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牙尖嘴利應伯爵
觀審的清河百姓們聽到要收拾應伯爵了,頓時「轟」的一聲喧鬧起來。大家都知道,應伯爵這廝可是個最刁滑的,清河縣裡還沒有一個人能沾得了他的便宜。今日倒要看看,在大刑之下,那應花子卻要如何說嘴。眾人你推我擠,往大堂上湊得更加近了。
周圍維穩的排軍衙役急忙喝令禁止,正在吵吵嚷嚷的時候,應伯爵已經被押了上來,當庭跪下。
西門慶屏風後看時,只見應伯爵雖然披頭散髮顯得頗為狼狽,但兩眼「骨碌碌」亂轉間,依然閃著狡獪的光芒,看來是人到絕處開急智,又不知給他琢磨出什麼絕處逢生的好謀算來了。西門慶瞄得分明,暗中便是一陣冷笑。
大堂之中,賀提刑面沉似水,驚堂木一拍,怒喝道:「應伯爵,你可知——『人心似鐵非似鐵,官法如爐實如爐』?你所犯罪惡,你的黨羽盡已招了,若你還有悔過之心,便將你那首惡之罪,從實招來,本官我還可開恩辦理。如若不然,嘿嘿!你以為我大宋法度,皆是虛設不成?」
應伯爵向上叩頭,媚笑道:「提刑大人就象那高懸的明鏡一樣,光照清河,數萬的清河百姓,誰不知道提刑大人斷案如神,神目如電,電光火石,石破天驚,驚心動魄……」
賀提刑笑著打斷了應伯爵的吹捧:「本官我愛聽的是實話,不是奉承!」不知不覺間,這聲音就柔和了好多。
應伯爵叩頭如搗蒜:「小人說的就是實話!便算有那麼一分奉承,但想那奉承只能迷惑凡夫俗子,卻哪裡能搖撼得動正氣一袍袖、肝膽兩崑崙的提刑大人?」
賀提刑板著的臉上喜得象開了朵花,轉頭對兩邊的刑房書役們說道:「都說應花子奸滑,今日一見,倒也老實!」
周秀見賀提刑被應伯爵的迷湯灌得找不著北,急忙沖他連使眼色,賀提刑卻揮了揮手,暗示無妨。周秀急了,一拉李知縣袍袖:「李大人,你看他這……」
李知縣和對面的西門慶笑著對視了一眼,皆點了點頭。李知縣便道:「大堂之上,休得高聲,再看!」周秀只好脹紅著臉不說話了。
西門慶暗中點頭:「這周秀周南軒雖然粗魯無文了些,倒是個性情中人,將春梅嫁他,倒也可以讓月娘放心了。他卻也不想想,前一堂賀提刑對那謝希大滿口『免打』,到拿到供狀後,還不是隨便找個由頭,幾乎將他打死?這應花子幾句奉承之言,難道就能變成免死金牌不成?嘿嘿,世上衙門的堂會,哪兒有這般輕易矇混過關的道理?」
大堂之下,眾百姓見應伯爵一張嘴巴象抹了蜜一樣,居然將賀提刑由怒目金剛變成了慈悲羅漢,都是心中不平,不知是哪一個,突然一嗓子吆喝起來:「大人打這狗囚攮的!」瞬時間一呼百應,老百姓都跟著喧譁起來。
賀提刑斬釘截鐵的一揮手,威嚴地道:「大堂之上,禁止高聲!我大宋以法立國,刑罰者,國威所在,安可輕動?若是犯人已經知悔,已經決意招供,卻還要打他,那不成了法外用刑了嗎?這樣的昏官,本官是不做的!」
應伯爵向上叩了個頭,甘聲道:「大人英明!」
賀提刑笑道:「應伯爵,本官現在問你,你夥同謝希大、孫寡嘴一干游棍,闖入西門府,意圖訛詐,這事可是有的?」
應伯爵恭聲道:「回稟大人,西門大哥府上,我們是去過的,不過卻不是為了訛詐,而是此中有個隱情,我們不得不去。若早知道西門大哥是天星轉世,會地府還魂,我們何苦去做這冤家?」
賀提刑精神一振:「有何隱情?你且道來。若說得有理,本官與你作主!」
應伯爵哽咽著道:「謝大人恩典!大人且聽小人陳情。那日西門大哥突然沒了,我應二想到西門大哥平日裡待我情深義重處,一時間悲傷不能自已,只恨不能替他死了,好報答他天高地厚的大恩!」
周秀終於忍不住接口道:「所以你就糾集了人,上門去訛詐他的寡婦孤女,來報答他的大恩大德?」
應伯爵涕淚俱下:「大人冤枉啊!若小人敢那般欺心,讓我立刻就死了!我是想,西門大哥突然去了,我們一乾結義的兄弟,該當為他的百年之後通盤打算才對。唉!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覺得世上的婦人,但凡年少青春,有幾個是守得住寡的?若被她卷了西門大哥的萬貫家財後嫁了人,年年清明,卻有誰在西門大哥墳前祭奠?」
「這個……」周秀想了想,覺得自家那班妻妾,若自己突然死了,誰守得住誰守不住,還真是兩說。將心比心之下,他也不再言語了。
賀提刑則嘆惜道:「看來,你也是個用心良苦的了!」
