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章 興師
孟思遠的靈堂,一設於孟宅,一設于帥府。由於治喪委員會由曹仲昆主持全局,,帥府靈堂反倒是主祭,靈牌骨灰,全都寄放於此。弔唁者從早到晚,可以輪換,作為主人,就只能全程陪同。在這裡陪弔的,就是以妻子身份服孝的鄒秀榮,以及養女福滿。
已經像個小大人的福滿,一路抱著遺像,從車站走到帥府,眼淚流的不少,但是並沒有放聲嚎啕。等到弔唁開始,她就擦去眼淚,只等著磕頭,再就是緊盯著養母,直熬到深夜,也不打一個哈欠。鄒秀榮反倒擔心她的身體頂不住,便讓她自去休息。
福滿剛剛走到廚房,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動靜,回頭之時,一個男孩正怪模怪樣的朝她做著鬼臉!
「怎麼樣,嚇到你了吧?」男孩得意的叫著「福滿姐姐,你這回是不是害怕了?」
福滿雖然臉上沒有半點慌張的意思,還是點點頭「好了好了,我害怕了。敬慈弟弟,你這麼晚了,應該去睡覺的,要是讓舅舅看見,又要說你。」
「說就說吧,我才不怕呢。除了安娜姐姐,我誰也不怕。安娜在後院練槍呢,沒工夫找我麻煩,再說她要來,姐姐也會保護我的對吧?是媽媽讓我來看乾媽,怕她餓著的。姐姐,我給你帶了點心,你吃。」敬慈邊說,邊從衣兜里,拿出兩塊用紙包裹的泰西蛋糕。福滿也不推辭,接過來,就向靈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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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慈拉住她的胳膊道:「姐姐,你怎麼不吃?不喜歡的話,我再去拿別的。」
「我不餓,媽媽一天沒吃東西了,我要給她吃。」
「乾媽那,我已經送過了,這個是給你的,可好吃了。吃嘛。」
福滿看著這個比自己小几歲的男孩,象徵性地咬了一口,點頭道:「恩,確實很好吃,你該去睡覺了,快走吧。」
「我不,我要跟姐姐說話,我是特意來見你的。姐姐,你好久不找我玩了,我好想你的。我知道,乾爹死了,你很難過。可是,爸爸說過,每個人都是要死的,世界上不存在長生不老之人,生老病死,再所難免。過分悲痛是沒用的,乾爹也不會喜歡。擦擦眼淚,給乾爹報仇就好了。」
「報仇?」福滿想了想,又搖搖頭「報不了的。乾媽都說,我們是報不了仇的,今天來的人,一定是勸舅舅,不要報仇的。我就知道,早晚會這樣。當初我的爸爸媽媽死了,我也是報不了仇的。現在我的新爸爸又死了,還是報不了仇。」
「姐姐別傷心,我長大了,就給你報仇。」敬慈挺起胸膛「我爸爸是大帥,我是大少爺,家裡的兵啊錢啊,都是我的。只要我長大了,就下命令,讓他們給乾爹報仇,打死那些壞人。」
「那你就快點長大吧,等你長大了,咱們一起去報仇。」福滿拉著敬慈的手,哄著他去睡「你現在該睡覺了,不睡覺,又怎麼長大啊。」
「不……我替姐姐報仇,姐姐也得答應我,長大了做我的小媳婦。就像我爸爸和媽媽一樣,爸爸也喊媽媽做姐,我也喊你做姐姐,你就得給我當媳婦。」
福滿點著頭「好好,只要你去睡覺,姐以後就給你當媳婦,快去吧。」
「小兔崽子,居然學會這手了,簡直該打。」趙冠侯忽然從黑暗的角落裡鑽出來,把兩個小孩都嚇了一跳,敬慈擋在福滿身前道:「爸爸,這是你教我的,喜歡的就要去追,抓住了就不能撒手,不管跟誰也得敢搶,這不都是你教的麼。萬一福滿姐長大了,許給別人當媳婦怎麼辦?我這得先下手為強。」
