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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可被證偽的神

  陳健的激動不是沒有原因的。

  一個種族文明的延續,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

  萬一給自己扔到一個小島上,萬一給自己扔到一個沒有牛馬等大型牲畜的地方,萬一自己部落周圍連一種可以栽培的糧食都沒有,萬一周圍千里之內沒有孔雀石沒有富鐵礦,萬一走出去一看四周圍著鐵絲網外面寫著文明活化石保護區……

  那自己就算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也只能默默地看著這個文明走向衰敗。

  陳健沒吃過渡渡鳥,也不知道渡渡鳥是不是每窩有三四隻鳥雛,但他卻記得渡渡鳥是在小島上,深深的恐懼頓時在內心萌發。

  然而就在他用力回憶自己是否見過牛馬之類的動物時,老祖母的一句話又讓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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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你說的那種黑白熊,我小時候見過。」

  轟……

  這句簡單的話就像是一聲悶雷在他的腦海中炸響,陳健興奮地抬起頭。

  老祖母將眾人都叫到火堆旁,說出了自己小時候的故事。

  那時候部落因為人口太多,大型動物很難找到,而部落的活動範圍有限,只好分開遷徙,自己曾在叢林中見過那種圓滾滾的黑白相間的熊。

  眾人對於陳健的話更加相信,因為即便是他們也沒有見過這種熊,更加確定真的有先祖在夢中指引著部族的未來。

  陳健在仔細詢問確認之後,激動的渾身有些顫抖。

  龍是虛幻的,可這圓滾滾的東西卻是真實存在的。

  它的存在,維繫著他內心的渴望……這是將自己的前世與今生聯繫在一起的紐帶,關乎著這血脈這膚色與這地域。

  老祖母緩緩說道:「那或許真的是我們祖先的靈魂。健,說說你都夢到了什麼。」

  人們好奇地圍過來,分享夢對他們而言也是一種難得的文娛活動。

  人類在物質生存之外,也是需要點精神生活的,但現在雕琢個護身符、講講夢到了什麼就可以算作娛樂盛典了。

  按說黃段子也算是文娛活動之一,但這在部族內部是嚴禁的。

  對於部族來說,最先有的道德禁忌就是性與害羞,並且產生了人類特有的情緒:害羞——這是為了防止談及過多導致部族內的亂侖,當然和別的族群交流的時候可以放心大膽,哪怕是後世夫子誕生的年代尚有淫奔風俗,況於如今。性害羞是同族內的性禁忌演化而來,並非針對外族,只是延續成了根深蒂固的習慣。

  看到族人都圍了過來,陳健靜了靜心,知道接下來自己的話將會產生極為深遠的影響。


  從短期利益來看,甚至以百年作為計量單位,自己現在最好的選擇是當神棍,聲稱自己是先知,甚至可以聲稱自己是神唯一的兒子,自己可以獲得最大的利益。

  但這樣的文明還是前世的那個服章之美禮儀之大的文明嗎?還是那個兼容並蓄能夠百家爭鳴的文明嗎?還是那個我上廟求雨你若不降雨我就砸了廟宇神龕的敢於斗天戰地的文明嗎?

  固然,這樣可以讓自己很快確定部落中的地位,但從長遠來看,這得不償失。

  一旦部落發展成文明和國度,這種思想在將來要麼進行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用無數同族的血毀掉他今天的這句話。要麼只能死守著經書古刻故步不前、沉淪為文明的邊緣。

  自己可不想數千年後,有人整理出自己的話,連怎麼吃飯拉屎用那隻手擦屁屁都需要從自己的話中來尋找規範,那樣的文明不經歷一場兄弟鬩牆的悲慘和百年的宗教改革是無法崛起的。

  於是在沉吟了片刻後,陳健抬起頭,用深沉的語氣講述著一個族人都沒聽過的故事。

  「很久很久前,有個叫盤古的人,睡在黑夜中,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這些想像力匱乏的族人們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他們想像著那種沒有太陽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場景,嚇得瑟瑟發抖。

  榆錢兒更是拉著哥哥的手,牙齒不斷地打顫。一個很簡單的故事,放在這個時代,卻有完全不一樣的效果。

  「他醒來後,用力撕開了這黑夜,有了我們腳下的大地,可大地荒涼,什麼都沒有。」

  「後來,他又睡著了。左眼化為了太陽,右眼化為了月亮,呼出的氣化為風,頭髮化為森林,身上的虱子化為各種動物,打鼾的聲音化為雷……靈魂碎裂,化為我們的祖先。」

  「我們的祖先在他的靈魂指引下學會了用火,並且知道我們是靈魂,而那些風雨雷電只不過是他身上的肉體。」

  在這個原始蠻荒的時代,靈魂是高於肉體的,這是原始的信仰。

  陳健的話讓這些人覺得奇怪,卻又並不覺得很難接受。他們內心深處,其實在開始征服自然的時候,就已經相信人是萬物之靈,卻沒有人直接告訴他們,更很少有時間去獨自思考總結出來。

  這個故事也解開了這些人的疑惑:雷電是怎麼來的?太陽和月亮是怎麼來的?我們是怎麼來的?

