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江南行(三)
第252章 江南行(三)
按照計劃,官船一路順著潁水向南,然後跨淮河向西入鄂岳道,路程就可縮減一大半。
潁水有幾段路程因為坡度大,河床不穩定,河道彎曲,故並不那麼適合通航,但好在蕭硯此行兼有荊湖兩道水陸轉運使的差遣,一路有召集縴夫之權,遂所行尚且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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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邁過十月中旬,臨近初冬,姬如雪白著臉立在船頭,憑風遠眺著在天際處的一抹白帶,終究是壓住了心中的些許不適。
她自幼長於鳳翔,西北地帶,基本沒有接觸過船,在汴京坐的那些遊船也不過泛河緩游,基本沒什麼感覺,豈料這南下路途儘是大江大水,顛簸之下,便讓她頗有暈船之感。
沒奈何,蕭硯此行雖然主要任務是運轉嬈疆的金絲楠木,可亦有代表大梁朝廷調和楚國和南平國之間戰事的名號所在。
船上不但有隨行官員、金吾衛扈從,還有各樣用以讓楚王和南平王配合所用的一些金銀珍寶,畢竟嬈疆這個地方,其中神秘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不見得這兩個藩國會因為朱溫的一道諭旨就極力配合,自然難免需要用金銀籠絡一二。
所以在攜帶了這麼龐雜東西的情況下,水路自然是最佳的選擇,而姬如雪也在一路的顛簸中,遭受到了一個未接觸過大船和大浪的西北人士從未接觸過的頭暈之惱。
河面上有些魚腥氣,一些在河上打魚的小船繞到了岸邊,遠遠看著這艘屬於中原的大船駛進了淮河流域。
「暈船如此厲害?」
身後傳來了笑聲,姬如雪咬了咬嘴唇,只是頭也不回的擺著手,以示意自己無事。
蕭硯依然還在笑,坐在船頭的檐上,伸手捏了捏姬如雪的臉頰,樂道:「我說咱們改走陸路,你又偏要勉強,怎麼樣,跟著我吃盡苦頭了吧?」
姬如雪白眼剮了他一下,但並不反感這個輕佻的動作,不過只是撇了撇嘴,從鼻息間輕哼一聲而已。
換做他人如此放肆,現在已經擠進小天位的冷若冰霜姬女俠,早就已經一手排雲掌招呼上去了,哪裡能有蕭某人可以隨便逗弄的資格。
且說,在這官船之上,蕭硯作為最高官員,隨行雖然有禮部的兩個侍郎,但既知姬如雪在船上,卻是也不敢時時在這個年紀輕輕的蕭武夫面前現眼的。
畢竟就算姬如雪扮了男裝,只要略有頭腦的,也能從中看出一些端倪來,所以在途徑潁州的時候,這兩個禮部侍郎便極其善解人意的特意調了一艘船隨行在後面,充作一眾金吾衛和他們這些礙眼官員的乘渡所用。
故在這甲板之上,倒也沒有什麼閒雜人等。
古往今來,權力之所以為世人所追求,便就是這兩個字極容易讓人變得善解人意。
「如何能算吃苦頭。」
姬如雪小臉略白,卻是忍不住要反嗆蕭硯:「這一路看過的景色,比我以往看見的都多……」
蕭硯不禁發笑,似乎是非要逗弄少女一般,道:「所謂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這都快要入冬了,能有什麼景色看的。」
「你別管!」姬如雪氣的揚眉,拍開蕭硯的爪子,雙手環胸,儼然是要不理這個惱人的傢伙。
蕭硯哈哈大笑,卻是突然探手搭在姬如雪的肩頭,而後出指如飛,在少女錯愕的眼神中,於她的心口連點數下。
姬如雪的耳尖一紅,下意識瞪大了眼睛,但在一時之間,卻也立刻感覺到了一股氣機陡然在心口處掀起漣漪。
