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大點兵
自行車叮噹做響的鈴聲,驚醒了睡夢中的村民。在這樣的小山村里,原本是見不到自行車這樣的稀罕物件,更見不到制服永遠筆挺,指甲里沒有泥土的體面郵差。直到趙冠侯開府濟南,郵政全歸為省營,將郵遞網絡伸展到整個山東轄區,這些一輩子不出村的山民,才不用依靠貨郎帶信。
這個村子與山東大多數村子一樣,村民早就進行過大規模調整,原有的宗族體系被肢解,大批移民進入,導致一個村子裡口音習俗迥異,同村而彼此不識,也是常事。反倒是郵遞員對每個村民都能叫出名字,就像村裡的幾名治安官一樣。
原來的郵遞員在去年升了官,改去坐辦公室,接替他職位的,是個年輕後生,聽說還是讀過書的。人長的斯文體面,說話也和氣,很討人喜歡。住在村口的年輕姑娘,自從見了他一面,每天都對著日曆盤算著到底哪天是送信的日子,早早等在村口,把自己蒸的窩窩或是烤的地瓜送給他。
村里人起的早,何況是早就盤算好的日子,她早早的就守在路口,見了年輕人,就猛的跳出來,與往常一樣,把窩窩雙手捧到他面前。年輕人很靦腆,每次不是紅著臉跑掉,就是低著頭,從她身邊衝過去。追與逃的戲碼要反覆拉鋸幾次,才能見分曉,可是這次,年輕人沒逃,而是接過了窩窩,並主動說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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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後……別等我了。我不送信了。會有其他人,接替我的工作。天還沒亮,你一個姑娘家別出來,不安全。」
「改行了……不送信你幹啥去?」女孩瞪大了眼睛。
「打仗。山東要和外面打仗了,我本來就是兵……算是吧。」年輕人說到兵,顯的有些沒底氣「這回,就得上前線了。」
「打仗?東洋人又要打過來?」女孩好奇地問著,郵差搖搖頭「不是東洋人,是中國人。不過,對你們來說沒什麼差別。趕緊回家吧,我還得去通知那幾個治安官,他們也得動員,估計只能剩下一半留守,你們自己加小心。」
女孩點點頭,見郵遞員已經蹬起車,準備像往常一樣,從自己身邊逃過去,她猛的一把抓住了車後坐「等等!你……打完仗……回來麼?」
「或許……只要打完,我就回來……或許不會」自行車一路遠去,風中傳來郵差那低沉的聲音「不要等我……」
清晨勞作的農夫,在田間拿著一封信端詳,直到此時,一起勞作的鄉親,才知道他居然認識字。看過了信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活計,不理其他人,轉身向家就走。回家的路,走的比平時慢了幾倍,似乎在思忖著什麼,又似乎在權衡著什麼。直到家門口,才下定決心,推門而入。
妻子今天的飯,也做的比平時早許多,此時已經快熟。對於丈夫突然回家,沒有多問什麼,反倒是翻箱倒櫃的收拾衣服,整備行李。兩人並沒有什麼話,男人只要女人幫自己找衣服,等到飯熟,又一聲不響的吃飯。直到快吃完,男子才想說些什麼,不想女人卻搶先道:「我明早晨得出趟門,今後你自己做飯吃,得學會照顧自己,沒事少喝酒,更別瞎逛。我這次可能要走好久……也許得幾年,你就算不讓,我也得去。我跟你一年,卻不能給你生孩子,你不稀罕我,我自己心裡也知道。你要是想找別人,我也不怪你。」
「先別廢話,出門,去哪?」
「娘家。你知道,我是逃難來的,是大太太給了我口飯吃,我才沒餓死,也是大太太給我找了婆家。現在魯軍要打仗,大太太在徵召救護隊,我得去前線。不管你答應或是不答應,我都得去,這事沒的商量。」
一向冷漠但卻聽話的妻子,態度變得異常堅決,農夫先是愣了愣,隨即卻忽然笑了「你啊,真是個糊塗蛋。你忘了,我也是從部隊退伍的?大帥有話,退伍不退軍,現在山東打仗,我哪能閒的住。我還想讓你到爹那去住一段,等打完仗我回來再說,這回好,倒是省事了。」
關係冷淡的兩夫妻相對而笑,這一天竟是兩人成婚一來,相處最為融洽的一天。次日女人天不亮,就推醒了丈夫。如同新婚回娘家一般,收拾的乾淨利落,頂著初升太陽走出房門。
