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仗節死義
「那要怎麼變?廢漕改海?」
何泌昌雙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只知道,如果大明廢漕改海,他就有機會出海了。
一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激動。
「恐怕不行。」李昰搖了搖頭。
何泌昌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不解道:「為什麼?!」
李昰哪知道為什麼,史書上大事那麼多,所有事都寫這麼細,學生還活不活了。
他只知道不行,但具體是什麼原因,他也不清楚。
及至此時,嚴嵩的神情已經淡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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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才不過二十歲而已,李昰能說出這些,已經完全超出他的預料了。
「漂沒。」
嚴嵩放下了手中筷子,輕吐出兩個字。
「漕運也有漂沒啊,而且走海上,即便是再漂沒,也比漕運便宜吧?」
何泌昌覺得嚴嵩不懂海事,嚴嵩知道何泌昌不懂人心。
「漕運的漂沒好查,船隊行駛至何地可以具體到哪一日,都有前例可循,可到了海上就截然不同了。」
「真漂沒無所謂,哪怕是有人中飽私囊,君父也不會在乎,都可以算作漂沒。」
何泌昌不解道:「君父都如此大度了,那就改啊!」
「萬一是假漂沒呢?如果朝中有奸臣作亂,漕糧剛出了長江,就扭頭運進松江哪處大倉里,而後上報朝廷,船隊遇上風災,全軍覆沒,朝廷如何應對?」
「不需要多,一年半,三季賦,至多兩年,就能積攢下近兩千萬石糧,哪怕是將糧食藏在遼東,兩年也有六七百萬石,都夠養兵三十萬了。」
嚴嵩說到這裡,李昰疑惑道:「如果是改課銀兩呢?」
「朝廷課銀,運銀子總比運糧食要便宜。」
何泌昌不解道:「明理,朝廷收了銀子,不還是要找商人運糧嗎?商人又不會變戲法,一樣的漕運海運,損耗能低到哪去?」
在他眼裡,這計稅為銀好像也沒什麼卵用。
「用修此言謬矣,計稅為銀,邊軍、衙署發銀為餉俸,不是讓商人運糧,而是讓商人種糧,是讓九邊再行商屯,糧食就在北方自產,不就不用運了嗎?九邊商屯產糧一斤,勝過江南產糧五斤啊。」不等李昰開口,嚴嵩便已經解釋起來。
現今大明,已經以募兵取代軍戶,如果將邊軍的軍餉從糧食換成白銀,那邊軍將士就需要在邊關就近購置糧食,屆時必然會大肆抬高邊關糧價,九邊屯田就會變得有巨利可圖,自然有人屯墾,邊關自產糧食省下的運輸成本,就沒辦法計算了。
計稅為銀李昰在博物館裡看到過嘉靖朝早期的一些嘗試,如果說開中法是精準滴灌,那計稅為銀,發銀為餉就是大水漫灌,只可惜都是淺嘗輒止,也沒有後來嚴世蕃變法那樣精妙。
大明初期就是靠這一點,只不過當時用的是鹽法,鹽商為換鹽引在九邊大量屯墾,為朝廷省下了不少糧食。
及至孝宗朝折色開中之後,鹽商只需繳納白銀就可以換取鹽引,商屯遂廢邊民內遷,而鹽商繳納的那點白銀,隨著白銀的貶值跟孝宗的齋醮,很快就只夠邊軍購置軍械了。
後來嘉靖想要復行開中,但受鹽商阻力甚大,只能作罷。
何泌昌眼前一亮,興奮的直拍大腿。
「妙,妙啊!」
還沒等何泌昌高興多久,嚴嵩笑著搖了搖頭,道:「可惜大明不產白銀,連銅都被前宋采空了。」
「如此一來,銀價幾何,聽憑豪紳定價,朝廷插不進手,恐怕會成抱薪救火,張孚敬搞的一條鞭法,也會變成殘民一條鞭,屆時就怕是九邊的葫蘆按下去,江南的瓢又浮起來了。」
張孚敬是夏言的前任,尤善奔跑,當今天子最敬仰、侍之若父的內閣首輔,是曾經的興王府長史袁宗皋,而今上最為倚重、所施善政最多的內閣首輔是張孚敬,也是嘉靖朝唯一一個回鄉時連僕人都沒有的內閣首輔。
一條鞭法、考成法都是張孚敬與更善奔跑的桂萼聯手所創。
張孚敬主張循序漸進,徐圖變法,這是很理智的主張,但遺憾的是他的身體持反對意見,及至後期已經時常昏厥在內閣值廬中。
為此,當時還是少年天子的嘉靖帝親自為這位首輔開壇做法多次,可惜療效並不明顯。
後人已經無從知曉從昏迷中醒來的張閣老見到天子正在他身邊跳大神時會作何感想,但他在病入膏肓前,還是為嘉靖留下了最後的遺產,他改革了大明的科舉制度,從縣學、府學再到國子監全部進行了二次設計。
張孚敬改革科舉後的第十年,嘉靖二十六年丁末科正式發榜。
餐桌上,方才還興致勃勃的何泌昌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
「照此說來,這豈不還是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
李昰摸著下巴咂舌道:「那倒也未必。」
「小閣老天縱奇才,應當能想出辦法來。」
李昰很是自信,讓別人很難不信服,其實他也挺想撿個現成的,直接告訴嚴嵩該怎麼變。
但嚴世蕃的變法具體內容太過繁雜晦澀,又不在考綱上,李昰實在是沒記住,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當時已經得手了。
聽李昰這麼說,何泌昌才稍稍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這位同僚是什麼來頭,但這段日子的生活經驗告訴他,聽李昰的,准沒錯,都快成思想鋼印了。
看著面前兩個信心滿滿的年輕人,老邁的嚴嵩笑容里閃過一絲苦澀。
倘若真如李昰所言,嚴家又何以至今日?
見何泌昌身前的酒壺已經空空如也,嚴嵩搖了搖頭吩咐道:「叫蕤兒來,給他表兄添酒。」
「喏。」
抓著酒壺的何泌昌愣了下。
嗯?
怎麼又成表兄了,算了,不想那麼多,大抵是姨公又糊塗了。
……
就在李昰、何泌昌、嚴嵩準備去刑部探監時。
十三道監察御史一百一十人中有六十餘人正聚在都察院大堂中。
眾御史簇擁著一個頭上纏著紗布的御史。
他就是前些日子伏闕死諫的福建道監察御史洛縉。
此時御史們正翻閱著洛縉從大理寺衙門『調』出來的嚴氏卷宗。
嚴嵩倒台之後,都察院剛剛經歷了一波大換血,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剛從地方州府調任都察院。
在看到邱順家參與走私瓷器的卷宗後,頓時炸了鍋。
送上門的嚴黨,坐視不查,白當這御史了。
「邱克謹平日裡看上去濃眉大眼的,沒想到他竟是嚴黨的暗樁!」
「諸位!邱逆蒙蔽聖聽,堂堂都察院,獨洛伯紳一人有此錚骨乎?!」
「同去左順門!吾輩誓為社稷除此害!」
「仗節死義,就在今日!」
「……」
就在都察院行動起來後不久,都察院的三十餘名給事中言官同行在聽到消息後也跟著行動起來,一時間裡應外合,聲勢浩大,天街之上塵土飛揚,過路官吏軍民無不側目。
就在這百餘名言官會和一同湧入承天門後,早有準備的東廠、錦衣衛校尉立時湧入大內各處口隘,一道道鐵閘應聲而落,瞬間吞噬了這百餘人,只留了下一道小側門溝通內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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