「臭小子,這點倒是學你爹學的像,不過光會先下手沒用,關鍵是得有本事。就憑你,能給你乾爹報仇麼?還不回屋睡覺去。」
趙冠侯又看向福滿「福滿,你也是太好騙了,這麼容易,就答應給這個臭小子當媳婦。等你長大了想反悔,可是麻煩的很呢。」
福滿忽然跪在地上,拉住了趙冠侯的褲腿「舅舅……我願意給敬慈弟弟當媳婦,只要能報仇,當什麼都行。媽媽這幾天,天天在哭。福滿害怕,怕媽媽就像我以前的媽媽一樣,哭著哭著,就再也不理我了。福滿知道,打仗要死很多人,要花很多錢。媽媽也對福滿說過,不許向舅舅說要報仇的話,可是福滿還是想要舅舅給爸爸報仇。」
趙冠侯低下頭,將福滿抱起來,「是啊,打仗要花很多錢,也要死很多人。但是那有什麼關係呢?來,親舅舅一口,舅舅就出兵,報仇!」
到了深夜,祭奠的人便沒有了,鄒秀榮自己跪在靈牌前,機械地將紙錢向火盆里扔。忽然,門被推開,風吹進來,將紙灰捲起,她下意識的轉過身,準備陪著磕頭。卻聽一個男人的聲音道:
「二嫂留學的,也信這個?我想二哥如果知道,有人給他擺這種陣仗,其實也不會高興。伍芳廷伍博士是研究靈魂學的,他有一個觀點,善良的靈魂是白色的,死了會比活著更幸福,所以他不怕死。二哥不信靈魂學說,他只相信,人生而無愧於良心,死即無所畏懼。比起伍博士,他更不怕死。」
「沒錯……思遠從鬧葛明開始,就隨時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他後來對我說過,在和我離婚時,就準備好被金人拉去刑場砍頭。沒想到,他在前金時代鬧葛明,並沒被金人加害,終於實現了共合,他不過問正直,安心修鐵路,反倒被人殺了。」
「我相信,二哥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他在人生最重要的選擇上,選了名譽,而非生命,這一點,我們幾兄弟都不如他。」
趙冠侯跪在鄒秀榮身邊,拿起紙錢,向火盆里投去「你去睡吧。你不睡,福滿也睡不安穩,她可是我趙家未來兒媳婦,把她困壞了,我不答應。二哥這裡,有我就好了。再加上敬慈這個小女婿,也足以應付。」
鄒秀榮不知所以,恩了一聲,卻沒有動。
只聽趙冠侯又道:「二哥,咱們幾個津門結拜時,就屬你最闊。後來大家各走不同的路,我們幾個吃刀槍飯,乾的是殺人害命的勾當。你安心修鐵路搞實業,在我們幾人里,積福最多,也最有長壽相。沒想到,居然是你先走了。福滿這個孩子很好,我對這個兒媳婦很滿意。你在天堂可以放心,我不會讓人欺負她。你過去最看不上的,就是安福系,這次,我就把安福系連根拔起,免得你在上頭,也不安心。」
原本精神恍惚的鄒秀榮忽然激動地抓住趙冠侯的手臂「老四,你不能胡來!如果思遠在,肯定會阻止你。今年年成不好,河南、陝西都鬧了******,陝西赤地千里,人已經開始吃人。我們山東雖然靠著水利修的好,收成不至於那麼差,但整體經濟也是入不敷出。這個時候,我們要做的是救災,安置難民,不是去打仗。再說這不是簡單的你和段芝泉打,是挑釁共合法統。你過去打仗,總能找到出兵的藉口,這次師出無名,先就理虧。我說過,你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親人,不能看著你成為千夫所指的罪人,這個仗,絕對不能打。」
