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挑木棍兒
第10章 挑木棍兒
周身血液都已凝固的林如玉,被踏雨而來的腳步聲驚醒,她張開小嘴兒,深吸一口濕涼的空氣,假裝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穩住心神拼命喚醒四肢,邁步向前走。
敵眾我寡,這一世她好不容易才避開安自遠,決不能再落入他的手中,重蹈覆轍。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在林如玉絕望地開始思考落入安自遠手中後,怎麼才能儘快打聽出母親和阿衡的下落時,小巷前方一戶人家的木門「吱扭」一聲打開,頭戴木釵身穿葛黃色粗布衣裙的中年婦人探出半個身子,劈頭蓋臉罵道,「你這死丫頭跑哪去瘋了?一大盆髒衣裳不洗就敢給老娘出去玩?也不怕拐子把你抓去賣了!」
狠狠瞪了一眼跟在林如玉身後的青衣男人,婦人一把薅住林如玉的胳膊,把她拉進門中,「哐當」一聲又把門關上後,繼續罵道,「我跟你說了多少回,今天鎮裡生臉多,你把老娘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是不是……」
「娘,別打了,是爹讓我去阿翁家端菜的。」
聽著院內傳出的打罵聲和哭聲,知道今日世子的茶是喝不成了,安林春轉身離去。
雙手叉腰叫罵的婦人和門廊下哭喊的沈戈,臉上都掛著笑,死裡逃生的林如玉也跟著機械地笑了起來。
她本就生得極美,哪怕臉上抹著泥污,笑起來依舊璀璨奪目,把一唱一和的兩人看愣了。
耳朵微紅的沈戈,先回神咳了一聲,婦人才跟著回神,拉著林如玉罵罵咧咧往屋裡走。
估摸著追林如玉的人已走遠,沈戈才道,「三嬸,可以了。」
林如玉連忙低聲道謝,「多謝三嬸和沈大哥為我解圍。」
「客氣啥,就是動了動嘴皮子的事兒。」馬三嬸看著林如玉的目光帶著憐惜,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可不能讓人抓去糟蹋了。
待馬三嬸回屋後,沈戈身體微微前傾,在滴答落雨的屋檐下低聲問林如玉,「我過來與三嬸商量讓狗兒來她家裡養傷的事,咱一塊繞道回去?」
「好。」林如玉立刻應了。
細雨,窄巷,泥路,緩行。跟在沈戈身後的林如玉小聲喚道,「沈大哥……」
沈戈頭也不回,「姑娘叫我沈戈就好,鎮裡姓沈的太多,你這麼喊,十個人中會有八個回頭看你。」
林如玉從善如流地改口,「沈戈,從饒州浮梁縣去宣州,烏沙鎮是必經之地麼?」
沈戈搖頭,「不是。」
「那……馬頭山是麼?」
沈戈回頭,奇怪地看了林如玉一眼,「也不是。從浮梁去宣州走烏沙鎮和馬頭山,等於繞了『口』字的三條線。」
林如玉咬唇。
第一世的今日,自己在馬頭山下被安自遠救下後,他說因商船路經浮梁縣時被水匪鑿破沉江,貨物全失,才不得不棄船乘車去宣州,路上不敢有片刻耽擱。
卻原來,烏沙鎮和馬頭山都不是浮梁到宣州的必經之地。自己當時就是個傻子,才什麼都信他。
「沈哥——」
兩人剛到破廟門前,一個沒穿蓑衣的光腳小乞丐氣喘噓噓跑了過來,「沈哥,我瞧見一輛馬車和三個騎馬的人奔著先生家去了!」
一輛馬車三匹馬,難道是安自遠?林如玉抬眸,正對上沈戈嚴肅凌厲的眸子。
不用沈戈開口問,林如玉便坦誠道,「我不認識他,但是我聽到他的聲音就覺得十分恐懼。所以,他一定、一定不是好人。」
「你別怕,待在廟裡別出去。」沈戈轉身,踏雨離去。
