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順勢而為

  李昰走後,嚴嵩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叫胡大順沏了兩盞茶來。

  沒過多久,徐階的轎子便出現在了保國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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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閣老,徐閣老聞聽您在鄙觀遇刺,特來探望。」

  「請少湖進來吧。」

  「喏。」

  雖然對嚴世蕃極盡斬盡殺絕之事,但徐階對於嚴嵩卻始終極為恭順,嚴嵩在心裡也不曾記恨過徐階,秉政二十年,手上的權柄越重,便越是身不由己,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日子總得過。

  「閣老無恙否?」

  看著面前又蒼老了些許的嚴嵩,徐階也不禁有些恍惚,分不清這裡究竟是保國觀還是內閣。

  見徐階來了,嚴嵩笑了笑,沒有理會徐階的問題,朝徐階遞過來一盞茶。

  「記得五年前,我曾對少湖說,內閣這把椅子,看著光鮮,實則如針似芒,少湖秉政兩載有餘,何如?」

  徐階沒有客氣,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後,苦笑道:「今信乎不謬。」

  這句話也是真心的。

  一個人做一件事是一回事。

  一群人共同做一件事又是另一回事。

  當這群人已經實現了既定目標之後,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自嚴嵩罷相之後,徐階本以為已經站在了人臣的最高峰,終於可以施展他曾經的抱負了。

  可現實還是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高拱的傾軋、嘉靖的提防,這些事情,徐階都可以不在乎,因為這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但他最接受不了的,是他曾經那些推心置腹的故交好友、門生弟子,在嚴嵩倒下之後,個個都像是出了山的猴子,甚至彼此之間都已經有了相互傾軋的趨勢。

  這陣子,徐階的絕大部分精力都浪費在了調和自己人的關係上。

  二人相視一笑,同時搖了搖頭。

  「兩年來,閣老可知曉徐某日夜腦海中回想的是東樓的哪句話?」

  「願聞其詳。」

  「端老子的碗,砸老子的鍋。」

  徐階憤然的像是個獨守空閨的怨婦,不過很快便由憤轉笑,兩人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互相訴說著這陣子發生的事情,徐階嚴嵩,歸根到底,不過是兩個黃土埋到脖子的老人。

  「您為蕤兒找的這個夫婿倒是不錯,前夜那炸藥應當就是他弄出來的吧?」

  提及這個孫女婿,嚴嵩輕笑著搖了搖頭,道:「少湖謬讚了,現在想來,就是那三個流民弄出來的,我本只道是他有什麼難言之隱,想借那三個流民之口獻策。」


  「沒想到這小子竟真的只是有幾分識人之明,這三個流民才是真正的國之棟樑。」

  各行有各行的門道,官場之上,不只是殺人、治人、罷人,還有用人,沒有這份『識人之明』,殺了不該殺的人,用了不該用的人,便是亡國破家之禍。

  對於嚴家、徐家來說,這份『識人之明』可比那些『奇技淫巧』重要太多了。

  徐階臉上流露出些許艷羨,最後還是長嘆了口氣,道:「嚴閣老,我給您交個實底吧。」

  「如若東樓能保證絕不復出,在下願保東樓安渡餘生,絕不再生波瀾!您為國操勞二十年,也該享一享天倫之樂了。」

  徐階的目光很是真摯,嚴嵩卻是不以為意。

  「少湖,你我都是做過那把椅子的人。」

  「殺不殺嚴世蕃,嚴世蕃復出與否,你我之輩,真的說了算嗎?」

  「嘉靖二十年,君父欲活郭勛,可最後郭勛不還是死在了夏貴溪跟錢緒山手中?」

  「底下人個個都口頌馬首是瞻,可老夫活到七十才明白,這話是他們替你我說的,不是他們唯你我馬首是瞻,而是你我要唯他們馬首是瞻,你我之輩還要借『順勢而為』聊以慰藉。」

  「廣廈萬間,夜眠七尺,良田千頃,日食三餐,家中有薄田二頃,即可衣食無憂。」

  「可底下人拿一堆你我這輩子都用不上的金銀田產,鑄了根金鍊子拴住了你我,今憶鶴華亭,悔之晚矣。」

  嚴嵩言淡語輕,兩人卻均是紅了老眼。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徐階沒再多說什麼,長嘆了口氣,飲罷盞中茶,起身告辭。

  及至徐階消失在保國觀中,嚴嵩扶著拐杖,悠悠喚道:「老吳。」

  「閣老。」

  躲在屏風後的吳管家悄然現身。

  「都處理乾淨了嗎?」

  「弩機已然焚化。」

  「盯緊內閣、徐家數一數這幾日有多少外省急遞送來,報與我知。」

  「喏。」

  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出了這道門,他們還是死敵。

  ……

  直到上了翠微山,李昰才知道,所謂的清風寨,準確的說,應該叫清風寺,遲飛甲這幫人也不是什麼山賊。

  山上古寺不計其數,多為皇家寺廟,成化朝後,天子崇道抑佛,沒了香火供奉,山上的沙彌便跑光了,空留下這許多屋舍。

  後來遲飛甲這夥人上了山,便挑了易守難攻的清風寺山門做棲身之地,前後還辟出不少山田種稻栽桑,因無人征役索稅,儼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樣。


  趙諾哥仨是知道李昰真實名字的,但遲飛甲不知道。

  為了避免尷尬,李昰選擇不跟他們同時出現,將趙諾三人送進山寨後,李昰便找了處陰涼地方坐下。

  雖然還能看出這裡曾經是寺廟,但已經平添了不少生活氣息,能栽桑的地方全都栽了桑,不能栽桑的地方也都辟出來種了菜。

  令李昰沒想到的是,山上竟還有不少女眷跟孩子,不過這幫女眷的口音聽起來南來北往,哪裡的都有。

  刑不上士大夫,禮不下庶人,她們受禮法約束較小,可以自由出行,反倒讓李昰覺得這寨子裡有了些人間煙火氣。

  就在李昰斜靠在牆邊吹風時,目光無意間掃到一老一小兩人正朝寺中走來,歲數較小那人身穿靛藍棉布長袍,頭罩網巾束髮,雖然身穿男裝,及至靠近山門,便從老者手中將登山杖接了過去。

  目光掃過之後,李昰只覺得這人有些眼熟,而且皮膚嫩的不像是個男人,反倒像是個女子,不免又看了一眼。

  當李昰的目光落回到那人身上時,卻發現那人也正盯著自己。

  四目相對。

  李昰猛然驚醒,這不就是換了身漢服、沒戴美瞳、沒穿絲襪的小洛老師嗎?

  那人看清了李昰,也快步迎上了上來。

  一股他鄉遇故知的感覺頓時湧上心頭。

  「小洛老師,我是李昰啊!你也……」

  李昰的話還沒說完,便見那人便像是掐油條般徒手直接掐斷了手中小臂粗的登山杖,怒氣沖沖的朝他跑了過來。

  看著斷成兩截的登山杖,李昰心中『咯噔』一聲。

  壞了,認錯人了。

  這絕對不是小洛老師!

  「誰讓你這偽儒上山的?!狗官納命來!」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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