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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誰是阿拉克涅

  第28章 誰是阿拉克涅

  侍從隨戴冠者一起離去,只留下拆解高台的工人開始了勞作。

  當卡麗豐對一名普通公民表露出如此明顯的尊敬時,佩圖拉博仿佛終於意識到什麼,先是下意識舒出一口氣,接著怒氣陡然升騰,兩條胳膊緊張地抱在胸前,凝神地死死盯著莫爾斯,嘴也撅起來了。

  若不是卡麗豐與安多斯還在這兒,莫爾斯覺得這孩子下一刻就要張牙舞爪撲他身上,將塑像的生動造型演繹進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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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繼續說你的故事,公民。」卡麗豐對莫爾斯說,她的眼神閃動著。

  莫爾斯面向佩圖拉博,眼睛低垂,口吻多有些不可捉摸的玄奇:「據說從前在呂底亞,有位天賦出奇的姑娘,名為阿拉克涅,其織錦手藝享譽了整個奧林匹亞的地界;她要繡出雲霞時,晴空也會為她停留,她要織出泉流時,仙女也要為之讚嘆。」

  「然而姑娘常常要說,她的技藝比智慧的女神更要精妙。女神便來勸她莫要自大,來寬恕她傲慢的話。阿拉克涅毫不讓步,她們只好展開比試。」

  「阿拉克涅不僅不願服輸,還以刺繡挑釁女神,編織出蔑視反叛的圖紋,」佩圖拉博此時看了一眼他的雙人石像,「因此女神動了怒火,毀去繡品,又以手觸她的額,叫她懺悔。阿拉克涅不可忍受,自盡而亡,死後女神又讓她的靈往上升,以慈悲將她化作編織的蜘蛛,從此變作獸的同類,日日織她的網。」

  佩圖拉博原本積壓的怒火漸漸地轉化了,更多的惶然積在他面容上。他高速運轉的思維足夠他為自己編制出一套完整的故事,在莫爾斯的話語落下時,他已經在心中定下了前幾日那張薄薄白紙上問題的答案。

  他已自比作莫爾斯口中,同眾神相頑抗的脆弱小蟲。

  「我……」佩圖拉博唇齒生澀,仿若口內有粗糙砂礫剮蹭,「可這是你定的題……」他低語著辯駁。

  安多斯則有另一番理解,這名王子雖疏生於交際,然他與不解人意則全然是獨木的兩端。

  他好奇地問:「公民,你是說……我和佩圖拉博的比試,正如這名紡織者和女神的比試嗎?」

  隨後王子搖搖頭,話語中滿是溫和的不讚許:「我們的比試……只是兩個人的交流,而且佩圖拉博……他也不會把人變成動物。他是好人。」

  卡麗豐險些被她兄長的最後幾個字嗆住,而莫爾斯更是直截了當地大方微笑,只留安多斯疑惑不解,不知他哪裡說到了錯處。

  「可我卻聽到過另一個故事,公民。」

  王女無奈地找回她語言的節律,她的眼與莫爾斯的眼神相交流,眼裡閃爍出微笑的光輝。


  「我在一封書信中見到了另一則說法,大體雖相似,卻有許多小小的不同。」

  「永生的神祇聽了這凡人技藝傳言,她的怒火將要向地上來。女神不讓他人輕視她而不遭罰。女神的手在機上移,織就了漫天眾神的形,要以神的羽盔與金盾象徵她的權;她將狂妄的凡人受罰之姿繡於圖紋四角,以昭示她煌煌的威儀。」

  「阿拉克涅則編制神造的四種災厄:首位女子焰焚血骨,又有少女被鷹詐去,婦人化牛徘徊停滯,高貴王后遭孽玷污。」

  「女神見她織的好,就將這天神的醜事扯碎,梭子敲著姑娘的額頭。阿拉克涅不可忍受,自盡而亡,女神余怒不止,又詛她族類世世代代受罰,從此永遠吊在網上紡它們的紗。」

  卡麗豐頓了一頓,善意地問:「誰的故事才是您要訴說的呢,尊敬的公民?」

  佩圖拉博則掉入了更多的迷惑之中,他時而看看藍袍的青年,時而望向卡麗豐。

  比起不明白莫爾斯在玩什麼把戲,他更不明白莫爾斯何時與卡麗豐有了這盡在不言之中的默契。

  他們怎麼就相互熟識了?