  眾人期待的眼神中,陳健繼續說著後面的故事:「我們的祖先都是盤古的靈魂,祖先在死掉後,靈魂是白色的,肉體是黑色的,融合在一起,有時候會出現在我們的夢中變成黑白熊的樣子,來指引我們,讓族人更好的活下去。」

  「只是,那些被盤古撕碎的黑暗,還想要重新把一切都籠罩,於是冒充我們的祖先,也會出現在我們的夢中,假裝指引我們,讓我們重新回到無盡的黑暗中。」


  「是啊!那該怎麼辦呢?」族人們驚恐地想著這種可能,萬一有壞人冒充祖先出現在夢中又該怎麼辦?那時候又怎麼知道是真是假?

  陳健站起身,舉起弓箭道:「這是祖先給我們的指引,有了弓箭,我們可以輕鬆地捕獲獵物。凡是指引我們,讓我們活的更好的,那就是真的祖先。凡是不能讓我們族人強大的,那麼就算有人夢到了,那也是假的!」

  族人們拜服地看著高高舉起的弓箭,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今天捕獲的獵物,眼神中露出了狂喜。

  是啊,能讓我們活下去的,那一定是真的祖先。而有人就算夢到了祖先,但如果不能讓我們活的更好,那也一定是假的!

  這是個簡單的邏輯,哪個母親會讓自己的兒女走向死亡?相反,倒是只有外族的人會殺死同族的幼兒。

  老祖母低聲地祝福著祖先,族人們都虔誠地低下頭,陳健也跟著人們做出了祝福。

  宗教,是人類所必須經歷的事物,不可能完全消除,更是決定人類歷史的重要信仰。

  一切宗教都不過是支配著人們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們頭腦中的幻想的反映。

  用以填補精神的空虛,你不來占領,別人就會搶先。

  既然一定要有,既然是不可避免的,那麼……還不如塑造一尊神,一尊名為祖先的神。

  每個人做出了能讓族群壯大的事,那必然是得到了祖先的庇護;反之,則是敵人。

  每個人都可能得到祖先的指引,因為同族的人都是祖先的後裔。

  提高族人生活的神的指引,便是真的。

  降低族人生活的神的指引,便是假的。

  如果這個部落真的能夠擴大形成文明和城市,那麼這種原始的崇拜,將會產生一種新的宗教。

  一種崇拜祖先,卻又無法盲從的宗教。

  一種每個人都可能從祖先那得到指引的宗教,每個人都是這尊神的後代的宗教。

  一個可以很簡單辨別真神還是偽神的宗教。

  一個可以證偽的宗教。

  而這尊神,或許用後世的說法,叫生產力,將這個族人無法理解的概念神靈化。

  而這尊神,或許用後世的說法,叫科學,一種天生帶著偽神可能的神,卻也是最容易分辨出偽神的宗教。

  不需要什麼深奧的神學的爭論,不需要三位一體或是神在心中的爭論,更不需要論證經書中的某句話到底是什麼含義。

  只需要,也只能用事實來證明。

  你說你得到了祖先的指引,證明給我看!


  你讓弓箭射的遠了,你被真的祖先指引了;你讓糧食高產了,你被真的祖先指引了;你假託祖先告訴眾人大地是圓的,你繞回來了,你被真的祖先指引了……

  你說信你者永生,但是滿地牛奶蜂蜜的天堂我們看不到怎麼辦?要不麻煩你先發明個耒耜牛耕水車蒸汽機什麼的再來?

  你說你才是神唯一的兒子……呵呵,華夏的天子,從不是天唯一的兒子,而是天的嫡長子而已,理論上天子是作為族長、哥哥、父親的角色而來管你們,而非牧迷途羔羊的人。

  到需要君權神授的時候,後人自會找到這個解釋——到了工業時代,需要人人平等概念的時候,只需要把嫡長子的設定推翻就能行。那無非是一張嘴的事,可操作空間極大。

  未雨綢繆總是好的,至少這個種族的文明,不需要一個無所不知不能違逆更改的真神。

  雖然很幼稚,並不完美,甚至漏洞百出,但種子已經埋下,總有一天會生根發芽。

  同族們從未聽過這樣「有想像力」的故事,驚奇於這個叫盤古的人是如此強大,更期待著有一天祖先的靈魂會出現在自己的夢中。

  老祖母聽完了這個故事,從火堆中摸出一塊燒焦的木炭。

  用古樸的風格在洞穴的石壁上畫出了一隻熊貓,手中拿著弓與箭,交給了一個人。炭筆畫中,其餘的族人對著黑白熊頂禮膜拜。

  簡單的線條,卻勾勒出原始的粗獷美。

  一個原始的神靈崇拜就在火堆旁誕生,那柄鮮血淋漓的弓,就是最好的說明:祖先的靈魂在指引著部族活下去。

  對陳建而言,這次造神,只是一個開始。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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