剛剛出門不遠,卻發現農夫的父母,已經推著車在門口等他們,老人邊走邊用菸袋敲著兒子的頭「你說你干點啥行,投個軍吧,讓人家給退伍了。現在歸建還不早點動,起的比我們都晚,註定是個窩囊廢。我跟你娘,得去前線當夫子送糧食,那小扇子聽說殺了大帥把兄弟,還要收回咱的好處,不讓咱吃便宜大米,不讓咱用便宜藥。還反了他了,連大帥的結拜手足都敢殺,不弄死他能成?你們在前面好好打,我們在後面給你們送糧運彈藥,你小子這回要是不能升個軍官,就別說是我兒子!」
來自正府的公文,發到了小縣城的警查局,獨腿的副局長拿到公文,看了半天也沒看明白什麼意思,只好去請教自己素來看不上的文書。
這是個濟南大學的畢業生,平時眼睛長在頭頂上,總覺得把他這樣的大才子放到小縣城的警局是大材小用。同樣,小縣城裡的警查,大半是魯軍淘汰的軍人,對於這個眼鏡片厚的像瓶子底的白面書生,毫無好感。
山東軍人最重服從,既然是大帥派來的人,就不好趕他走,兩下就在互相鄙視的態度中,繼續著同事狀態。書生發現問題,會毫不留情地對警查局的人提出批評,甚至鬧到縣長辦公室。作為代價,他的自行車經常被人從存車處搬到某個隱蔽的地方,讓他找幾個小時才能回家。而年節發的禮品,到他手裡也保證是全局最差的一個。
不過即使是最看不上這個書生的副局長,也得承認,文墨的事,自己是真不靈光。大帥組織過識字班,可是自己沒什麼心思學,否則又怎麼會被淘汰到警查局來。文書拿著文書草草看了一遍,就一臉鄙夷的看著這個瘸腿副局長
「局裡發的報紙,你是不是都包醬肉了?好歹看兩眼,也該知道怎麼回事啊。」
「啊……」副局長忍住一拳打碎對方眼鏡的衝動,擠書個哭喪的表情「我這不是不知道麼?您受累給說說。」
「大帥下令,魯軍體系內,享受安置及福利政策的退伍老兵、傷殘軍人,依據自願原則,有意回歸部隊者,各自到所屬縣府武裝部門報名。報名日期……」
近視眼還沒說完,卻見這個瘸腿副局長已經轉身離開,拖著殘腿,走的居然利落無比。他搖搖頭,嘀咕了一句「瘋子。」
哪知,十分鐘後,他就被局長叫到辦公室,隨即,就被局長強行按在了椅子上,把制服向他身上套去。書生以為,這又是警查們想出來的整人招數,怒髮衝冠:「你……你是局長!你怎麼敢帶頭胡鬧!我要到縣長那去告你!」
「別鬧!別鬧!」局長笑著,把警帽已經扣在文書頭上「我知道,你不滿意我當局長好久了。現在你的願望實現了,這個警局歸你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局長!整個警局,你想罵誰罵誰,想打誰打誰,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你這回滿意了吧?」
文書有些遲疑,他不認為一個警局的正副局長會同時發病,這顯然不合常識。他問道:「那……那你?」
「我啊,去當兵了。我發你的報紙,你都包醬肉了吧?你個念書人不看報,可怎麼行啊。我告訴你,大帥有令,要我們這些老兵,去武裝部報導。我就知道,大帥不會忘了我們這些老弟兄,咱又到了為大帥效力的時候了。這個警局歸你了,咱去打仗了,好好干啊。」
局長得意地走出警局,回頭看了看高大的門樓,露出一絲苦笑「還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這個鬼地方。要是能回來,我請這秀才喝酒。」
提前歸來的男人,讓家裡充滿了笑聲。不管是因為淘氣挨了揍的兒子,還是選美失敗的女兒,都因為父親的回來而滿臉笑容。男人為兒子削了柄木刀,孩子興奮得在手裡揮舞著,如同得到了無價之寶。女兒則表示要報名,參加救護隊,那勁頭,誰要是攔著她,她准給誰吵架。
母親破天荒地沒有反對,只靜靜的看著,看著一家兒女興奮的神情。等到晚上,她躺在男人身邊時,才說了一句「我們明天去照張相吧。好久,沒有合過影了。」
「恩。」男人應了一聲,隨後道:「我在部隊上,還有點事,可能要出去一段時間。你在家裡好好照顧孩子,軍餉會按月送到家裡,如果突然有很大一筆錢來,就是部隊上把欠我的債結清了。那筆錢不要亂用,留下給大胖做嫁妝,還有給二胖還有老三娶老婆。如果有什麼難處,就去找旺林兄弟,他認識你,什麼忙都可以幫。」
