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流涌動
「人徒知枯坐息思為進德之功,殊不知上達之士,圓通定慧,體用雙修,即動而靜,雖攖而寧。」
這是黃裳先生九陰真經最為有名的易筋鍛骨章中的話。
當年,郭靖修行此章後,內力突飛猛進而進入真正高手的門檻;身受重傷、功力全失的洪七公在修煉後迅速恢復功力;大理段皇爺修煉後,直接彌補了治療黃蓉所消耗的五年功力。
黃裳早年的看法並非是武學,他在文中記錄的,是如何修身,以及從道家思想中收穫治理天下的方法。
在補遺中,這句話之前,黃裳是這樣說的:
「一生二,在人之性則為仁義之實;」
「二生三,在人之性則為樂之實。仁義者,陰陽也,樂者,仁義之沖氣也。仁義以成,而後樂之實生焉。方其在心之時,未有感也,虛靜而已。」
在這句話之後,黃裳還解釋了攖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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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攖,擾動也。寧,寂靜也。夫聖人慈惠,道濟寧蒼生,妙本無名,隨物立稱,動而常寂,雖攖而寧者也。」
甚至,這篇跟黃裳的另一部文集,幾乎隨處都能買得到的演山先生文集中間某篇文章的思想也是不謀而合。
這就是說,黃裳的武學思想,其實就存在於他的文集之中,一個武林人士,只要買到他的文集,所獲得的啟發,也是非常可觀的。
演山先生文集中,這篇的標題叫做:《知予為取政之寶》;補遺中,這篇的標題叫做《修身立正之寶》。其中還能夠感受到他武學思想演化的脈絡。
陸平有些惆悵,雖說是入門,是基礎,但是這個門還是有些高,要循著這一基礎窺道武學的大道,就需要一些更加基礎的台階,即養氣、練氣之功。
華山派的氣功如何?他目光移向不遠處岳靈珊下榻的客房,又搖搖頭,接著看起黃裳其他的文章。
這黃裳真是一位妙人啊,儒佛道三家學問無所不知,他恰恰就是在三家大道共同的追求——悟道中,不知不覺成為高山仰止的武學大家。
最早的時候,他提及自己的悟道,「故人之於道也,自其靜一而悟入,未能劫於瞬息,一言頃而得之」;
在悟道的過程中,他產生了嚴重的饑渴感,「當如飢鷹伺肉,游魚見餌,俄而取之,已吞而潛,已拏而舉,或者猶求餌肉之所在」;
在悟道的過程中,他提及不為有形體的外物所誘惑,「往空之中,少為形物蝕其明而玷其瑩,則遂留滯落著,其機不足以發,其樞不足以運,其鋒不足以斷」;
在悟道之後,他做到了「形骨倶融,纖毫不染」。
陸平滿意地合上書卷,他隨即想到了一個問題:
「武林中人為什麼要去爭奪武林秘籍?」
就比如黃裳,若是他是文人中的聖賢,大家學習他的思想,是研究他生平的每一篇著述;
若是他是武學中的宗師,武林中人卻只知道搶奪他的九陰真經,這並不符合常理。
一定是有一股勢力,不斷製造出學會九陰真經就可以無敵的輿論,才吸引江湖人士不斷爭奪。
爭奪秘籍,而非學習其背後的武學思想,原因就在於:無知。
產生這個念頭的時候,陸平只覺得背後涼颼颼的,似乎若干雙銳利的眼神緊盯著自己,那些九陰真經的爭奪和修行者仿佛要同時喝罵:「小子,狂妄之至。」
陸平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泛起另一重想法,華山派的岳肅與蔡子峰為什麼要偷葵花寶典,這比搶奪九陰真經更加不可思議。
搶奪九陰真經,好歹有實證可以參考,黃裳擊敗了為數眾多的明教高手,它完全可以打這樣一個GG:「學會九陰真經就可以成為黃裳」。
搶奪葵花寶典,你說「學會葵花寶典可以成為……太監」,也需要拿出來這個太監很牛逼的證據是不是?
