南布哥、利馬、奧林達、墨西哥和卡塔赫納,在亞洲有馬六甲、澳門、長崎、馬尼拉、果阿和科欽.實際上,新基督徒和他們猶太人親戚的貿易網絡是當時全球國際貿易的主要力量。

  眼前,就有這樣一位新基督徒的代表貝爾納多,他是著名的澳門富商安東尼奧.迪亞斯.德.卡塞雷斯的家族成員。他們的經手的貨物占了澳門出口貿易的很大一部分。現在,這位新基督徒貝爾納多正想在海南本地買貨,而本地產小珍珠就是當時比較暢銷的海外貿易貨物。

  同時,麥伯家和那批疍民們則知道崖州海岸的每一處珠池。

  這就是尹峰的機會。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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