應伯爵滿臉悔愧之色:「這一切都是小人該死,總覺得若是所想成真,那西門大哥九泉之下,衣食卻要依靠何人?因此才大了膽子,弄了幾張假借據出來,約請了一幫兄弟,去到了西門大哥府上。雖名討債,實情卻是想打點下西門大哥未來幾十年間的墳上花銷,因此才一時莽撞,得罪了西門大哥一家。應二我好心辦錯事,實在該死!」
賀提刑突然放聲大笑:「應花子,早聽說你這一張嘴上頗來得,走遍天下,都是你的吃食戶兒,今日耳聞目見,本官終於信了!你這廝偷人印信,偽造借契,凌逼孤寡,壞事做盡之後,卻能把自己打扮得象行俠仗義一樣!如此鬼蜮伎倆,便是本官做了二十年提刑官,見多了無數惡徒賊子,你還是讓本官大開眼界!」
應伯爵惻然道:「大人,小人所言,句句是實!只求大人詳察!」
賀提刑舉起孫寡嘴、謝希大那一干人的供狀在桌案上一拍,冷笑道:「應花子,你的同黨,都已招供,你今日便是舌頭再長,也翻不過這些證據去!還是早早招供,免得皮肉受苦!」說著丟個眼色。
兩旁排軍心領神會,馬上大聲喝起「威武」來,其聲蕭殺森冷,入耳驚心,堂前眾百姓無不後退了好幾步。
應伯爵卻是神色不變,徐徐言道:「大人,關於那些供狀,小人還有下情回稟!」
賀提刑冷笑道:「本官倒要聽聽,你還有何等歪理邪說?」
應伯爵嘆了一口氣:「大人,我應二生來心直口快,得罪了不少小人,那孫寡嘴、謝希大一干人,只是和我表面上處得親密,其實恨我入骨,今日得空,便來落井下石,此等供狀,如何信得?」
賀提刑作出愕然之色:「這麼說來,他們是在誣攀你了?」
應伯爵以手捫心:「大人,想從前人言曾子殺人,其母一言不信,二言不信,三言之後,其母信之,逾牆而走。今日之事,大人於我,不如曾母信子,而冤枉我者,這堂上堂下,何止三人?只盼大人坐明堂,開神目,為我洗冤,方不負大人清正廉明之美譽啊!」
賀提刑回頭問身後的書辦:「那廝說的『曾子』卻又是誰?甚麼三言二拍的,卻讓本官我哪裡弄得明白?」
書辦急忙解惑道:「大人,這曾子是個大孝子,傳言說他是孔聖人的學生……」
還沒等他說完,賀提刑便變色罵道:「賊廝鳥!一個謝希大剛剛搬出了孔夫子,現在這個應伯爵又搬出孔夫子的徒弟來了!你們當我大宋的提刑衙門,是考狀元的貢院不成?真真是豈有此理!來人吶!夾棍伺候!」
排軍將夾棍往應伯爵面前一丟,賀提刑獰笑道:「應花子,你可知這是何物?」
應伯爵慘白了一張臉:「大人,小人不知。」
賀提刑溫言道:「此物名夾棍,始於唐末,傳於本朝,近年來漸漸聲名鳥起……」
書辦在後面傳聲道:「大人,是聲名鵲起……」
賀提刑一拍桌案:「去你媽拉個巴子的!鵲不也是鳥嗎?又有甚麼不同了?」那書辦連聲稱是,再不敢言。
西門慶、李知縣等見賀提刑和應伯爵一場激辯,早聽得呆了,此時見識到賀提刑「鵲」巢「鳥」占,也只好苦笑。
賀提刑此時接著道:「本官剛才說到哪裡了?啊!是聲名這個鵲起,提刑界近來有一句名言——男怕夾棍女怕拶,看來你這廝姓應,骨頭必然也是硬的,今日便想和這夾棍見高下呢!來人!與我夾起來!」
左右排軍向上一闖,將應伯爵拉去鞋襪,上好夾棍。那應伯爵臉上冷汗涔涔而下,突然大聲嘶叫起來:「大人!小人今日認栽!就算是小人欺心訛詐吧!」
賀提刑陰森森地道:「本官卻當不得你這『就算』二字!給我收!」兩邊排軍一聲號子,便將夾棍上索子收緊,應伯爵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頓時暈了過去。
早有人備好一桶涼水,這時便「嘩」的一聲,盡數潑到了應伯爵的頭上。
賀提刑向西門慶這邊望來,西門慶微微點頭,將大拇指一翹,二人相視而笑。
不移時,應伯爵悠悠醒轉。賀提刑悠然道:「應花子,事到如今,你還不實招嗎?」
應伯爵哀告道:「大人開恩!確實是小人恩將仇報,喪心喪德,勾結著一干匪人,上西門大哥府上敲詐勒索,事實俱在,供認不諱,只求大人開恩,免我苦楚!」
賀提刑又向西門慶那裡看了一眼,這才哈哈大笑道:「既然腿已夾折,便饒了你吧!」這正是:
欺心便見欺心報,惡人自有惡人磨。卻不知此案如何判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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