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六經注我

  小院裡死一般寂靜,氣氛尷尬的叫人想從地上打滾。

  還不等李昰解釋,何泌昌便開口道:「明理臨危不懼,從容黜陟,連山賊都願與你歃血為盟,我實在……實在是自愧不如。」

  這好像不是發現別人偷偷用自己馬甲該有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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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麼時候醒的?」

  察覺到不對勁的李昰小聲試探道。

  死亡的威脅關閉了,道德的束縛又占據思想的高地了,深感愧疚的何泌昌低頭道:「他們逼你喝那碗血水的時候。」

  「我們盟誓的時候你就已經醒了?」

  「沒全醒,當時酒勁還沒散,迷迷糊糊的就聽見你大喊大叫的。」

  李昰頓時鬆了口氣,原來是這麼個『早就醒了』啊,幸虧這年頭做買賣比較實在,酒里但凡兌點水,何泌昌都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嗐,我當……」

  何泌昌疑惑的看向李昰。

  「我見你落難而袖手旁觀,你不生氣嗎?」

  「我怎麼會生氣呢?貪生而怕死,人之常情,別說是人了,就是路邊的小貓小狗不也都貪生怕死嗎?」

  李昰連忙解釋起來。

  何泌昌聽到李昰這麼說,愈發感覺無地自容,神情肅然道:「徐階那幫人,老說這個是聖人那個是聖人。」

  「今天我算是見識到了,明理,你才是真正的聖人!」

  這話說的連李昰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如果有人拿闔家性命相要挾,你會怎麼辦?」

  李昰愣了下。

  又有人嚇唬何泌昌了?

  徐閣老就這還內閣首輔呢,怎麼跟混社團的一樣,怪不得這麼多仇家。

  「楚漢相爭,楚漢俱臨廣武,相守數月,項王欲烹太公以降漢高祖,你知道漢高祖是怎麼說的嗎?」

  何泌昌疑惑道:「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爾翁,而幸分一杯羹?」

  「精煉一下。」李昰搖頭擺手道。

  「吾必烹爾翁?」

  「不錯……嗯?!」

  文章還能這麼精煉呢?

  李昰原本想勸何泌昌看開一點,學學劉三的豁達胸襟,沒成想何泌昌竟然這麼會精煉……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一念起而天地寬,這五個字剛一說出口,何泌昌眼前頓時一亮。


  這天下又不是只有他有家人。

  他害怕,難道徐階、張永明這幫人就不害怕了嗎?

  何泌昌激動的站起身來,渾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氣,只是無處施展,只能原地踱步。

  看的李昰一愣一愣的。

  何家請的先生們,究竟都教了何泌昌些什麼東西?

  就這也好意思說師從大儒?

  他很想上去給何泌昌一巴掌,問問他究竟明白了什麼,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畢竟這樣總好過他天天畏首畏尾的。

  ……

  很快就到了三法司例會的日子。

  嚴案是天字第一號欽案,故此三法司的例會地點必須在錦衣衛的北鎮撫司召開。

  三法司中張永明到的最早,張永明抵達時,緹帥朱希孝跟東廠派來旁聽的兩名宦官早已在正堂恭候。

  朱希孝是成國公朱希忠的胞弟,嘉靖十八年,天子南巡至衛輝行宮大火,成國公朱希忠與大金吾陸炳聯手將天子從火海里背了出來,朱希忠當時尚且無子,故蔭其弟,朱希孝因此得以供事錦衣衛。

  陸炳死後,朱希孝便成了錦衣衛的一把手。

  不過朱希孝才質平庸又生性圓滑,故此錦衣衛早已不復陸炳在世時那般強勢。

  見到張永明,朱希孝連忙上前拱手行禮。

  「在下已備下茶點,還請張部院入內品茗。」

  張永明頭都沒回,兩手一搭敷衍道:「有勞緹帥,方才我見恩師車駕,想來亦是來此處旁聽,先不進去了。」

  「徐閣老也要來?!」

  朱希孝聞言一驚,之前通報例會日程上,可沒有徐階的名字,思忖片刻,朱希孝也跟著站在了北鎮撫司大門外。

  兩人站了沒多一會。

  便見兩輛馬車自遠處並駕齊驅而至。

  正是刑部尚書黃光升跟徐階的馬車,見到這兩輛馬車,張永明跟朱希忠立時站直身子,畢恭畢敬的候在門外。

  「學生都察院左都御史張永明,拜迎恩師。」

  「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孝,恭迎徐閣老、黃部堂。」

  張永明長揖躬身,畢恭畢敬,就好像沒有看見黃光升。

  很快,兩個老頭也相繼在家僕的攙扶下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多日不見,徐閣老風采依舊,國朝之幸啊!」

  一個身穿正二品文官袍服的山羊鬍瘦削老頭,輕捋花白鬍鬚,笑盈盈的站在徐階側旁拱手。


  身為內閣首輔的徐階也沒有半點百官元輔的架子。

  以前的時候他可以不把黃光升放在眼裡,但現在邱順反水,黃光升也跟著水漲船高。

  嚴世蕃如果殺不了,可不僅僅是嚴黨逆風翻盤,一切照舊這麼簡單。

  就嚴世蕃那個性子,真要是活著從刑部大牢走出來。

  連徐階養的小京巴都得被嚴世蕃一腳踹去遼東。

  「人無再少年,我這身子一年不及一年,明舉可是在取笑老夫?」

  「在下豈敢,閣老操勞國事,萬民稱頌,必有無量之上力護持閣老安康。」

  兩人有說有笑的與張永明擦肩而過,及至朱希孝身前,黃光升拉住朱希孝的手笑道:「光顧著跟徐閣老寒暄,竟不曾與緹帥問候,成公近日可還好?」

  「有勞先生掛念,家兄就是耳朵有些見背,其餘都好。」

  黃光升一把拉起朱希孝,三人肩並肩向北鎮撫司衙門走去,只剩張永明愣在原地。

  直到徐階瞥了一眼,尷尬的張永明這才快步跟上。

  官場尊卑,自然分明,徐階是內閣首輔向來先行。

  及至門檻處,徐階正要進門,黃光升忽的駐了足,躬身作揖。

  「徐閣老膺加太師,百官元魁,在下不敢爭先,閣老請。」

  徐階愣了下,只得呵呵一笑,亦伸手道:「黃部堂得朱子真傳,享譽海內,乃士林楷模,何必拘於官場禮節,還是黃部堂先請吧。」

  二人客氣一番,相視一笑,徐階正要進門,便聽黃光升的聲音倏然響起。

  「既然如此,那黃某便不謙讓了。」

  說完,黃光升便拎著朱希孝在徐階師徒二人的注視下,踏著四方步走進了北鎮撫司衙門。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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