岳肅與蔡子峰一定是自以為掌握了葵花寶典的某種秘聞,比如確實「知道葵花寶典造就了絕頂高手」,「知道葵花寶典就在南少林」。
告訴他們這個秘密,唆使他們爭奪的勢力,居心其實才十分可怕。
陸平曾經一度以為,背後的策劃者是朝廷,利用這一陰謀讓強盛的江湖門派自相殘殺,彼此削弱,坐收漁利,達到控制江湖的目的。
但是並不合理。
朝廷若是得到葵花寶典,完全可以製造出一大群現成的高手,組織一支葵花大軍都不在話下,有這樣絕對的實力,還費這麼大勁幹什麼?
不是朝廷,又會是什麼人呢?
其實還有更加駭人聽聞的,一個寶典的產生,基礎在於人們在某種武學思想中長期耳濡目染,在自覺和不自覺的修行領悟中,融會貫通,終成高手。
而葵花寶典中,那位葵花太監的武學思想又產生自哪裡?若是葵花太監所在的環境有這樣的武學氛圍,難道其中的高手,就葵花太監一人嗎?
……
數日之內,江湖大變,局勢若風雲變幻。
湖南道上,余滄海勃然大怒,他身材矮小,站立時猶如淵停岳峙,一旁跪著幾名弟子,一言不發。良久,老道嘴角才扯出一抹冷笑,目帶嘲諷,喃喃道:「岳不群,岳不群,上次令狐沖辱我青城派,我不予計較,如今處心積慮,倒要攪我青城派好事,我青城派又豈能如此善罷?」
陝豫之間的一處客棧,岳不群心下煩悶,來回踱步,他身著青衫,留著五柳長須,面如冠玉,眉目帶著凜然之氣。「派德諾去福州,原本以為他武功上雖沒有甚麼過人之長,但足以應對青城派二代弟子,又年紀最大,最能沉得住氣,不想制約不住靈珊,卻捅出這麼大一個麻煩,倒是青城與我華山派,不得不交惡了。」一番思索,他推開窗戶,深吸一口撲鼻而來的寒氣,似是做出決斷。
衡陽城,一身穿醬色繭綢袍子、矮矮胖胖、猶如財主模樣的中年人正與一清瘦的黑衣老人對坐,劉正風撫琴,曲洋吹簫,琴聲柔和,若山間溪水流過頑石,簫聲幽遠,若二月春風渡過山谷。琴簫之聲雖然極盡繁複變幻,每個聲音卻又抑揚頓挫,悅耳動心。良久,琴簫聲停,二人相視而笑。一邊坐著一位女童,穿一身翠綠衣衫,臉蛋清秀可愛,拍掌道:「恭喜爺爺,恭喜劉公公,笑傲江湖一曲大成。」
劉正風道:「曲兄,我已經重金送於湖廣巡撫陳瑞謀一官職,前日陳大人已經回復,不日就有好信,若是能在金盆洗手之日下達任命,固然最好,江湖中人自會看不起劉某這等貪慕富貴之徒,你我卻可以游於林下,顧不了那麼多了。」
曲洋卻道:「劉賢弟心中似有隱憂?」
劉正風笑道:「果然瞞不過曲兄,那陳瑞大人與張江陵關係匪淺,買官一事,張江陵出力甚多,陳瑞大人言道,張江陵有意讓他巡撫福建或是廣東,閩粵之地,有巨寇曾一本、黃朝太聚眾數千,勾結倭人為亂,陳大人視我為依仗,想讓我平息此寇,我卻擔心兩寇或跟日月教有所牽扯;再則,福威鏢局一事又沸沸揚揚,連同華山派岳不群、青城派余滄海都牽涉在內,我擔心去兩地,依舊逃脫不開五嶽劍派和魔教的火併。」
曲洋笑道:「既如此,眼下距離金盆洗手還有些時日,不如我去福建走一遭,替劉賢弟探聽清楚這兩樁事如何?」他看了一眼身側的女孩,又道:「正好也帶非非去閩中散散心。」
女孩一聽喜笑顏開,劉正風也是大喜。
……
福州南少林福林院,無塵塔下,中天正道禪師坐於蒲團之上。
世人都道福建有座名為九座寺的寺廟,卻不知,九寺乃是南少林最大的秘密。
晚唐時,智廣祖師奉少林宗旨,參悟禪機,沿大運河、錢塘、富春一路南行,至閩浙交界處棄船登陸,過仙霞古道,沿閩江復乘船至福州,便在福建悟道,承南祖臨濟義宏禪師衣缽,弘揚禪宗,修建寺廟。
