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許氏祠堂里有上百個木質排位。
家譜里許姓先人,據說能追溯到三百多年前。
那一個個木質牌上,開頭都寫著「顯考」二字。
有個詞語叫做如喪考妣就是這麼來的,形容一個人像死了爹娘般。
所以前面要標註顯考,後面才是統一的姓氏許,然後是名諱,於哪年去世。
此時,許有糧、許有倉和許有銀正巧跪在門檻外面。
就很尷尬,裡面跪不下。
除非他們提高地位,才會跨過這個門檻。
與之相應的是,如果他們活著的人在族中能提高地位,木牌被擺在旮旯的祖先們,也會往中間挪挪。
所以三位大小伙子在祭祖時就有些分神,眼睛一直緊盯旮旯那裡爺爺許玉書、叔爺許玉米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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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插播一句,不是當年祖上偏心,才給他們爺爺取個好聽名字。
而是玉書等同於玉黍,實際上他們爺爺和叔爺都是玉米。
上戶籍的時候趕巧人家不會寫黍,這才讓前一個名字變得文縐縐。
以及盯著他們爹許五仁的牌子,嗯,他們還有個大姑母早些年就去世了,叫蓮蓉。
許家三兄弟就琢磨起來,其實擠擠是能放下他們大哥的,要怎麼做,才能把許有田的牌子也塞進來。
要是能給塞進來,他們下一個目標這不就來了嗎?
目標是努力給這幾個牌子往中間移。
「孝子賢孫,再跪……起!」
冗長的祭祖終於結束,再不結束,祠堂里輩分很高的六歲叔叔就要哭了。
祠堂外旮旯處。
仨有,你們長得那麼高大,能藏住自己嗎?還帶一輛車來,從進村就引人注目。連你們交祭祖分攤的份子錢時,大夥都在猜測會不會多交點兒。
多交?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因為他們哥仨的銀錢買了年禮全花了,就等著半夜送給家人。
除非明年讓他們大哥進祠堂,那一切都好說。
再一個,無法隱身也要象徵性藏藏,要不然給族裡各家親屬都送糕點,那要娘做多少槽子糕才夠用,糕點還要留著賣錢。
「給大奶和叔拜年了。」
六歲的叔叔躲在大奶身後嗦啦手指頭。
許有糧從車上取下一盒糕點雙手遞給大奶:「我奶和我娘讓我們孝敬大奶的。」
大奶不停地撕吧:「不行不行,這怎麼好接,太金貴。」
「大奶,你別撕吧,快收下,沒幾塊,就是份心意,往年我們有心無力,給叔甜甜嘴吃的,屬他最小,盼叔在新的一年越長越壯實。」
接下來,許家仨有又走動了七家,特意選的都是爺爺奶奶輩送的,以免送叔伯輩的,會被個別人講究連親伯伯家都不給送嗎?
是,想必莊子人都知道有斷親文書,可是有人就是會這麼挑理,乾脆不送這個輩分的。
而基本上,每家收到糕點的伯爺姨奶,都紛紛和許家仨有撕吧夠嗆。
今年好難,推讓的詞還要改,往年說你家日子困難,快拿回去,兩家互相送來送去幹啥?
今年就要在推搡間改成:「能記得看看我們,單來磕個頭就不孬啦,你不曉得我們有多高興,這不就走動起來啦?快拿回去,不能接,我們曉得這都是要賣錢的。」
五姨奶多了一句客套話:「那我就收下啦?免得被別人看見不好,」
許家仨有不知道的是,在推搡間,這七家的小孩子們還曾在心裡祈禱,你們一定能撕吧過爺奶和爹娘,你們一定要贏啊。
贏也沒用。
許家仨有前腳剛走,後腳連大奶也將六歲叔叔的糕點沒收了,「油紙包的好好的,你別吃,你瞅瞅這包得多體面,正好初二拎你舅姥爺家串門。」
在村里,外包裝要是沒壞,食物也沒壞的情況下,自家小孩子還是吃不上,那要轉身再當作年禮送出去的。
所以,幾經周轉就會出現,正月里許老太竟然收禮又收到送出去槽子糕,她當時就笑了,讓她想起自己小時候挺好。
當然,這都是後話。
許家仨有這趟來許家莊還帶著任務的。
