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世界少了任何一個人都行
「張姑娘。」林紓道，「我有個提議，我倆不妨先坐下來談談。」
「哦？」張紅燈道，眼神中閃出一絲詫異。
官軍和盜匪有什麼好談的，不是應該見面就開始剿殺的嗎？
不過如果官軍見到盜匪全都一見面就相互砍殺，那麼就沒有官匪勾結這個詞了。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這個道理張紅燈懂，道：「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
「先找個僻靜的地方。」林紓指著遠處的礁石，道。
然後把手中的雁翎刀，插進沙灘。
「好！」張紅燈略一猶豫，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主公！」那四十來歲的漢子想要阻止。
「沒事。」張紅燈擺了擺手，然後率先向遠處礁石走去。
林紓已經放下了兵器，她可沒有，她身後背著一把長劍。
在雙方人馬的注視之下，二人沿著海灘走向礁石。
「有什麼話，你現在可以說了。」走到礁石旁邊，張紅燈語氣冷漠的道。
「我們先坐下來。」不等對方回答，林紓自己先一屁股坐在乾乾淨淨的礁石上。
「我可沒功夫和你閒聊。」張紅燈道，「你最好撿要緊的說。」
「在元末六大反王當中，我最看得上的其實是張士誠。」看了看頭頂滿天的繁星，星光下拍打礁石的海浪碎成浪花，吹著微微海風，林紓緩緩道。
如果對方姓陳的話，那麼他就會說最敬佩陳友諒。
「哦？」張紅燈的音調提高，明顯是來了興趣。
「陳友諒殺主自立犯了大忌，此舉就和當街弒君、洛水之誓一樣，註定了他成不了大事。李思齊，勾結前元鎮壓義軍，雖後稱王，卻已為義軍所不容。方國珍，地盤僅限於浙東，勢力太小。劉益身處遼東沒有入主中原的資本……所以我看不上他們。」
「那張士誠呢？」張紅燈問道。
「張士誠為人樂善好施，喜歡招攬賓客，很多底層百姓都投奔與他。」林紓道，「簡單一句話，他是個好人。」
他是個好人？怎麼聽著那麼彆扭呢。說到這裡，林紓鬱悶，沒想到我給幾百年前的古代反王發了一張好人卡。
「這就是你看得上他的地方？」張紅燈問道，「不過為什麼是看得上，而不是敬佩？」
「張士誠最後失敗了，而任何失敗者都不值得敬佩，所以我只能說看得上他。」林紓道，「而且為人良善也不是我看得上張士誠的地方，我看得上他的地方是他的職業，他曾是私鹽販子。」
「嗯？」張紅燈這下不懂了，私鹽販子有什麼值得稱道的？
「私鹽販子就是商人，商人必定知道商業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林紓道，「而尊重商人，是決定一個王朝興衰的的關鍵，是漢人走出封建王朝循環怪圈的關鍵。所謂的封建王朝怪圈，指的是每個封建王朝無一例外都是家天下而非民天下。」
「這些話對你來說可能深奧了點。」
「簡單的說吧，假如是張士誠建立了新朝，那麼他絕對不會頒發什麼『寸板不許入海』這種極度愚蠢的禁令。相反他還有可能提高商人地位，大興海運。作為江浙一帶的私鹽販子，張士誠一夥是經常通過水路運送私鹽的。」
「一旦商人地位提高大航海開啟，那麼漢人會走向另外一條道路。」
「你作為大明官軍，居然說你們皇帝的禁令極度愚蠢？」張紅燈眼神中明顯露出一抹驚詫。林紓的話她很多都沒聽懂，只聽懂了這句。
「我們現在在大海邊上，不可能有錦衣衛偷聽，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怕個屁。別妖魔化錦衣衛，他們也是人。」林紓道，「而且我也不是官軍。」
「你不是官軍？」張紅燈聽完霍然站起來，有種上當了的感覺。
張紅燈這伙海盜怕的不是林紓那十七個人，怕的是他們身後埋伏了更多的官軍。試想一下，如果官軍真的掌握了他們的動向，絕對不會只派十七個人來剿滅。
問道：「你們不是官軍，為何手裡拿著衛所軍士用的雁翎刀？」
「我們的真實身份其實和你們一樣，都是被朱元璋逼得走投無路的苦命人。」林紓道。
「是嗎？」張紅燈盯著林紓，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是不是在撒謊。
「我們這些人都是受到空印案牽連，被發配到瓊州府為民的。」林紓神情平靜，繼續道，「縣衙捕頭黃文山等人見我們身強力壯辦事機敏，便允以重利讓我們假扮盜匪為他們搶劫財物。姑娘應該清楚，搶劫是無本買賣且來錢最快。」
張紅燈聽完不置可否，不過內心的警惕瞬時放鬆了不少。
既然對方不是官軍那就證明沒有埋伏，他們這群人沒有全軍覆沒的危險。而且對方不可能說謊，因為沒那個必要。
你自爆其短就不怕我殺了你們嗎？張紅燈想問，不過看對方一臉平靜的神情，好像早就成竹在胸。
「你剛才評價了五大反王中的五王，朱元璋呢？」張紅燈道。
「世人都說，朱重八是漢人的救星，因為在元末漢人是第四等人，並且還將漢人習俗胡化。朱重八終止了漢人被胡化，他的橫空出世是天佑華夏。」林紓道，「然而事實上朱重八的作用，遠遠沒有人們說的那麼重要。」
「哦？」張紅燈聽完心中一顫。
作為朱元璋的敵人，雖然對其憎恨不已，然而在她內心深處，也覺得朱元璋是了不起的。
恨歸恨，但不得不承認對方對漢人是有功勞的。
讓她在內心深處，都覺得自己與朱元璋為敵，有點大逆不道的味道。
然而現在，林紓卻說朱元璋的功勞並沒有那麼大。
怎能不讓她內心震顫？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林紓繼續道，「元朝滅亡漢人建立新朝那是必然趨勢，也就是說沒有他朱元璋建立大明。陳友諒，張士誠或者其他梟雄照樣會建立另一個漢人王朝。」
「漢人並非少了他朱重八就完了，這個世界少了任何一個人，都照常運轉。」
「而他朱重八隻不過運氣好了一點，碰巧在諸多諸侯當中脫穎而出，奪取了天下而已。」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