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中國阿甘
話不多說,到了辦公室之後,王世民開門見山:
「餘切,我想聽聽你的想法,你的新現實三部曲,我們全刊上下都抱有極大的熱情。在這裡,我想先講一個故事,告訴你我們《十月》刊的編輯是有水平的……」
「82年春天,小說組的編輯張守任去參加軍旅文學座談會,有個叫李存寶的作家,知道他是《十月》雜誌的編輯,主動找來。李存寶有幾個小說題材,徵求張守任的意見……分別是一個關於自衛反擊戰,但寫的臉譜化;一個關於軍營里的愛情,還有一個關於紅軍英雄的一生,你猜張守任怎麼說?」
「他什麼都沒選擇?」
王世民有點驚訝,「你說對了!張守任說,我們的軍事文學是沒有出息的,常常是拿地方上一個壞人作為對立面,這絕對沒有藝術力量。軍事文學要想激動人心,是要真實地描寫軍隊,以及戰爭的殘酷及爭議性等等。原子彈為什麼有力量?是原子核內部破裂,發出極大的能量,那麼藝術作品也是這樣!」
「所以,我們不要那些樣板戲,要真正的有價值的作品。李存寶最後寫出《高山下的花環》,發表後,全國有一百多家刊物,都爭著搶著和我們交換刊物。1981年全國中篇小說評獎,一共十五篇,《十月》一家就得了五個,而且第一名也是《十月》的。」
「83年,也就是今年的中篇小說評獎,是我們作協來評的,參考大眾的投票,我已經知道,至少能拿幾個。」
「但是,《高山下的花環》只是一個中篇小說,李存寶後來寫不出來了,而我們希望的是引起一個時代的潮流的作品,比如傷痕文,我們沒能夠開創,要麼,這個作者自己寫了一二三四部,由他個人來引發潮流,你正可能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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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十月》刊,對自己是寄予厚望啊。
看來,引起王世民注意的,不光是餘切某一篇小說,而是他後來的幾部小說。這種宏偉構思打動了王世民。
餘切沒有賣關子,而是直接道:
「我把這幾部小說稱之為新現實三部曲,當然,模仿的是巴老的激流三部曲,我想從不同方面,不同關係,反應我們改開後的這第一個十年。」
王世民聽得很認真,讓駱一禾去倒茶,支開了駱一禾,讓駱一禾把門關上,然後才說:「怎麼個不同法呢?」
「頭一部,講的是留學生們。有這麼兩對高知情侶,他們的對象都決心出國去了,留下的正好是女的和男的,他們叫林周雲和顧顏,這兩人一直等不到自己對象的消息,通過各種渠道打聽,懷疑自己的對象已經在美國有了新歡……」
「所以,你讓這個顧顏和林周雲,順理成章的,互相又湊在一起了?」
餘切搖頭,「在一起,又沒在一起。因為顧顏一直對自己原來的對象存在感情,不相信自己對象要拋棄自己,於是過不了自己心裡那一關。」
王世民問:「那實際呢?」
「實際確實拋棄了他,不久後,剩下的林周雲被國外的男友打電話,也要去國外了,林周雲此時已經喜歡上顧顏,她給了許多機會,渴望顧顏能留下自己,以教導顧顏英語的名義,兩個人逐漸越走越進。」
王世民逐漸被吸引住了,他身體情不自禁地往前傾,「所以,顧顏留下林周雲了嗎?」
「沒有,天下要雨,娘要嫁人,別人要走的,總是會走的。」
王世民說:「就這樣結束了?這個男的失去了自己女朋友,又失去了另一個?」
「沒有,我不是說,他們全都是高知嗎?只剩下顧顏留在了國內,他繼續自己的學業,練得好口語,後來進了外事部門;三年後,德國汽車公司來中國商談組建合資公司的事情,顧顏作為翻譯,參與了談判。」
「然後呢?」
「談判是在美國進行的,有了進展之後,大家都很開心,一起聚餐、喝酒……在小酒吧中,顧顏看到了自己曾經的愛人,她正在小酒吧做服務員,過的並不順利。」
「失去了的愛人!經典劇情啊!」王世民急不可耐:「面對自己昔日的愛人,顧顏怎麼做的?」
「顧顏什麼也沒有做,也沒和愛人相認,而是留下了兩美元的小費——這個小費,也被酒吧的韓國老闆奪走了,因為中國人沒有當地身份,不配有小費。」
「啊!」王世民深深嘆了口氣,兩隻手摩挲自己的臉,緩了一會兒。「那林周雲呢?」
「林周雲做了家庭主婦,不苦也不快樂,在電視上,她看到了顧顏登上當地新聞:中國和通用合作破裂,轉而和大眾合作……」
「她看到了,顧顏翻譯商務部官員的話,用抑揚頓挫的英文道,『我們將會和德國大眾進行談判』,『中國市場』暫時不允許通用進入……而這家當地電視台,正在嘲諷和奚落中國的談判團隊。」
王世民:「林周雲說什麼了?」
「林周雲什麼也沒有說,她要去接自己的孩子,她住在華裔社區,在洗衣店工作。曾經林周雲教了顧顏英語,而現在她一句英語也不需要說,她的粵語更加熟練,她已經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來到了美國,並穩定了下來。」
「一個高級知識分子,最後去了洗衣店帶孩子?」
「是的。只有留在國內的顧顏,是最幸運的,他沒有扔下任何東西,但一切都給他了。」
王世民敏銳的察覺到,餘切所寫的「顧顏」,其實在反應一代中國男性:
在這樣的時代變化中,以顧顏為代表的人沒有任何別的辦法,只能走最艱難的道路,保持對生活的希望。
當他們吃足了苦頭熬出來的時候,作為旁人,就只看到了顧顏這個留在中國的十足幸運兒,感慨他真是做了個好選擇。
這真的是選擇的原因嗎?
顧顏代表了最傳統的男性,吃苦耐勞,對家庭忠誠,對集體懷有熱愛——所以,他必須得到好的結果。
將來一堆吃到了八十年代紅利的知識分子,會越來越感同身受這篇小說:偉大的餘切啊,你簡直就是在寫我們!
顧顏就是中國的阿甘——等等,原版阿甘還沒在美國寫出來呢!
以後,阿甘得是美國顧顏!
「我喜歡你的故事,但為什麼要這麼寫呢?」王世民問。
「因為一切命運賦予的禮物,都在背後標註了價格,所有的選擇,都要付出代價。」餘切道。
「好,好,好!」王世民連說了三個好字,不僅僅是因為小說,也因為餘切的回答。
這個時候,駱一禾恰巧回來,正看到王世民眼睛發亮,半撐在茶几上,顯然已經非常激動,駱一禾欣喜道:「王主編,我就說余老師的小說,是有想法的吧!」
王世民笑道:「我已經等不及要看到這個小說,發表在《十月》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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