回破廟脫下蓑衣,將裂成兩半的破碗放在牆角,林如玉清理一番繞到佛像後,見林大福、生子和腿上綁著木板的狗兒坐成一個圈,正在玩挑木棍兒。
見林如玉回來了,林大福往生子身邊挪了挪,「姑……二弟,坐這。」現在身邊人都能認出她是女子了,不過林如玉沒有糾正大福的稱呼,抱膝在林大福身邊坐下。
外邊緊繃的局勢和此處的閒適形成鮮明的對比,恍惚間,林如玉心底突然升起一股「還活著真好」的感慨。活著,健康地活著,有家人可思念、可找尋的健康活著,沒被安自遠抓住,真好。
狗兒盯著林如玉看了一會兒,忽然道,「姐姐長得真好看,比春嬌還……」
「狗兒!」生子喝止替狗兒,替她道歉,「狗兒年紀小不懂事,姑娘別跟她一般見識。」
狗兒也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小心翼翼地向林如玉道歉,「是我該打,姐姐別生氣。」
林如玉把狗兒伸過來要自己打她的小手推回去,笑問,「狗兒說的是唱春樓的春嬌麼?」
見生子眼睛瞪得溜圓,林如玉便知自己猜對了,「她很漂亮嗎?」
狗兒立刻回道,「沒姐姐漂亮,但是她很大方。她坐轎子去藥王廟燒香時,給了我四個銅板,一個銅板可以買一個大饃饃,夠我們幾個吃得飽飽的……」
一根小木棍突然伸到說得興起的狗兒眼前,她瞪大眼睛低頭一看,驚了,「大福哥都挑完了?!」
林大福咧嘴,憨憨一笑。
「這局又是大福哥贏了,下局讓姐姐先挑。」不用數也知道大福應了,狗兒把三人面前的小木棍握在手中,向外一撒,三十多根手掌長的小木棍雜亂堆迭在四人中間後,她把稍長的一根遞給林如玉,讓她先挑。
雖然很疼很疼,但對幫她正骨的林如玉,狗兒還是打心底里感激的,因為她不想變成瘸子,她想當個有用的人,繼續幫哥哥們打探消息、跑腿。
「好。」林如玉接過木棍,在昏暗的光線中熟練尋找準確挑起一根小木棍,沒碰動其他的,思緒則由唱春樓的春嬌,轉到了安自遠身上。
安自遠冒雨到烏沙鎮,是要做什麼?
又挑起兩根木棍後,因碰動了一根小木棍,林如玉便把木棍遞給身邊的生子,輕聲問,「方才在廟門前有人告訴沈戈,說是有一輛馬車奔著先生家去了。他說的先生是鎮裡的教書先生麼?」
生子一邊挑木棍一邊晃了晃細細的脖子,「先生不教教書先生,他只教我哥讀書認字。先生很厲害的,姐姐一定聽過他的大名,他就是長江六州第一隱士——東竹先生。」
「什麼?!」林如玉吃驚抬頭。
被林如玉嚇得手一哆嗦,生子不小心碰動了兩根小木棍,狗兒和大福齊聲喊道,「動了!」
生子仰頭長嘆,把木棍交給身邊的狗兒。林如玉向生子說了聲抱歉,低聲問道,「是姓時名啟青字雅望的東竹先生?」
拿著木棍的狗兒與有榮焉,「嗯。就是雅望先生,他教我哥認字,我哥教我們認字,我們都認得很多字,還會寫呢。」
***
時宅的黑漆大門前,一位粗衣花發老僕躬身不卑不亢行禮,「先生外出訪友未歸,府中不便待客,請公子見諒。」
傘下的安王世子狹長的鳳眸低垂,端的是溫文爾雅的做派,「敢問老伯,先生何時歸來?」
老僕的聲調沒有絲毫起伏,「先生未言歸期。」
六州第一隱士家的老奴麼,呵。安王世子面上笑容依舊,「聽聞先生與竹為鄰,林中設有待客的房舍。在下冒昧,可否在竹林客舍中小住一晚?」
老僕抬手一指,「公子請。」
安王世子頷首謝過,順著石子鋪就的小路向竹林走去。他還未入竹林,便見一哥劍眉星目少年迎面走來。
這張臉、這神情,在哪裡見過呢……安王世子溫和狹長的鳳眸,陡得挑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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