「嫂子,你啊,真是的。讓我說你什麼好?」趙冠侯搖搖頭,「你拿我當成個好人看,其實,我和那些督軍,沒有什麼區別。我可以救難民,那是在我自己有餘力的時候,救救災,幫幫人,這沒什麼不好。可是現在,我自己都吃不飽了,我憑什麼要去幫別人?難民也好,饑荒也好,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我的兄長被人殺了,有人不肯賣我面子,這個仗又怎麼能不打?所以,你要好好的休息,調養好身體,好看著我怎麼給二哥洗刷名望,又怎麼把那些人的頭砍下來,給二哥祭奠亡靈。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想太多,二哥希望你過的幸福,而不是這麼早就到天堂去陪他。他那種人呢,到哪裡都閒不住,我猜,他現在一定在天堂修鐵路,你現在去,他又怎麼幹活。我讓鳳喜熬了湯,快去喝。這裡有我就好了。」
鄒秀榮道:「你……你肯定有其他辦法報仇的,嫂子知道,你的手段很多,手下能人也多。就算想要復仇,也可以通過其他手段,不需要打仗。」
「沒錯,如果單純是要殺徐又錚,我有的是辦法。但是給他一槍,或是用炸蛋,這未免太便宜他了。小徐最在乎的,不是自己的命,他這個人是瘋的,根本不怕死。他在意的,是安福系的利益,是把段芝泉扶上至尊寶座,是要搞掉天下督軍,讓皖系一統天下。他喜歡權力,我就讓安福系失去權力,從此滾下正直舞台,再別想當總統。他經略邊防軍,我就把他的邊防軍打個稀爛,這才叫報復。你既然拿我當弟弟,我也拿你當姐姐,做弟弟的要說一句,姐姐,快去睡覺,否則,你整個人,就要垮了!」
半是勸半是趕,把鄒秀榮趕出靈堂,趙冠侯看著孟思遠的遺像,自言自語道:「小徐始終不明白,這兩年,我跟共合打打鬧鬧,但卻不真正翻臉。一是因為有二哥,二是因為二嫂總在攔著我。現在,他親手打碎了牢籠,就要承擔後果。既然小徐殺了共合的好人,我就讓他知道一下,共合的壞人是個什麼樣子!」
次日清晨,更大規模的祭奠儀式開始,大批的學生及工人,在大帥府外排成長龍,趕著來給孟思遠鞠躬。趙冠侯、曹仲昆則帶著兵,將汪士珍一行送上列車。人不等到車站,忽然有一名勤務兵飛也似跑來,面色惶急
「大帥,不好了!柳太太在醫院……自殺了!留下遺書,說是要追隨孟總長,去做夫妻。」
又是一個人死了?汪士珍心知不妙,只好看向趙冠侯。見他面色不怒不嗔,卻不知做何想。
「自殺?可惜,她太衝動了。她現在自殺,又怎麼看的到罪魁禍首,得到什麼收場?聘老,麻煩你帶話回去,我二哥怎麼死的,大家心裡有數。過去台面下交手,台上一團和氣,現在,我要掀台了。山東,河北,江蘇,已經決定總辭職。從現在開始,除非段芝泉下台,徐又錚到山東領罪,否則不會有火車開到京城。至於京城百姓新知故友,願意來山東的,留在京城等著餓死的,我也愛莫能助。」
車輪滾滾,汽笛長鳴,火車駛出車站,汪士珍隔著車窗,看著站台上密密麻麻的士兵,長嘆一聲「這大概就是氣數吧?本以為可以儘量挽回,沒想到,還是變成現在這樣,竟是再無轉圜餘地。」
殷盛道:「聘卿,我跟你打個賭,京城裡現在比山東還熱鬧。段芝泉或許想和,小扇子絕對不肯。不管你交涉辦的怎麼樣,該打,還是會打。聽我一句勸,趕緊找個租界躲躲,把家產都存到洋人銀行里,圖個安全。這一戰勝負難料,但是你犯不上為歪鼻子賣命,他過於信任小扇子,為了小扇子賣命,不值啊。難道你這個參謀長,還真想為他出謀劃策,跟魯軍較量?」
汪士珍沉默無語,過了好一陣,才忽然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今年,好象也是閏八月吧?閏八月,動刀兵,上次閏八月是鬧拳,這回,還不知道要鬧什麼。這該死的年頭,這該死的老天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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