要不說二道河出車從來不放空車呢。
他們正坐在最後一家五姨奶家裡喝熱水等待。
沒一會兒五姨奶的聲音就從院外傳來:「糧子啊,倉子,你們幾個看看這些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再出去給你們張羅。」
有的人家將自己家過年要吃的白條雞都送來了,許有銀笑著問:「這樣好嗎?還是留著吃吧,別賣了。」
「哎呀,咱莊戶人家年節好過,日子難過,這些養雞的人家一聽你們要買雞,還有現殺的呢。夠不夠?」
許老二說:「夠了夠了,本來家裡攢的,再加上年前去市集買的,攏共有六十多隻凍雞。本以為夠用,沒想到商隊掌柜大方,他們點完菜,啥也不夠乾的。這是萬萬沒想到的事兒,才麻煩諸位長輩大過年的給湊小雞湊雞蛋。」
與此同時,許有銀也特意和圍觀在門口的親屬們解釋說,其實他家也不捨得吃整支雞,暗指沒有外面傳的那麼邪乎,家裡天天吃肉啥的,沒有。
今日從進村就有人向他們打聽。
這是還沒聽說他們侄女又又收到大官們的年禮,要是聽說還不曉得又會問些啥。
許有銀極為代入道:「可不就是像姨奶說的那般,今天我娘連大年三十也不能歇著,幾十桌飯菜做下來,不知她會累成什麼樣,我們全村子人也起大早就開始忙。這不全是為掙錢嘛,怕過了這村沒這店,確實年節好過,就不尋思那些了,怕日子難過。」
果然,這話讓不少賣雞賣蛋的婦人們感同身受。
反過來勸許有銀:「那也比我們做一大家子人飯,沒人念個好強。你娘管咋的掙錢。替我們給你娘帶個好哈。要是真忙不過來,甭管什么正不正月的,吱聲。」
她們就是沒有機遇,要是有機會能大年三十齣門幹活,就不用煮年夜飯了。想必她們老婆母和男人還會很理解。要不然在家白挨累,干不好還會挨數落,沒人給一個銅板。
不如趁此把話遞過去,讓二道河許家也考慮考慮他們這些同族親屬。
甭管真假,許家仨有很痛快地應下了。他們一邊將四筐雞蛋和十五隻小雞裝上車,一邊和宗族親屬們拱手拜別。
除許有倉的笑容僵硬點,想起娘親早飯時的提醒,只能又咧了咧嘴角,仨人笑的全部露出了牙花子:「給爺爺奶奶們拜年啦。」隨後就喜悅地喝道:「駕。」
宗族眾長輩看著伴隨正午陽光而去的仨有,互相感嘆道:「這幾個後生真行啦。」
以前說句不好聽的話,這幾個小子跟小啞巴似的,要不然那個小有銀開口就抬槓,能氣死個人。
事實上,宗族長輩們從不想想,以前二道河許家窮,仨有回來就挨訓,無論誰都能隨意說教他們幾句。
說家裡生這麼多小子還過得這麼窮,是不是沒有好好幹活?要麼就說你要好好干啊。
許有銀年輕氣盛,他能不抬槓嗎?
眼下,就算有人手指頭戳鼻子上罵許有銀懶,他也只會說,如此懶還能過得不錯,那叫有本事。
比如他侄女。
他侄女為了少幹活,愣是弄出掃路面雪和房頂雪的神器,連絞肉機和戳土豆絲的扒蒜的也找吳鐵匠給弄出來了,咔咔一戳,土豆絲就出來,唰唰一搖,肉就成餡,試問服不服氣吧。
這面許家莊長輩們又閒話仨有道:「聽說,他們家那枝子七位長輩都收到了那面的年禮。」
「沒給里正?」一般人在有本事後,也只會溜須另一位有本事的。團到一起本事才會更大,哪裡管實不實在親戚。
「沒有。倒是那枝子和二道河沒啥走動的,他們這次都送了。」
「我也沒想到會去那窮得不能再窮的大奶奶家走動。」連族爺爺也在和兒子們嘮這事兒說:
「難怪有田娘在二道河能幹得那麼好,那些可都不是一個姓的,沖這點,就能瞧出來心眼正。而且她為人處事你們看明白沒?她不看你這個人有沒有本事,她就看你幹活行不行,腳不腳踏實地。所以趕明開春,你們哥幾個去那裡幹活,更不能仗著是親屬充大瓣蒜。」
而許家莊對仨有送年禮越是誇獎,有人就越不高興。
「呸,溜須舔腚的!」谷素芬沖院子吐口吐沫:「咋不咔嚓來個大響雷,劈死你們這幫有倆錢不知道該咋臭嘚瑟的。」
今晚她就踩小人,正好知道郝香花生辰,踩不死她。
都快要氣死谷素芬,那面仨個死小子竟然和他男人站同一排祭祖,她兒子有書站身後一排,這算怎麼回事!