  莫爾斯聳了聳肩膀,藍色的布袍如水流波動,與他偽造的膚色一起凝成幾股冰寒的涓涓細流,順著身體輪廓向虛空里滾動離去。

  真實的蒼白面頰與他恆定的黑衣及布條經洗刷而再現,唇部諷刺的弧度依然一成不變。

  安多斯驚訝地輕輕哦了一聲。

  佩圖拉博馬上向莫爾斯這邊靠近,目不斜視地仰望他。

  「伱到底什麼意思,莫爾斯!」他捏著他不安的拳頭,掂量著他自己語言的分量。「你設計的謎底到底是什麼?」「我的謎底?」莫爾斯將手掌搭在佩圖拉博肩上,拍了拍男孩。「我不提供謎底,因為我沒有準備過。」

  他半蹲下身,黑袍邊角伏於地,視線與佩圖拉博齊平,打量著男孩的面貌。

  正如他所言,他從未設計過一個確切的、關乎故事本身的謎底;誰是故事中的紡織人,誰是故事中的至高神,他也無意去框定一個標準。

  「我寫下這一問句時,想得並非誰是故事中的人,而是誰寫了這個故事,誰給出這道謎題。」莫爾斯說,「畢竟在真實的往日裡,無論是密涅瓦還是阿拉克涅,都不曾存在。那麼,誰令這故事裡的角色兩番調轉善惡?」

  卡麗豐微微頷首。

  「你來說。」莫爾斯與佩圖拉博講。「你是聰明的孩子。」

  佩圖拉博沉思幾秒,開口道:「書寫故事的人。」

  他握緊的手放鬆了,取而代之的是神情上的複雜,與面見荒謬虛妄之事的憂愁沉默。


  他說:「你的故事是哈爾孔會書寫的,卡麗豐的故事是公民會書寫的。」

  「神的故事訴說人的四種遭難,人的故事記載神的四項孽行。」

  莫爾斯平靜地點頭。

  男孩繼續說:「你要告訴我能講出話的人才是能被聽見的,你要告訴我虛偽的光榮總是假的。」

  他倔強地扭過頭,不願意接受:「可是我並未讓公民奉承我,他們仍選了我,我還是好上一點點。」

  莫爾斯決定不現在就告訴他,後續的投票傾向,與第一個上台者的選擇有極大的關聯。

  「而且……」佩圖拉博的問句又多出後續,「而且就算光榮都是假的,你還是沒講過我的塑像到底怎麼樣!你從不騙我,我就要直言,你看我刻得的雕像如何?」

  莫爾斯嘆了口氣,溫言誇獎:「很不錯,佩圖拉博,我讚許你。」

  一定要當場講他的缺點,那麼沒有三小時的局限都講下不來,不若回去再與他細細談。

  更何況這孩子馬上就要倒。

  佩圖拉博鼓著嘴強忍笑意。

  下一秒,男孩栽進莫爾斯懷裡,陷入昏迷。

  「你看,你縱使不願想,卻已在這渦流里。」他低聲言語。

  他已選擇將他知的太多事告訴這孩子。

  隨後,莫爾斯攬著佩圖拉博站直,在男孩這兒他用盡了今日的全部柔和。

  「我要你們告訴我,你們呈上金罐的儀官來自哪個城邦。」他將空的小盒擲於地面,下令,「他的同黨已入網羅,去街上找他的冰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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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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