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黑水謀

  「啪、啪、啪!」

  正月十五,曾魏村。

  魏家院子前,炮竹噼里啪啦響,四周的空地上,還擺了四五十桌流水席,一側則是好些個魏氏族人、正在起鍋燒火做飯,另一側則是有人敲鑼打鼓奏樂。

  待炮竹聲稍停,熱鬧的嘈雜聲充斥四方,正是『來客如雲』,村里、埠頭、其他鄉來的客人,正堆著笑臉,排隊在魏家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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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隊伍的最前方,魏樹禮的臉笑成了橘子皮。

  魏叢微笑著伴在養父身旁,與一個個來客寒暄招呼,接著就有族中老人、登記來客姓名賀禮,再有後生引著來客,去流水席落座上茶。

  這一切,源於前日,武館放休至元宵,魏叢騎著顧璀贈的棗紅馬回村,將被武館收為正式入門弟子的消息,告知養父魏樹禮,後邊掐了幾次人中、才將他人救回來。

  「噫!我兒成了!」

  本來跟著棗紅馬到魏家的其他村里族人,立即與魏樹禮商量說要操辦宴席,慶賀這一大喜事。

  魏樹禮二話不說就一個字:辦!

  於是當天下午就開始準備了,包括給埠頭、周圍鄉、縣上如沈父的人送請帖,魏樹禮連前兩任夫人那久不聯繫的娘家人都請了,便有了今日之景。

  「樹禮兄,恭喜啊!」

  「水生成了館主弟子,縣城的貴人都要尊敬哩。」

  「您就等著享福當老爺吧!」

  「水生真有出息啊!真是天大的福氣啊!」

  魏樹禮臉上的笑容就沒停下過,待看到下一個朝他走來的,是個富態的胖老頭——曾叔同時,笑容更盛了。

  曾叔同拱手微微鞠躬,一臉歉意道:「樹禮,去年那事,真是對不住了,小小賠禮不成敬意。」

  說著,他掏出一個小木盒,打開后里面放著兩小銀錠,正是十兩銀子。

  他次子曾寶慶,雖在天鷹武館小有練成,但並未被收做武館入門弟子,前程不如魏叢,合該要為舊事買單。

  魏樹禮接過木盒,握著曾叔同的手熱絡笑道:「嗐,一點小事,鄉里鄉親的,客套什麼?水生剛去縣城,人生地不熟的,不如寶慶,免不得有什麼事還得勞煩寶慶呢。過去的事就算了,以後有空,我得多找你喝喝茶呢。」

  曾叔同鬆了口氣,笑道:「去年寶慶拿了罐君山毛尖回來,很是不錯,你可得去嘗嘗。」

  「哈哈,過兩日我就去。」

  曾叔同才走到魏叢身前,握著手感嘆道:「水生,被館主收做弟子,出息啊!」


  「僥倖得老師看重,叔您過獎了,很多東西,我都還要向寶慶哥學習呢。」魏叢笑著寒暄,心裡卻感覺很古怪,曾五可是死在他手上的。

  「咱村里練武的,就你和寶慶了,出門在外,就是一家了,他這次和武館師兄出去做事了,沒空回來,不過我會叮囑他在縣城,多與你走動走動聯絡,有什麼事,你也不用見外,直接跟他說就好。」曾叔同道。

  「該是我這個弟弟的,多與寶慶哥走動才對,叔您放心。」

  大半個早上,魏叢都在陪著魏樹禮,接待來客。

  臨近中午,流水開席,魏叢又陪著一桌桌敬酒,感謝來客,與那日春風樓一般,魏叢頗感心累,不過面上亦無法表現出來。

  好在席開不久,曾頭埠方向走來一個大腹便便、員外打扮的八字須男人,正是許久不見的黑水幫曾頭埠頭目舵爺。

  魏叢當即與養父魏樹禮說了一聲,便從席間抽身,朝舵爺笑著迎了過去。

  「舵爺,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誒,使不得、受不住。」

  舵爺見到魏叢相迎,已經堆起了笑,更是快步走到魏叢身前,攔住魏叢的拱手,陪著笑道:「魏爺,您被寧館主收做了弟子,您現在才是爺,我那日可沒開玩笑。」

  魏叢笑笑,道:「舵爺,用不著這樣,去年若不是你的關照,我可能還不會僥倖被老師收入門下呢。」

  「嗐,和我有甚關係……」舵爺擺手道。

  一陣寒暄,兩人才定下了稱呼。

  魏叢照例還叫他舵爺,舵爺拗不過,也只能從去年的魏小子改口成魏爺,各叫各的。

  魏叢才問他正事:「舵爺,怎麼今兒到曾頭埠來了?去年十月以後,不是就長居縣城了嗎?」

  去年十月,就是虎蛟開始襲擊、大拇指山東側各埠頭黑水幫成員的日子,一直到最近,虎蛟都還沒停歇呢。

  談到這個,舵爺嘆了口氣道:「埠頭出啥事,魏爺你也清楚,還好當時我跑得快,不然可能小命都不保了。不過我也還掛著曾頭埠職司的名頭,幫里上頭一直在催我們,下埠頭探是何方勢力搞的事?這不,隔三岔五總得提心弔膽下來一趟,多是與你遇不著,只是這回才湊巧,遇到你家開席。」