許大伯更是祭完祖回來,上午才十點多鐘就開始喝酒。
許大伯正眼圈兒發紅對許有書說:「兒啊,爹就盼你成家後出息些。看出來沒?人家連把蔥都沒說給我這個親伯父啊,當著全村人面前,那就是在扇我大嘴巴子。」
許大伯借著酒勁兒,還真給自己一個嘴巴子,繼續抹把臉道:
「為啥啊?打心眼裡沒瞧得起咱家。也是,能瞧得起嗎?你爹但得要是還能拿出來五十兩銀錢,能把你小妹賣給那面嗎?田地也讓人熊去了。家裡這點兒存項全花在你身上。」
「是,爹,我知曉你和娘最近挺上火。可是手頭就算再緊也要去看看我奶,先給那面打個樣,他們當侄子的不來看你,不懂孝悌,你讓外人看看咱家懂。」
旺娣聽到這話,冷笑一聲。
許有書心眼子歪又想往那面湊,沾上好和岳父家顯擺。
許有書被這一聲弄得有點惱羞成怒。
旺娣後腦勺忽然被谷素芬啪一下打個大巴掌,旺娣當即眼冒金星。索性身子一軟直接倒在炕上,啥也幹不了啦,差些給她爹的酒桌撞翻。
「噯?」許大伯瞪視谷素芬,他真是被這幾個丫崽子弄怕了,大過年的別再又撞死一個,將筷子摔了:「你給她腦子打壞還怎麼嫁人?!」
與此同時。
二道河許家大門口流連一幫小孩子。
艾瑪,許奶奶家炸啥呢,太香了,讓人撓心撓肺想臉都不要了,進去要點吃,為那一口,哪怕回家被笤帚疙瘩抽一頓也值了。
別說小孩子們了,就連老老太回答許昭昭,外屋在炸蘿蔔丸子、炸魚餅,還有什麼套環就是炸面,以及炸地瓜球時,一不小心也掉了哈喇子。
這給她臊得。
沒辦法,活這麼大歲數就沒吃過這麼好。
其實今早兒媳婦吃飯時讓她說話,那時候她就沒心思搭話了,煎過的刀魚再紅燒一下,哎呀媽呀,配著米飯果然香得沒誰了。
往常老老太有好吃的都讓給孫兒們,今早她的筷子不受控制夾了三塊。
好在老老太沒饞多一會兒,她的甜可心就端著簸箕進屋了,這是第一撥炸出來的拿起來還燙手,許田芯塞到老老太嘴裡一個蘿蔔丸子,塞給許昭昭一個,還笑著蹲在炕邊逗小楠楠:「你也想吃啊,瞧瞧你這大眼睛,你給我撲閃一個,撲閃小姨就給你嘗嘗味兒。」
外屋灶房,許老太嘴裡吃的是魚餅,她一邊忙碌一邊對不停戳切白菜絲的於芹娘笑著說:「你這孩子可真是怪事兒,人家聞油味兒噁心,你可倒好,還願意聞。來,嘗嘗地瓜的。」
於芹娘直接嘴伸過來接過地瓜丸子,隨後就捂嘴沖她婆母傻笑起來,她確實聞油味懷孕不吐,就聞鹹菜缸味道還有大醬味吐。
「娘。」
「又咋的?」許老太在心裡合計著過把油多做點兒,外面嘰嘰喳喳的,她已經聽到小孩子們說話聲。趕明來給她磕頭拜年,一人給發兩個丸子比給兩個銅板更念好。備不住長大都記得。
另一個鍋里該醬燜林蛙了,大月已經燉上雞翅土豆。
於芹娘索性笑出聲,美滋滋道:「沒啥。」就是想叫叫。
那個笑容,不知道的以為她和她婆母搞對象呢。反正許家三有進院看到這一幕就是這麼想的。
哥仨不知為何,忽然也跟著笑出聲,紛紛顧不上進屋暖和暖和,就將鞭炮搭在了繩子上。
「孩子們,開飯啦!」
「來啦,娘。」
「來啦,奶。」
「來啦,老姐!」
許家為了不影響下午幹活,正午十二點就開飯。
菜有雞翅燉土豆,醬燜林蛙,一大盤鍋巴肉,白菜絲涼菜,燉了一個整條五斤大鯉魚,炸蘑菇炸丸子拼成一盤,不裝盤一頓能吃一簸箕還不夠。酸菜炒粉條,還有魚凍。
仍然沒有做十個菜,鍋不夠,都在鋪子那面。
仍然沒有捨得吃大肘砸,家裡十五個半人真是吃不起,那得燉多少個。抻著點過日子,還有十五。
可是即便如此,在現代很常見的年夜飯,還是差些讓十五個半人落淚。
連許老太讓孫女開直播,當說出那句:「奶奶從窩窩頭草籽粥,到眼下為了能吃上這些,一天也沒歇過」時,伴著外面的鞭炮聲,也笑著突然用手掌使勁抹了把發紅的眼睛。
為掩飾,她還吐槽說:「這是啥鞭炮啊?咋一聲響完再響一聲,不是噼里啪啦的,感覺放到十五都放不完。」
許田芯忍不住笑出聲道:「奶,就是這樣的,這叫不緊不慢黃金不斷,不慌不忙家有餘糧。」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