蕭硯眸中帶笑,只是看著姬如雪的美目,認真道:「登上小天位,便要注重『氣』,這個氣,你可以理解為內力,但在三分歸元氣中,卻要比內力更重要。丹田穩固,氣生萬物,以致生生不息,其他小天位的內力只有一斗,你卻可以有一石,這就是關鍵之處。現在,你開始嘗試調動這口氣。」
姬如雪凝然點頭,使出了一個蕭硯授予她的雙指併攏的手勢,豎於心口前。
「如何?」
「我好像碰到它了。」姬如雪抬起頭,先是遲疑,而後臉色篤定,眸中有雀躍之色。
蕭硯便撐著船頭淡笑:「記住起始竅穴,順著我念的氣府順序,運轉它。」
姬如雪不敢耽誤,輕輕合眼,開始聚精會神記著蕭硯接下來所說的氣府,並調動那股氣順著經脈運轉。
片刻後,她額頭上滲出汗水,蕭硯的聲音也停下,但她仍然不肯睜眼,只是繼續極力運轉這股氣息,一遍又一遍,決不放棄。
蕭硯面有笑意,卻是突然伸手,搭住少女的肩頭,輕聲道:「好了,足夠了。」
姬如雪全身一顫,復又一定,睜開眼眸,緩緩吐出一口寒氣。
而在同時,她面有詫異,因為先前那股暈船感居然在這會已經盡數消失,隨之替代的是格外清明之感,憑風而觀左右,竟覺自己的視線都開闊了近百米。
且待她低頭去看,才發覺自己站立的甲板處,居然在不知何時間結了一層厚厚的寒冰,屢屢白霧飄散,宛若仙境。
少女驚為天人,猛然抬頭去看蕭硯。
後者一臉笑色,仿佛是看穿了姬如雪的心思,便出聲道:「這股氣機,看似是後天誕生的,其實先天就在,乃最純最玄,不分陰陽,亦不論水火之屬,在歸元氣中,是貫通全身竅穴氣府的氣息。
待氣府合一,通丹田貫竅穴,就能達到全身上下只有這一口氣,心意所動,一氣呵成,全身內力可在轉瞬之間盡數調動,內力高深者,氣流運轉數里數十里,威勢之大,可越數階對敵。便是想凌空駕馭外物,也是信手拈來。」
姬如雪似懂非懂,唯只是眸子亮晶晶的看著蕭硯而已。
蕭硯看懂了她那股期待之色,但只是一笑,拍著屁股起身:「好了,治好了你暈船的苦頭,我可就任務完成了,你嘛,好好鞏固這小天位的根基就是。按照這座江湖的說法,經過我方才的干涉,你現在已經是小天位中期?」
他摩挲著下巴,點頭道:「這個實力,已經足以橫行一州一郡了,嗯……姬女俠的稱號,名副其實。」
姬如雪並不理會這中間的調侃之意,甚至對於蕭硯來說,言語中也只會對她調侃,反而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當下之時,她只是低聲道;「謝謝……」
少女很清楚,若單憑她自己的天賦和機遇,不論是指點也好,還是功法也罷,若沒有蕭硯,她不可能在兩年的時間內從小星位一躍成小天位,進步神速,修行宛如喝水,這是兩年前的姬如雪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而她做的事情,唯只是在那個雪夜裡將蕭硯帶了回去而已。
僅僅如此。
蕭硯回頭看去,而後倏的一笑,竟是又上前,捏著清冷少女的臉頰搓搓揉揉,這次是兩隻手。
「真謝我,那就吃好喝好,多長長個,少想點有的沒的。」
姬如雪一張小臉被捏成了好幾種形狀,眸子瞪的大大的,似乎認為自己已經夠高了,但她踮了踮腳尖,對比了下和蕭硯的身高后,便馬上氣餒了下去。
到最後,她想了想,終究還是沒壓住那股好奇,跟在蕭硯身後追問道:「你剛才說的凌空駕馭外物,是不是公羊前輩說的御劍術?」
言語中,她頗有遺憾之感,畢竟那夜為了救駱小北,她沒有機會看見蕭硯一手招來七劍破敵的手段,後來聽見公羊左吹噓,又心生嚮往之感。
她若是也能夠做到如此地步,豈不是正能成為蕭硯的大助力?
人總是會想著進步的,尤其是在經過周圍環境的影響使然,在得知蕭硯的境界後,姬如雪焉能沒有這股進取銳氣?