  「哦,還沒查到是何方所為嗎?」魏叢問道。

  「沒啊,像是水鬼乾的一樣,根本查不到線索,幫里的大佬急了一個冬天了!只是苦了我們下邊這些跑腿的,遭了殃。」舵爺怨氣滿滿道。

  魏叢道:「黑水幫打算是一直查下去嗎?我聽說,從事情發生開始,包括周邊的埠頭,你們就一直沒人去守著魚檔,好些人捕到了寶魚,也都賣到其他地方去了。」


  「沒辦法啊,人下來就沒,沒人敢下來啊。」舵爺揪著八字須道,「幫里上頭也知道這麼下去不行,最近似有消息傳出來,說幫里有將這些埠頭業務賣掉的打算。」

  「哦。」

  魏叢眼眸亮光一閃而過。

  梁國與前世明清相仿,皆是皇權不下鄉,縣以下的稅收,多類似包幹制。

  如黑水縣的魚稅,本來歸河泊所征繳,但這麼多個埠頭,得常駐多少人員?梁國起初是這般乾的,後來河泊所差役被地方勾結,課稅少了,再後來某個官老爺,被黑水幫遊說,直接將埠頭魚稅徵收包給黑水幫,課稅又上去了,官老爺吃飽了,黑水幫也得利了。

  如今各埠頭的魚稅,除銀子外,還要上繳寶魚,如曾頭埠,聽聞每年是十多條寶魚。

  虎蛟去歲起襲擊黑水幫,旨在打擊黑水幫對漁獲的壟斷,以便從事水產用以謀利,擁有一份明面上的事業作為合理財源,繼而改善魏家生活,隨意買湯藥配合練武等等。

  不負一番用心,轉機似乎就要出現了。

  「舵爺,你在黑水幫資歷深,又熟悉埠頭,黑水幫要賣的話,會賣給誰、不買給誰?又會有誰想買呢?」魏叢拉著舵爺問道。

  「首先,漕幫以及跟漕幫有關係的,定不會賣給他們……」

  說著,舵爺愣了愣,反應過來,看了眼魏叢,小聲道:「魏爺,您有意?」

  魏叢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武館裡的師兄,可能有意,見我在埠頭這裡打過漁,也時常問我。當然,畢竟是在我家門口,如果能和師兄們做成,也是極好的。」

  聞聽此言,舵爺也細細沉吟了起來:「也是,魏爺您如今是寧館主弟子,身份不比從前,如果幫里真要賣的話,也有資格參與了,加上您是曾頭埠本地人,還打過漁,想想確實也是合適這門生意……」

  「光顧著說,一直讓舵爺你站著了,失禮失禮,走,咱們找個僻靜的地兒,坐下詳談,這事可要好好向舵爺你請教。」

  魏叢致歉著,拉著舵爺往一邊走。

  舵爺邊擺手邊說:「不用不用,魏爺您客氣的,我站著就好,這種事也不難打聽,能跟魏爺您說,還是我的榮幸呢……如果幫里真要賣的話,以魏爺您的條件和優勢,把握還是挺大的……」

  …………

  黑水縣,城西外。

  赤渡河畔。

  黑水幫,總部。

  夜色下,密麻的燈籠散發出的光芒,點綴照亮著一大片屋舍,不時有一隊隊人提著燈籠、蠕動著光亮巡邏,而在這屋舍建築中央的,是一間地板用大理石鋪就的小院。


  小院開闊,僅中間有一個火盆,一道人影正圍繞著火盆緩步打拳,一招一式,緩且慢,但在搖曳的火光中,映照到院牆上的人影,動作卻如山鬼般猙獰迅猛,宛若擇人而噬。

  院子房間屋檐下台階上,站著一個青年,身形挺拔、虎背猿腰,眼大睛黃,鼻子准上豐大稱蘭庭,丰神俊朗之相。

  正是黑水十傑之一,黑水幫少幫主,寇君實。

  寇君實等院中人影繞著火盆、打了一遍遍拳、緩緩停下後,才拱手道:「爹,孩兒無用,一直查不到各埠頭之事,是何方所為……可,用得著將各埠頭魚檔,轉賣而出嗎?」

  黑水幫幫主寇天行,背身站在院中,淡淡道:「不然呢?」

  「我已與杜家談好,聯合追查,過些時日,定能有所眉目。」寇君實沉聲道。

  「我們查不出些什麼,加上杜家又能如何?甚至,你想過沒有,這事,或許非『常人』所為。」

  「什麼!」

  寇君實駭聲,似是聽懂了他父親的言外之意。

  「若真『常人』,無需如此行事。」寇天行語氣中,多出了一絲狠厲與熱切,「藏頭露尾,寓示其怯,怯從何來?無非自身不夠硬!」

  寇君實深吸了口氣,道:「爹,所以您的意思,那背後之人,在各埠頭所行之事,當有其由。而那些行事,除了動搖我們黑水幫的治轄,目前來看,並無他效。所以我們順其心意,放棄掉那些埠頭,由明轉暗,好讓那背後之人,由暗轉明。」

  他語氣越發篤定:

  「爹,您說過一個道理,無利不起早,那背後之人,如此行事,定有所圖。」

  「我們既然無法直接追查到線索,不如反其道行之,查那些因此事得利,得利最甚之人。」

  「所以,您才同意了幫中那些賣掉各埠頭魚檔的提議?」

  寇天行聲音中多了些讚許,道:「不錯,你總算有了些長進。」

  寇君實躬身拱了拱手:「那此事,我即刻去辦。」

  寇天行冷哼了一聲,道:「愚鈍!那暗中之人,定在注意著我們的所有舉動。幫中提議才沒多久,如此就快速推行,或將引其生疑。行事要縝密,一步一步來,先讓幫中慢慢鼓譟起來,待形勢有如火烤,再順勢而為。」

  「孩兒受教。」寇君實深深鞠了一躬,拱手嘆服道。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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