智廣祖師共建九寺,每座寺都立無塵塔一座,而以智廣祖師坐化之處,舍利安放之處為祖寺。
智廣法師道:「塔在禪在,塔倒禪倒。」
中天正道禪師就在塔下,似乎在聆聽歷代高僧大德的教誨。
一陣微風吹過,正道禪師緩緩睜開雙眼,目光深邃而明亮。他起身而立,朗聲作一謁,以待來客:
「蓮花不著水,日月不住空。」
他雙手合十,雙眼下垂,微微躬身道:「各位同參,正道拜見。」,
七僧皆身穿灰色僧袍,神色莊嚴,魚貫而入。
「一燈傳諸燈,萬燈皆通明。泉州正演拜見師兄。」
「磬盡夕陽下,月上鐘聲空。東山島正覺拜見師兄。」
「諸塵三昧起,真如萬相觀。龍溪虛塵見過正道師侄。」
「佛緣本無痕,修行是眾生。武夷山正明拜見師兄。」
「人言無所得,得無是菩提。邵武正念見過正道師弟。」
「佛心三界外,空意一心觀。長汀善識見過正道師侄。」
「千行苦彌堅,一心有若無。建寧正寬拜見師兄。」
正道禪師歡喜道:「多年未見,善識師伯、虛塵師叔和諸位師兄師弟佛法皆大精進,小僧不勝欣慰。」
諸僧彼此見禮,寒暄一番後,早有小僧抱來蒲團,諸僧都按照次序入座。
虛塵是一位六十多歲,面白無須的老僧,雖然年邁,卻最是性急,他高聲說道:「九蓮同枝,九寺一體,如此大事,莆田方覺師兄為何不到?」
「阿彌陀佛,莆田有失經之過,紅葉師兄當年既知華山派竊經,為何不問罪?那葵花寶典如今安在?寶典丟失百年,才知竟然就在我們眼皮底下,莆田又為何寬縱至此?方覺師兄需要給我等一個交代。」另一位年邁的老僧善識也道。
「東山島經歷倭亂,元氣大傷,承蒙各位師叔、師兄援助,才得以恢復,大德不敢忘,正覺當與諸位同進退。」三十多歲、身材高大的正覺慨然道。
「阿彌陀佛。」邵武的正念法師卻面露難色,他剛剛接管邵武一脈,根基尚淺,在諸人面前甚是謙卑,「善識師伯、虛塵師叔,諸位師兄師弟,方覺師伯想必是有事情耽擱,諸位不妨等他到此之後,聽他解釋。況且……」
正念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少林方證師伯,想必必有決斷,諸位何不靜待。」
一聽得少林二字,諸人都沉默起來。
過了半晌正道才說:「小僧已經致信給方證師伯,不過尚未回復。我福建九脈,雖然同出少林,一些事務也諮詢北派,然而北派卻不能替我們作主,這也是方證師伯和早先的少林住持大師多次說明的。」
虛塵道:「昨也少林,今也少林,老衲很早就說過,南派少林源遠流長,並不輸北派,奈何在禪林之中,在武林之中,聲望卻遠輸北派,什麼緣故?無非是不能一心而已。這些年來,五嶽組成五嶽劍派,好生興旺,隱然已經少林、武當並駕齊驅,分庭抗禮,五嶽之間,分處五省,遙隔千里,猶能同氣連枝,而我福建九脈,雖然彼此聯絡不斷,卻不能同心拒敵,以至於葵花寶典之恥辱,至今不能平。這一次除了要追回寶典,九脈同盟一事,也應當好好議論議論。」
諸僧聽罷,皆垂首一言不發。
虛塵見此,站起身跺著腳怒道:「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早知道會白跑這一趟,不如歸去。」
見他就要拂袖離開,善識沉聲說道:「師弟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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