以前是沒機會,也沒這個見識。
但她現在已經不同了。
「哪裡有他說的那麼玄乎。」蕭硯明顯是見過公羊左吹噓的場景的,聞言便笑道:「那七柄劍,我事先都留有一道劍氣作為印記,一朝發出,才能夠如此順暢罷了。」
姬如雪的眸子裡藏著狐疑,像一隻想要套話的小狐狸。
蕭硯猶豫了下,而後突然抬頭看向遠處,片刻後,竟是洒然一笑,也不多解釋,只是抬手指著船前開闊的河面。
「所謂調動氣機,氣流運轉一氣呵成,便是如臂使指,使得外力為己所用,就像這般——」
他手間的雙指併攏,輕輕向上一抬,口中低語出聲。
「來。」
隨著這一道隨意的喝聲,整條河面風起雲湧,正在行駛的官船亦是一晃。
旋即,河面正中水波蕩漾,波浪層生,似若被一塊巨石砸中一般掀起波濤洶湧,而後在驟然之際,突有一柄水劍率先衝起,其間劍氣橫生,驚得所有人紛紛探出船艙驚駭的舉頭去看。
片刻後,第二柄水劍乍起,但劍鋒更長,劍脊更闊,亦是沖天。
第三劍。
第四劍。
一直到第九劍,盡數在空中橫列成一排,無數水珠在其間閃爍晃動,映得陽光四散,極其刺眼。
進而在所有人駭然的目光下,九柄水劍齊齊一轉,竟是直直向南掠去,而且在動身之際,其間氣勢更是再度暴漲,哪怕是第一柄最小的水劍,在轉向往南之後,也猶如沖天之勢,劍鋒直指百丈外淮河上的一片向北而來的黑線。
姬如雪略略揚眉,雙手習慣性按住船檐,卻是生生壓住心中的震撼感,凝眸沉重去看。
但見淮河之上,一條黑線漸漸顯現,竟是一排江河巨艦!
真的是巨艦!
比起他們所乘的這艘官船,還要更大、更高!
每艘船都有高大的桅杆和風帆,再加上此時偏南風微微鼓動船帆,正勢不可擋的由淮河直直北來!
正對之船,便正是蕭硯所在的船隻!
隔著百丈的距離,姬如雪已經擰眉看清那巨艦上的大旗,上書的是「吳」。
她都能看見,更不用提早就注意到南面的蕭硯了,那九柄水劍沖天而起,直直向南,顯然也不是為了給她露一手這麼簡單。
巨艦乘風而來,也以讓大梁船隻上的金吾衛和大小官員看清,這會無不駭然。
但巨艦來的快,九柄水劍更快,水霧縱橫上百丈,眨眼便去,使得整條河道上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出真切。
猝然之間,砰然巨響。
第一艘巨艦的桅杆與水劍相撞,而後一併支離破碎,裂木灑了滿片河水。
巨艦之上,響起了慌張的動靜。
第二艘巨艦上的桅杆如出一轍,轟然炸碎。水霧之後,每隔片縷時間,便有一道響徹河道的巨響傳來。
直到第五聲後,那連綿爆破聲方才猛地戛然而止。
然此時此刻,從潁水到淮河交界處的百丈水道上,連綿數百米的水霧不散,宛如夢境。
跟在官船後面乘坐官員的船隻上,連同那兩個禮部侍郎在內,所有金吾衛以及隨行人員俱是呆傻,愣愣舉頭望著遠處,腳下生顫。
「好膽!!」
南面淮河之上,驟然響起一道暴喝聲。而後便見水霧之後,一艘輕舟突然自巨艦中快速駛出,舟頭有一高大人影,單手持槊,身上甲冑有破損,內衫有血跡,但氣勢高漲,殺氣十足。
其身後乘船的幾名白衫漢子各自持著一截竹竿,如離弦之箭,劃破濤濤河水,來勢極洶。
姬如雪攥住船檐,回頭去看明顯消耗了一大波內力的蕭硯,低聲道:「你別露面,說不得就是沖你來的。」
而馬上,那輕舟借著群濤翻滾之勢,呼的眨眼及至,舟上持槊之人盪開層層水霧,高聲長嘯。
「淮南朱瑾,尋高人一戰!」
姬如雪驟然頭皮繃緊。
這持槊之人,正是當年中原混戰中,兄長被殺,而後領著百騎從朱溫萬軍圍困中殺出,投奔淮南吳國的二朱之一,謂之『賽張飛』的吳國東面行營副都統朱瑾!
可謂江南第一猛人,朱溫死敵中的死敵!
不止是她,在後面那艘船上的金吾衛乃至隨行官員,聞言亦是一慌。
再遠眺那橫貫河面的一艘艘巨艦,又哪裡不知此人是專門堵在此處的?
「不可能啊,明明事先就已經和吳王疏通好了的,咱們借道淮河……」人群紛紛嚷嚷,幾個官員卻是第一時間架木板登上了蕭硯所在的官船。
而蕭硯並不理會這些人,而後對著欲阻攔他的姬如雪搖了搖頭,上前一步,立在船頭。
「你擋道了,老兄。」
(本章完)