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主導權(十一)
糾察隊控制住局面,將參與者全部抓獲。
新的議事會還沒有推選出來,各個派別還在忙著扯淡,一個個活動家都得了「議會病」,帶著一種病態的使命感參與到這個純屬扯淡的議事會成立之中——既沒有喊出要改變舊時代,又沒有喊出來一場自南到北的變革,甚至連閩城之外的農村還怎麼辦關心者都寥寥,很多人想的都是一個單純的手工業的閩城,從未超出過外圍貧民區。
既然新的議事會還未選出,也沒有宣布和舊時代決裂,那麼舊的法律體系依舊有效。
一場公開的審判就在議事會的廣場進行,十二人被判處流放到龜島去守燈塔,七十多人被判處在郡監獄的火柴盒工廠糊五年火柴盒和攪拌劇毒的火柴頭糊糊。
這一場不是由墨黨主導的審判,引發了一場更嚴重的對立。那些最底層的失業對小市民階層黨派根本不考慮他們的訴求這件事極度憤怒,並在公開審判結束後開始質問當初的承諾。
起義之初,最底層的失業者沒有自己的綱領,只能跟著那些小市民或者極端激進派那些人一起干。極端激進派的那些人思想太危險,而且綱領不明確又自相矛盾,加上共和國的舊威嚴仍在,人們更希望一種被憐憫的解決,並沒有徹底推行極端激進政策的欲望,心頭還抱著一絲幻想,於是小市民保守反動退後派的那些人成為了領導者。
新舊時代之交的變革,復古總會是第一選擇,而且也更容易收攏更多的人心。人們對於未來總是心存恐懼,面臨這種無聲無息悄然的社會變革的時候,總有很多人懷念起之前的情懷和美好,正如一個丟棄玩具的孩子,當玩具真正丟棄的時候那些醜陋的地方都忘卻了,記憶中只有那些情懷和美好。
然而等到起義「勝利」的曙光初現的時候,這些最底層的人陡然發現,那些小市民派別設計的「未來」中,並沒有他們的身影。
尤其是這次流血事件的導火索,被墨黨和那些大資產者選擇公開審判辯論有意放大後——雖然這不是小市民派別的活動家的主流思想,但現在已經是如同一坨屎沾在了黃色的襯褲上,怎麼說都說不清了——這種不信任和被欺騙的感覺讓最底層的怒火更加熾熱。
半個月前,某些人在議事會廣場前插了墨黨一刀,以充滿諷刺的讚頌絞刑之歌讓墨黨短暫地被扣上了叛徒和投降派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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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墨黨什麼都沒做,只是稍微地營造了短暫的「和平」的環境,那些人的本質就暴露的清清楚楚。
軟弱而又充滿幻想,腦子裡思索的未來只是小小的閩城一隅,心中始終擔心越過「叛亂」這條紅線,唯一的解決方法是退回到行會時代……
閩城並不是一個大作坊占主流的城市,即便可能是此時世界上最有資本味道的城市,但畢竟還太年輕,還處在分工制大工廠和手工業齊頭並進甚至有些不如的時代交匯點上。
小市民和舊時代的那些階層們占據著很大的比例,在起義之前他們的口號喊的震天響,墨黨又認為此時時機不成熟根本沒有採取行動,在前期的主導權不可避免地落入那些人手中。
此時不是勝利,只是偽裝成「勝利」的暴風雨之前的前奏,真正的鎮壓者還沒有武裝起來。按說如果他們真的有改變世界的雄心,此時應該做的是組建閩城的國人自衛隊,或者說至少宣布他們針對閩郡農村政策的公告以獲取農業僱工的支持、維持自耕農的中立……
然而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卻是向北邊的那些舊時代的大家族搖尾乞憐,希望出現一個不偏不倚的、不希望新興資產階級做大的舊階層來做緩衝,走的還是抑制豪強為他們爭取一個私有制下的、公平合理有道德的、完全得到勞動收益和公平交易的小生產者的夢城。
此時如果真正有變革雄心的領導者,不會認為是勝利,而是危急關頭。
然而這樣的危急關頭,被新的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碾壓的、垂死的舊行會、小生產者的代言人們,已經開始害怕。
他們害怕接受了他們的浮誇的號召而認真武裝起來的人民,害怕已經落在他們手裡的政權,尤其是害怕他們被迫採取的政策會給他們自己、給他們的社會地位和他們的財產帶來的後果。