女人沒有應聲,過了良久,才問道:「就不能不去?」
「不成,事情很急,不走不成。家裡,你要看好,照顧好接個孩子。沒事不要總數落大胖,姑娘大了,應該給她多一點自由。大帥也總說,要解放婦女,你不能跟大帥對著幹。救護隊是個好地方,連大太太都在救護隊裡,那還是山東省掌呢,能出什麼事?……男孩子,調皮點是好事,不要總打他們……」
女人只恩恩的應聲,並沒說什麼。次日,不等雞叫,男人偷偷睜開眼睛,準備在不驚動其他人的前提下,悄悄離開。不想,身邊人已經不知去向,他下了地,剛來到外頭,卻見自己精心收藏的軍裝,已經被熨燙的筆挺,在桌上迭得整整齊齊。在衣服旁,則是連鞘馬刀,女人正看著這兩樣東西在發呆。
男人咳嗽幾聲,女人才如夢初醒般驚起「你……你坐下,我去給你把粥熱熱,吃一頓家常飯,再去……」
她的眼睛既紅且腫,看的出,昨天晚上多半哭了半夜。男人拉住她那粗糙的手,問道:「這麼說……你都知道了?」
「你當你的婆姨,還是啥也不懂的鄉下女人呢?咱家周圍,都是吃官飯的,哪能不問清楚。我當然知道,大帥要打仗,動員老兵,也想的到,不管怎麼自願,你肯定也得去。我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是端誰的碗,聽誰的管,這道理我是懂的。我聽說了,京里有要砸我們的飯碗,不讓我們吃便宜大米,吃便宜鹽,不讓孩子們白讀書,還要換大帥,那確實就該打。你去跟他們打仗,我支持你。女人不能成男人的後腿,你想走……我不能攔著……家裡頭你放心,我會幫你看好,但是你得答應我,早點回來。不許在外頭……又看上別的女人。」
男人在女人的伺候下,將軍裝穿戴整齊,挎上了馬刀「你放心吧,我是什麼為人,你還不清楚?也就是幾天的事,打完了這幫人,我回來,咱接著過日子。」
女人點著頭,為了不驚動孩子,夫妻兩人的動作都躡手躡腳,女人的臉上,還掛著笑容。直到男人走出門,女人還站在門前,朝他揮著手,讓他不必有後顧之憂。直到男人那一瘸一拐的腳步,消失在視線之外,女人臉上的笑容漸漸變的僵硬,眼淚不自覺地奪眶而出,在臉上逆流成河,身體無力地癱軟下去,斜靠在門邊。嘴裡輕輕念叨著「不要再當寡婦,不要再當寡婦。」
蘇北,已經很久不露面的紅菱,一身洋裝,帶著大批隨從前呼後擁的衣錦還鄉。鄉親們發現,她變的與過去大不相同。不再是過去那個羞澀青純,與男人多說兩句話都會臉紅的小媳婦,變的很乾練也極是大氣。
大家猜測著,有人說她改了嫁,有人說她一定是做了那種下賤營生。直到轉天,才從周富媳婦嘴裡問出來,紅菱現在是山東蘇省掌手下的人,當了大官,這次是來探親。
於是指指點點的鄉親,又變的熱情起來,上門探訪的絡繹不絕,訪客們發現,進了城做了官的紅菱,確實變的和過去不一樣。不管多少客人,都能應付的很周全,反倒是這些鄉親變的有些怯懦,不敢開口,連想好的請託,有時都想不起來。
閒談之間,紅菱向鄉親們說了一個壞消息,正府發了文件,撤消趙冠帥職務,取消山東原有政策,恢復舊制。大批士兵即將進駐蘇北,原本蘇北的福利,全部取消。鄉親們,應該早點想辦法自謀生路,比如新娘子第一晚陪地主睡的制度,怕是又要回來了。
噩耗驚碎了美夢,在紅菱的隨員以及本地人的奔走相告下,不到五天,這個消息已經傳遍附近鄉鎮。一聲聲明亮的銅鑼敲響,農夫扛起鋤頭,卻不是走向地頭,而是聚集在村中場院。
一向以老實怕事聞名的周富,穿上了死去兄弟遺留的軍裝,腰間還插了支左輪。身後,紅菱手上高舉著素色大旗,上面寫著碗口大的字
「捍衛蘇北,寧死不退」
一面面旗幟在大地上飄蕩,萬千手持棍棒、鋤頭等原始武器的青年,匯成一條條長龍,而數量更多的男女,推著獨輪車,或是挑著扁擔,加入隊伍。時有扶桑暗探於路邊拍照,寄回國內的情報上,鄭重附註:我軍如再次進攻山東,將面臨絕望之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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