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龔老爺子

  這種什麼人嘴裡都能蹦出我名字的荒誕感,配上宅子裡那股邪祟的氣息,在讓我有些坐立不安的同時,也瞬間激發了我的回憶。

  我腦子裡忽然想起來了,剛到孟蘭村的時候,在山路上也聽見了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覺得必須要向龔慶問個清楚,然而剛回過神來,這貨已經踩著那看起來年久失修的木質樓梯上二樓去了。

  沒有辦法,我只能夠先跟在他的身後,也選擇了上樓。

  「小吳子,這龔家的宅子有大古怪啊」,金花的聲音聽起來有股憂心忡忡的味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是腳踩在樓梯上發出的那種咯吱聲,搭配上周圍的陰暗,確實有些讓人緊張。

  二樓有個窄窄的,垂下來的藍色帘布。

  龔慶走在前面,面無表情地掀開帘布走了進去,我緊隨其後,以同樣的方式進了宅子的二樓屋子。

  可我的視線剛從陰暗的樓梯間轉到了四周燃起的煤油燈時,那種強烈的,令人不安的感覺瞬間席捲了我的全身上下。

  龔家宅子的二樓哪裡像是什麼民居,更像是微型的墓室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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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屋子的左右兩側幾乎擺滿了各式各樣高大的塑像。

  掐著蓮花指的半張臉石制佛像,道教浮繪上色的三清雕像,與此同時還有栩栩如生,恐怖駭人的五猖,以及那垂出長舌,陰森無比的牛頭馬面。

  這些塑像普遍都有個兩米高,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二樓的左右兩側,在那搖曳不定的燈火下,這些死物臉上的表情也格外的活靈活現,給人以極大的壓迫感。

  更何況在盡頭處還有張桌子。

  桌子後面脫落不少漆灰的牆壁上,赫然貼著一個巨大的,早已褪了色的囍字剪紙。

  而那張擺滿了菜品的圓桌的主位上,正坐著位老人。

  不,或者說我從來沒有見過能夠老成這樣的人。

  而那就是龔家的老爺子。

  他渾身上下的皮膚已經沒有絲毫的血色,反倒是像失去了所有毛髮似的,有著股豬油般油膩的死白感,厚重的大紅色壽衣緊緊包裹著這具像縮水似的孱弱身軀,幾個看不出來模樣的中年女人毫不避諱地赤裸著上半身,從後面將這位年過百歲的老人簇擁著,用力貼合著他的身體,就仿佛長在了一起,又仿佛僅僅只是為了讓他不至於倒下。

  這明明有些莫名荒淫的場面卻又尤為詭異。

  我完全沒能從這位老爺子身上看出絲毫的梟雄痕跡,歲月席捲而來的巨大效能已讓這位過去百年裡叱吒風雲的人物,徹底變成了一個外表如此詭異的東西。

  那身猩紅的壽衣非常的扎眼,要知道大喜色配壽衣只會讓紅煞極重,龔家老爺子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只是我也搞不清楚這究竟是什麼習俗還是某種不可言說的秘密。

  但問題不在問題。

  問題在於,這看起來就不正常的二樓,卻非常的正常。

  我沒有從龔家老爺子的身上嗅到任何的邪祟之氣,整個二樓雖然晦氣的像是個活墓,但也沒有感受到任何的不對勁。

  我站在龔慶身後,悄悄掐了個指決,使雙目溫熱,用望氣法也沒有看出任何的異常。

  但這種強烈的反差在某些時候就是一種詭異的信號。

  在一樓,那股明顯的邪祟氣息我絕對沒有感受錯。

  「慶兒,叫小吳道長上座吧,咱們吃頓飯,我也和故人的孫子擺擺龍門陣」

  龔老爺子那張乾癟如枯木色的嘴唇一張一合,竟然所發出來的聲音卻猶如宏鍾,格外有力。

  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實在不知道這麼孱弱的身體,胸腔是怎麼做到發出這種聲音的。

  既然當長輩的都開口,我也只能夠和龔慶各挑了個位置坐下來,由於龔慶坐的靠帘布口,我反而離龔老爺子的左手邊更近一些。

  桌子上的菜品熱氣騰騰倒是不少。

  蒜泥白肉,麻婆豆腐,回鍋肉,宮保雞丁,清蒸江團,魚香肉絲等等,一眼看過去全是川蜀這邊兒的特色菜,看賣相手藝還不錯。

  只是龔老爺子的面前卻擺的不是什麼碗筷,而是一個蓋著的小盒子。

  他緩緩抬起自己的手,那形如死枝的手指從猩紅的壽衣袖口裡伸了出來,然後掀開了盒子的蓋子,裡面瞬間便穿出了吱吱叫個不停的聲音。


  我坐在他旁邊,整個人眼睛猛地瞪大。

  因為那盒子裡竟然是一窩紅皮耗子仔,看起來剛出生沒多久的樣子。

  龔老爺子用手指夾起來其中一個,放到自己面前的那碟紅油上裹了裹,隨即把這玩意兒活生生丟進了自個兒嘴裡。

  看著眼前這位老人那滿嘴的黑牙正慢悠悠地咀嚼著耗子仔,我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可我還能夠說什麼呢,最多也就夸一句老人家您牙口真好。

  似乎是見我和龔慶始終不動筷子,龔老爺子邊吃著嘴裡的活物,邊催促著我們倆吃飯。

  沒辦法,我只能裝模作樣地拿起筷子在面前的菜碟上挑來挑去,偽裝出一幕看著很忙實則一口沒動的樣子。

  這些玩意兒我是真不敢吃啊。

  這龔家上上下下看著就沒有一個是正常的,誰知道菜裡頭有沒有加東西,萬一整點耗子藥啥的呢,我這被害妄想症又要犯了屬於是。

  所幸這場尷尬的吃飯默劇很快就結束了,因為就在龔老爺子把那耗子仔咽下去以後,他便扭過頭開始跟我嘮起了家常。

  「小吳道長,你應該沒有聽你爺爺提起過我,不過也正常,他那種人是會把什麼事兒都藏在嘴裡的,當初我們第一次在盤子湖遇到的時候,他還是個四十歲出頭的毛躁小子呢」

  我聽著龔老爺子的話連忙不停地點頭,這也沒有可以回的話,不過因他話里的內容,卻忽然讓我在腦子裡想到了個東西,那就是龔老爺子的年紀甚至大到我爺爺都能夠叫聲叔的地步了。

  而算算時間,爺爺四十歲出頭時,龔老爺子應該早就當上了川蜀一帶袍哥的舵把子,在道上極有威望了。

  「當時在盤子湖裡,若不是你爺爺那一身好本事,硬生生擋住了被那些蠢人弄醒的古屍,恐怕我們這些老傢伙也要連帶著一起遭殃,也就不可能拿得下來那座唐王墓,你爺爺的牧鬼術至今令我歷歷在目啊」,龔老爺子慢悠悠地說著,他的語氣略帶追憶,就好像真的在回憶著當年發生的一幕幕。

  爺爺留下來的青陽老君牧鬼秘籍,到今天我還是在當地攤書看,而龔老爺子所說其他的東西,我自然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事兒的,金花的尿性就是很多東西你不去問它,它能夠給你憋到天荒地老。

  更何況我後來即便已經知道爺爺在道上的一些事,可誰能想到這老東西當年是那麼能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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