他們害怕事情鬧得太大,在失敗的時候失去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可憐的資本和生命;他們害怕事情鬧大後,作為戰鬥主力的最底層失業者會將他們趕下台,真的去訴求所有權的變革;他們害怕事情鬧下去,作為戰鬥主力的最底層真的會喊出變革土地制度的口號,從而真正的那些軍功家族和隱藏的土地貴族們決裂不可調和。
於是這些狂熱的舊時代殘留的小市民,就被種種互相矛盾的危險團團包圍,也就出現了這樣可笑的局面:不知道幹什麼,不知道最優先的事要幹什麼,不知道怎麼具體地實行既不傷害所有權和商品經濟、又杜絕那些大作坊分工制工廠的競爭。
各種自相矛盾的、反動的、倒退的綱領就成了他們「勝利」之後的「正確」選擇。
只是,他們可以退回的行會時代,因為他們從屬於舊時代;可是新時代下的自由僱工、破產的農民、被機器奪走了飯碗的原本的農業僱工們,舊時代中根本沒有他們存活的基礎。
從那次流血事件和公開審判之後,閩城的局面越來越亂,雖然墨黨的糾察隊仍舊能夠維持城市的正常運行,但是閩城將來該怎麼走,終於在激情過後被人們所開始考慮。
正如懷子節時候,總有女人在一場心動之後懷了孩子,至少在當天夜裡她不會後悔。但等到小腹隆起不得不面對現實的時候,真正的恐慌便開始降臨,如同春天的暖風一樣將雪花一樣的激情融化。
雖然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矛盾,即便墨黨並不認同此時的起義,也不認同很多政治主張,甚至以不惜在前期讓出主導權的辦法來維持黨派的底線。
但畢竟這是閩城,是墨黨最先活動的地方,也是大作坊和分工制工廠以及各行產業最為發達的地方,墨黨還是有足夠的影響力,也有陳健這個階層叛徒提供的大量金錢和武裝,有些事不得不做出表態。
幾方勢力雖然有著各式各樣的矛盾,可是最為重要的幾條墨黨還是給予了支持。
包括二十歲以上無舊法律體系下犯罪記錄的男子都有票權、在閩城分配選區、按照代表制層層選出閩城的新議事會。
議事會成員不再繳納議事會成員稅費,而是由郡政府給出一定的金錢支持,從而讓更多的底層人有機會參與進來。
而且既然從一開始占據主力的小生產者就準備妥協,最終議定的事也無可避免地出現了相對於之前進步但仍舊充滿了妥協和軟弱的決定。
包括保留舊的議事會成員的資格;只是擴大平民議事會的成員人數;仍舊採取財產加權制,但是最底層原本無票權的人也擁有一張票權,按照去年的納稅的數量最高納稅者擁有最高一比一百的票權。
這種比起之前稍微進步了一些的措施總算取得了各方妥協下的認同,並確定在十月十七日舉行閩城的新議事會成員推舉。並且一致通過了從附近各地調集來的墨黨糾察隊幫著維持城市的秩序,這是唯一一支大作坊主和底層都能接受的自衛武裝。
最終的消息確定之後,小市民利益代表者仍舊沒有考慮整個閩郡的問題,而只是將目光局限於閩城。既然依靠最底層的起義流血爭取到了看似進步的新議事會,既然小市民的數量占優,那麼這些原本的盟友也就不再有意義了,更不願意去為了謀求那些「盟友」的利益越過「叛亂」這條紅線。
上次的流血衝突後,他們的口號不再那麼赤棵,但卻給出了更為退步的解決方式。
「讓所有的城市流民回到自己的原籍,嚴格制定閩城的禁止自由流動法案,只能在原籍接受救濟。」
「讓大土地所有者分出小塊土地,供那些回鄉的流民耕種,但是流民需要履行他們的勞作義務,用無償的勞動換取土地的使用權,並以自由契約的形式隸屬於提供了小塊土地以讓他們容身的地主手中。」
「重新建立行會,所有原籍城市的失業者,都要在郡里成立的生存技能教習所中學習。並且以學徒的身份在手工業行會中勞作,重新建立師傅、個體、幫工、學徒等等級制的、小生產者有尊嚴的行會和廉價從業學徒制度。」
解決方法一出,原本一同起義的激進派立刻宣布決裂,並買了一頭巨大的、象徵著老邁而又一成不變的大烏龜,披紅掛綠、敲鑼打鼓地給這些人送了過去。
對方則回贈了滿滿的一玻璃罐子挖出的蟬幼蟲,並且附帶了博物學者關於蟬的介紹:十年沉寂、一朝破土,吱鳴一夏、躁動南北,以為蟬即夏、無蟬則無夏,然飲露三月,霜未至即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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